解曉敏
摘 要: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寫了大量人與異類的友誼故事,并且故事的主角并不只局限于男性之間。女性之間友誼故事是對純潔友誼的追求,同時表達出作者對女性生活的關照。男女之間友誼故事則是文人“白日夢”與渴求紅顏知己的書寫。
關鍵詞:《聊齋志異》;人與異類;友誼故事;寄寓
中國傳統文人共同的文化心理之一是對知己的渴望。關于知己的故事最早可見于《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于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象猶吾心也。吾于何逃聲哉?”①《詩經·黍離》中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九歌·少司命》中有“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都表達出文人們對知己的渴求,他們們將知己作為精神上志同道合的伴侶,也把知己作為衡量、體現自己生命價值的一面鏡子。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寫了大量的友誼故事,他多發生在人與異類(所謂異類,是相對于人類而言的,指神仙、鬼魂、動植物、怪魅等等)之間,并且在男性友誼的基礎上,擴展到女性同性與男女異性之上。本文著眼于男性同性友誼之外的人與異類的友誼故事,去探究蒲松齡對知己與友誼問題的思考與定義。
一、女性同性友誼故事
聊齋志異評論家但明倫曾說:“古君子交友之道,乃在裙釵。”顯然,這是對《聊齋志異》表現的女性同性情誼的贊嘆,也可看作對蒲松齡的知音之見。在傳統文人眼中,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加單純清雅。而且,聊齋中的女性,大多是付出者,總是在無私地幫助男人,從不計較自己的得失。顯然,和男人相比,女人是更沒有功利性的存在,小說中女性同性情誼和男性同性情誼相比,無疑更為純潔,更傾向精神和心靈上的彼此激賞,更表現為情感上的互相關愛,也更能體現男人無法達到的“古君子之交”的境界。對于女性之間友誼的描寫更是表現出蒲松齡對真摯友誼的追求,追求那種純潔有誠摯的感情。最具有代表性的要數《封三娘》這一篇故事。
《封三娘》中的范十一娘與封三娘在“盂蘭盆會”上邂逅,一見傾心,數次交往而成為知己。二人超越貧富懸殊、門第差異而成為閨中密友,處于深閨的官家小姐范十三娘內心孤寂,唯有封三娘理解她,兩個美麗而精靈的姑娘好像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雙方從這份友情中獲得巨大的精神安慰。或許她們之間有一些女性精神同性戀的意味,但其情感基石始終是閨中知友。最后,也是憑著封三娘的一力周旋,范十三娘與孟安仁一對有情人終結連理,幫助自己的閨中密友圓滿的完成婚姻這一人生大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兩個單純美麗的女子,狐女封三娘缺少被社會認可的家庭背景,二人卻超越了門第的限制成為了知己。她們之間的交往相比男性,不涉及利益,不考慮門第,顯得單純許多。這種真摯的友誼正是蒲松齡所追求的,通過這兩個女子能夠更加準確的表達出作者對知己的渴望。同時我們能夠看到蒲松齡對社會文化等問題的反思。在封建社會,無論同性還是紅顏,男人們總是比女性有著更廣闊的交游天地,也有著更多得遇知己的機會。而女性,除了在男性的羽翼之下,充當男人生活的道具、附庸,安慰男人的心靈,幾乎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也不具有獨立的個體生命價值。也因此,她們應該比男性更渴望有自己的獨立的心靈世界。作者為女性創造了交友的可能性,體現了對女性的重視,在當時的社會賦予女性更大的權利。并且蒲松齡也看到了,女性之間的同性情誼,一旦擦出火花,必定比男性之間的知己之情更為執著、熱烈。故事最終是以封三娘為范十一娘找到人生的歸宿作為結局。在古代,婚姻要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嫁人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將要嫁給怎樣的男人,也沒有自己的選擇權利,父母為其擇偶的標準也多是門當戶對,錢財為先。在《封三娘》中卻一改這樣的模式,范十一娘的摯友能夠不顧門第的差異,為范十一娘尋找到一個品行高尚、頗富才情的如意郎君,這是封三娘能夠幫助范十一娘做到的最具有意義的事情。在這其中也表現出蒲松齡對于友誼的深刻認識與對于社會問題的思考,其中展現出作者的進步之處。
二、男女異性友誼故事
幾乎每一個中國傳統文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紅顏知己的美妙幻像,此類敘事是封建文人“白日夢”的體現。很多文人一生致力于參加科舉考試以求獲得一官半職,實現自己的補天理想,但是現實往往是不盡人意的。在現實的打擊之下,文人只能轉向知己去尋求滿足。因為這些女子與文人交往主要是書生的才華文思、志向追求讓她們動心,或是景仰書生的磊落胸襟、不羈的風度。女子對于書生的認同,給他們心靈上的慰藉。因此,在封建社會中文人士子們普遍將得遇“紅粉佳人”視為自身價值的重要體現。
《嬌娜》中孔生雪笠,圣裔也,為人蘊藉,工詩。這是一個具有儒家風雅、性情敦厚的理想男性。孔生出游漂泊他鄉,雖然一貧徹骨,但仍筆耕自立。偶識皇甫公子,與其交往,亦師亦友。孔生得了一種怪病,胸間腫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吟呻。皇甫公子請其妹嬌娜為孔生治病。嬌娜年約十三四,嬌波流慧,細柳生姿。孔生望見其顏色,嚬呻望頓,精神為之一爽,在不知不覺中嬌娜就幫助孔生削去余腫,治好孔生的疾病。后孔生與皇甫公子的妹妹松娘成親,回鄉、入仕、生子。多年后,孔生在郊外偶遇皇甫公子,故友重逢,悲喜交織。孔生詢問嬌娜的近況,得知其已嫁人,岳母已亡,深相感悼。孔生對嬌娜之間是故交與至親。在嬌娜一家遇到危險時,孔生一反書生的柔弱,為之抵御“雷霆之劫”,用生命報答皇甫一家的恩情。嬌娜醒后發現孔生為他們死去,大哭說:“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也。”后嬌娜用丹藥將孔生救活。孔生與嬌娜之間的感情一直為學者們討論,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出了友情,但是作者也沒有讓他們發展成愛情。我想蒲松齡這樣做是為了強調他們之間的知己之情,一種超越男女性別與性愛關系的感情,可以為彼此生死的友誼。
《香玉》講了黃生與香玉、絳雪之間死而復生、生而復死的情感糾葛,展示了黃生與香玉的深摯愛情,以及黃生與絳雪、絳雪與香玉之間的純真友情。在香玉死后,黃生悲恨至極,作哭花詩五十首,日日臨穴涕泗,對香玉的痛悼使黃生獲得了絳雪的友情,這種友情撫慰了黃生悲傷的內心。而在香玉死而復生后,絳雪退而為友。當黃生托化的赤芽被斫后,香玉與絳雪相繼憔悴而死,以死殉夫,以死殉友。首先香玉與絳雪之間是一種真摯的友情,她們是同心之人。絳雪看到黃生思念自己的摯友香玉才出現安慰自己好友的戀人,幫助黃生一起救活自己的好友,沒有一絲一毫的逾越。在香玉死而復生之后,絳雪又回到原來的位置,與自己交心之友同生同死。黃生與絳雪之間的感情也分外的干凈,連接他們的是對于好友與戀人的思念之情,因此也能相知相持。最終黃生托化的赤芽被斫后,香玉與絳雪相繼憔悴而死,以死殉夫,以死殉友,分外的感人,將友情與愛情寫的淋漓盡致。
嬌娜和絳雪與男主人公之間的友情,比男性之間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友情更顯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堅貞,她們身上的天真與純潔是最美好的品質。蒲松齡筆下男性與女性的友誼故事正是因為要追求這種美好的品質。通過這些故事的描寫,將知己的真諦展示給讀者,書寫真情,便分外的感人。
蒲松齡通過單純真摯的女性形象,豐富了友誼故事表達的思想內涵,強調了友誼的真摯與深情。在知己問題的思考之中,蒲松齡又注入了對儒家道德的宣揚、對科舉制度的批判與社會問題的思考。可以說蒲松齡通過對人與異類友誼故事的書寫,將對于真摯、純潔友誼的渴求,對社會文化的關切包含其中,這也正是他的進步之處。
注釋:
①楊伯峻:《列子集釋》,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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