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頌》之假熱鬧VS.真門道

在熱播劇《歡樂頌》引發的評論潮中，大部分議論聚焦在價值觀和所謂階級固化方面。有些人在其中感受到了命運的惡意、精英的歧視，因為財富與出身主導了太多，所以有些人不喜歡這部電視劇，覺得太過現實，泯滅了理想；也有些人在其中不斷地看到自己所不愿面對的真實的影子，更感受到來自生活巨大壓力下的茍且與妥協。

顯然，對于市場經濟已成常態的中國社會來說，“錢”是空前重要且無處逃避的話題。而在《歡樂頌》中唯一跳脫了出身限定的階級劃分，成為精英中的精英的女CFO安迪，活出了大多數職場女性理想的樣子。她獨立、智慧、干練、理性、事業有成，在職場上工作能力碾壓一眾男性，同時買得起豪宅，開得起豪車，穿得起愛馬仕，吃得起高級餐廳，讓電視銀幕前的少女們從花癡韓國歐巴馬上來了個大轉變，“我好想成為安迪那樣的女性”。

不過，身為集團企業的首席財務官，其工作的主要內容和職責也映入大家的眼簾，尤其是財務專業人才們的視線。今天，專門研究CFO門道十一年的我們，將仔細推敲這部電視劇所演繹的女性CFO“職場勝經”。

盡管我們非常理解文藝作品基于戲劇沖突而對情節做出超越現實的安排，但很多常識錯誤的情境設計無疑會加劇外行們對CFO群體的錯誤認知。事實上，時至今日，這些公司價值的守護者們早已不是所謂的賬房先生，也不太可能是像安迪那么高調且處于聚光燈焦點的前臺人物。我們姑且將劇中的CFO情境設計稱之為“假熱鬧”，盡管我們非常感謝《歡樂頌》這部熱門劇作讓CFO這么“高冷”的角色“走入尋常百姓家”。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也順便借助這部熱播劇用與假熱鬧對應的“真門道”，來給大家還原一個真實的CFO秀場。

文/本刊記者 王騰

她們聰慧干練、她們低調內斂、她們邏輯清晰、她們智商超群，她們看上去很像《歡樂頌》中的職場精英安迪，但她們又距離這個電視劇演繹出來的女CFO有著一屏之隔的現實距離，讓我們聽聽職場中一個個真實的女CFO是如何看待這種演繹與真實的。 CFO秀場一 【假熱鬧】劇情回放：《歡樂頌》中安迪的定位是一位有著華爾街背景的空降到民營企業（晟煊集團）的CFO，主導一項重要的并購。但是當她的鄰居曲筱綃向她咨詢關于稅務等方面的問題時，安迪表示自己并不了解國內的這些事情，這和中國許多從財務基層成長成為企業的CFO的路徑有很大不同。 延伸問題 像安迪這樣的洋背景的CFO是否會出現在國內企業“水土不服”的問題，以及需要在哪些方面克服困難。 【真門道】 第一太平戴維斯財務總監吉浩宇 擔任CFO工作9年 在電視劇中，安迪作為首席財務官，最主要的一項工作內容就是領導企業的并購工作。但由于長期在海外留學工作，當然可能在工作方式上收到北美的影響較大。的確，首席財務官的主要職責包含為負責制定公司利潤計劃、資本投資、財務規劃、銷售前景、稅收籌劃等。顯而易見資本運作、企業并購、投融資等都是其重要職責。實際上，企業并購已經百年歷史，從19世紀末英美等西方國家發生的第一次企業并購潮開始，已經歷經多次并購高潮，所以西方的并購理論歷史相當悠久，劇中安迪這樣的精英定位在美國絕對是個中好手。 而反觀近幾年在國內，企業并購由于故事情節往往跌宕起伏，對各方財務上的地位及其突出，一項成功的企業并購很可能對幾方財務狀況改變很大，不少相關人員也會成為資本市場的極大獲益者，因此企業并購不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再次成為市場熱衷的話題。事實上像安迪這樣的空降CFO，雖然需要一定的適應過程，但是基本上不會在國內出現明顯的水土不服現象。 而關于面對稅務的生疏問題，中國的稅務復雜程度是西方發達國家較難想象的。在中國，雖然稅法只有一個，但同一件事情在各省市，甚至同一轄區中，或者同一轄區的不同稅務專員都有不同的認定和實施辦法。同一宗交易被判定的稅率從免征到最高征收率都有可能，那樣就會實質性影響企業并購的預期，所以必須在并購交易前就把所有相關背景材料詳盡研究后才做決斷。而這過程中其實不僅僅涉及到稅務專業知識，更大更重要的部分可能在于溝通和找對方向。 同時，由于整個市場里很多信息處于明顯不對稱的境地，被并購企業很可能包裝完美但是實質上陷阱多多，有些潛在風險也不是從財務報表和其他財務信息上能夠直接得到的，所以投資者在決定企業并購前必須詳盡了解目標企業的真實信息，包含且不限于相關的財務信息，以免在收購后才發現問題之大。而這部分工作可以派遣給第三方調研機構獨立做盡調，取得滿意結果后才能實施收購。所以對于有著豐富學習能力的CFO來說，在知識上及時更新并不困難，短期內可以完成。但是對于很多需要溝通和關系處理的部分對于一個空降CFO來講卻是難度不小，且也不是短期內容易改變的。這種情況下可以直接招聘一位有此特長的專業助手協助工作即可。 另外，由于并購事項在決策前存在很多不定因素，一般來說對于未確定的并購事項大多CFO需保持慎言慎行，而非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CFO秀場二 【假熱鬧】劇情回放：安迪就職的晟煊集團要收購南通一家公司，安迪作為CFO是主要負責人，安迪的老板提出南通另一家在當地頗有實力的家族企業包氏想和晟煊進行聯合收購，安迪在看完包氏的資料之后認為包氏這樣的家族企業有很多弊端，離婚、死亡、私生子，任何一件小家事都可能影響公司格局，并且公司產品結構單一，所以認為并不合適做聯合。 延伸問題： 如果你是安迪，你會如何看待包氏這樣的企業能否作為聯合的伙伴，在CFO的工作經驗中，如果公司的合作對象恰恰是包氏這樣的家族企業，又該如何規避風險？ 【真門道】 富貴鳥股份有限公司財務總監兼董秘楊健 擔任CFO工作10年 事實上，劇中安迪的顧慮并非沒有道理，家族企業在這些方面確實有一定的弊端，首先股權結構的穩定性不夠，所謂離婚、死亡和私生子都會成為影響公司股權結構與控制權變化的重大因素。比如離婚涉及到股權分割，死亡涉及到股權繼承，私生子涉及到遺產（包括公司股權）的析產爭產。在資本市場上，這樣的案例也比比皆是，如真功夫夫妻離婚后反目；土豆網在美國上市前夕夫妻離婚導致上市未果。 同時，這樣的家族企業實際控制人及管理層的穩定性也未可知，如果大股東同時也是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與主要經營管理者，那么離婚死亡和私生子都將涉及其公司管理層的穩定性。不同的實際控制人會有不同的管理風格和公司戰略導向，如在電視劇中收購過程中包氏企業發生管理層的變化，會對收購本身能否順利進行產生很大的不確定性影響。 此外，家族企業的離婚、死亡等事件會對公司本身的財務實力也產生直接影響，企業可能被大股東左右分紅政策以解決大股東個人財務需求。而這將會影響到收購過程中的現金是否足夠，以及收購后的后續投入是否足夠的問題。 而在實際的收購案例中，如果公司合作對象正是像包氏這樣的企業，又有哪些方法規避風險？我認為首先要對潛在收購對象做盡職調查，對合作對象的股權關系、實際控制人的家庭關系、管理層也要做詳盡的盡職調查。在盡職調查后如果認為合作對象股權和控制權變動風險很大會導致戰略方向變動時，就必須要謹慎對待包氏列為合作對象的合理性。 此外，經過以上兩步驟后，如果基于市場、資源等業務與戰略方面考慮認為，雖有風險但包氏仍是最合適的合作對象的情況下，可以采用境外信托方式托的股權結構（可以避免個人婚姻等對股權的影響）或投票權與股權分離的授權體系來規避上述風險。另外，作為CFO在面對這樣的重要收購案時切記合作對象萬萬不要只有一個，要有備選方案。 CFO秀場三 【假熱鬧】劇情回放：《歡樂頌》中安迪工作非常高效，作為空降兵，到了晟煊集團之后主持并且主導業務會議，聽取工作匯報。并且給相應的業務部門負責人下達做相應報告的任務，這帶有典型的國外公司CFO的行事作風，和中國民營企業的實際情況有一定差距。 延伸問題 您怎么看待CFO在企業中的地位，以及和業務部門的關系？ 【真門道】 華風愛科CFO 張艷霞 擔任CFO工作14年 我認為一個優秀的CFO實際上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對公司的運營有深刻和廣泛的了解，并且上升到戰略高度對企業的未來做出方向性的指導。這也是為什么在《歡樂頌》里，老譚可以放心地把重要并購完全交給安迪來負責，讓她進行最終的決定。公司戰略的決定，關系企業的存亡和發展，CFO有很好的工具來預測未來，通過直觀的數據在給定假設的前提下，可以預見出結果是什么，并提供戰略決策的依據。 CFO的影響力絕不僅于此，還可以影響到公司的組織框架，一個公司是否有最合適的架構來支撐公司的業務發展非常重要，比如說公司是以區域銷售為主還是以產品線銷售為主，這個不只是國際公司面臨的問題，對大多數國內公司也常常是困難的決定。CFO在這種時候可以分析兩種不同模式的不同結果，包括成本分析，利潤分析，現金流分析等，幫助CEO找到最好的模式，在這個過程中CFO還可以親自對高管團隊每個業務部門和職能部門的負責人有更為直接的了解，對管理團隊人才的選擇和評估做出自己的判斷。 關于CFO在現代企業中的地位，我認為CFO的地位是自己決定的，有的人把自己局限在財務領域，只用數字來反映企業運營的結果，但是現代企業需要的CFO是一個全才，不但會看報表、做財務分析和發現問題，更重要的是要有前瞻性，避免問題的發生。所謂的全才是指從方方面面對企業的業務有相對通透的理解，比如首先要對公司的產品，也許是硬件，也許是服務，有深刻的了解，這包括產品的特質是什么、有什么優勢劣勢、從財務角度要了解成本結構，哪些是固定成本、哪些是可變成本，并且要知道產品的銷售渠道、市場該怎么做。產品不同，市場推廣手段和渠道就不一樣、銷售渠道也不一樣。CFO對這些不夠了解就很難判斷公司的錢是否花在對的地方、是否在對的地方來開拓市場、是否在正確的區域投放了產品。這些是可以通過歷史分析、行業基準對比來進行判斷的。 現代的CFO在企業中可以對公司商業模式和組織結構以及戰略定位起到作用，好的CFO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證明自己對企業的價值，這也是CEO來甄別和挑選CFO的衡量標準，并不惜重金來邀請他們加入自己的團隊，優秀的CFO堪稱CEO的左膀右臂。 CFO秀場四 【假熱鬧】劇情回放：安迪就職的晟煊集團要收購南通一家叫紅星的公司，安迪作為CFO是主要負責人，安迪的老板提出南通另一家在當地頗有實力的家族企業包氏想和晟煊進行聯合收購，安迪起初認為包氏不適合作為合作伙伴，包氏的負責人小包總請安迪吃飯，提出紅星的產能是晟煊的一半兒，晟煊如果單獨收購紅星，會影響到晟煊的流動資金，經過小包總的解釋，安迪認為這一點確實很重要。 延伸問題 您認為在實際的收購案例中，在電視劇中描述的這種情況下的收購會影響到公司的流動資金么？有什么解決方法？ 【真門道】 諾德股份CFO王麗雯 擔任CFO工作15年 事實上，作為CFO，在收購資金的配置方面不可能到了收購已經開始才著手考慮，必須提前有詳盡安全的規劃，否則一項不成功的“收購”很可能壓垮整個公司的資金鏈。在實際的收購活動中，別說電視劇中紅星的產能是晟煊的一半兒，即使只有1/3，這項收購活動對晟煊的流動資金都會造成巨大的壓力，這是不可忽視的困難。 史玉柱當年的巨人大廈爛尾事件可以說人盡皆知，也成為史玉柱一生的痛，我們可以簡單類比史玉柱蓋巨人大廈相當于一樁“收購”，而在沒有銀行資金支持的情況下，僅僅靠自身其他產業的流動資金補充以及賣樓花的方式籌資根本不足以撐起這個“收購”，最終導致的是資金鏈的斷裂。事實上，當年史玉柱的產業中，不管是保健品或者是電子游戲，都還是現金流非常充沛的行業，但依然無法支撐這樣的一樁“收購”，更何況許多生產型企業的賬期長達半年之久，在這種現金流情況下，一個比自身資產占比大的收購對企業現金流的影響幾乎就是致命的。 當然，在收購過程中，資金的籌集和配置有很多方法，近幾年來，借助銀行的資金杠桿是一種比較常見的方式，但是撬動這個杠桿也并非易事。首先要對企業自身產業的利潤有很好的把握，其次銀行也會對企業能夠撬動的杠桿和企業自身實際的經營情況有一定的約束，并不是可以無限放大杠桿。銀行在選擇跟企業合作，想企業提供可用于收購的資金時，會考慮多方面的因素，企業的經營情況、自有資金比例、股權質押比例、套現的難易程度等等。 如果是在國內A股上市的企業相對會更容易從銀行獲得支持，而反觀在《歡樂頌》中并沒有上市但是頗具規模的晟煊集團，在進行收購活動中，銀行通常會考慮企業是否有足夠固定資產，這些資產不僅僅是企業的，還可以是集團法人自己的私人資產，而且會比較青睞現金流較好的行業，比如超市、大賣場、物流公司、快消品等等。 此外，現在許多銀行也都有投行的業務，如果銀行跟企業能夠達成共識，同時看好這項收購，那么這樣合作起來，企業的資金壓力就會緩解很多，銀行在未來也可以通過債轉股等諸多金融手段獲得自己相應的可觀的回報。 CFO秀場五 【假熱鬧】劇情回放：《歡樂頌》中安迪的工作作風很強硬，在剛剛來到晟煊集團時，就表現出非常強勢的風格，比如在業務會議上對部門經理嚴厲訓斥等，下面的部門經理都對安迪有一些“怨言”。 延伸問題 CFO的領導力是否依靠強勢就可以完全展現？女CFO應該具備怎樣的領導藝術？ 【真門道】 中清能綠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財務總監孟丹 擔任CFO工作3年 在CFO主導的財務管理體系內，有很多問題專業性很強，也有很多決策的風險性很高，所以，作為一家企業的CFO必須展現出自己的專業水平，并且捍衛自己的專業意見，從這一角度來講CFO必須體現一種較為強勢的領導力。然而這并非是樹立個人的威信，而是在整個企業管理體系內部去樹立財務管理的核心地位。 當然，我并不提倡為了讓人害怕而去強勢，重要的是要以專業要求和企業管理的目標為基礎，贏得別人的尊重，比如以客觀的數據統計說話、以專業的判斷和角度進行決策，我認為這種“敬畏”才是CFO領導力需要體現的強勢。 事實上，在現在很多企業高管里，女性CFO的比例越來越高了，作為職業女性通常被認為優勢是細膩、謹慎，劣勢是不夠果斷等等，但我認為這不能一概而論。作為領導者，關于領導力的技巧可以通過后天學習，但是很大程度上是某種天賦，其實與男女性別無關，很多成功的女性比男人更強勢。通常情況下，很多人會認為女人如果想成功就必須比男人更狠，但是這種成功其實是無法復制的，領導力是個人本身的特質、性格所決定的，而不是時時刻刻需要在職場中帶著面具，我認為在女性CFO的領導力和領導藝術中，最終是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進行管理，做自己就好。 CFO秀場六 【假熱鬧】劇情回放：在《歡樂頌》的結尾，CFO安迪的收購工作也進入白熱化階段，但由于一個員工的工作不得力，造成了對整個收購進度的影響，安迪嚴厲批評了這個員工，并且要求這個員工對于工作報告進行限期修改，這個員工在熬夜工作時候，由于過勞，暈倒了。 延伸問題 如果你是安迪，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正確處理這樣的事情？ 【真門道】 中圣集團CFO葛萃蘋 擔任CFO工作10年 項目收購牽涉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從盡職調查、項目評估、談判，到簽訂收購協議、修改章程、辦理股權變更，進行實物、財務、人員的交接。一系列的事項需要不止一個部門去配合、協調完成。 如果發生了劇中的情形，那么作為CFO需要做出的考慮是，該員工是否有能力或有體力繼續在收購的時間表內完成此項工作？如果可以，一方面注意安排該員工適當休息，一方面可以考慮增加人手，進行協助完成。如果不能完成工作，則需要調整人員，或修改時間表。一項重要的并購活動牽涉到財務部門的工作更多的應是在盡職調查中的財務部分，那么這項工作一般可以由中介機構和財務部門配合完成。依據中介機構進行盡調、審計、項目評估的基礎，財務進行梳理，形成合理的項目評估報告。 作為一個合格CFO，既然是一項重大收購，那么就會一直對項目進行跟蹤，對項目的關鍵問題都要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做出合理判斷，并且安排合適的人員進行處理，對事情發展的任何變化應當進行調整和安排，而不應該在節骨眼上因為某位員工的不得力，對項目形成干擾。否則，就不是員工的能力問題，而是身為CFO的專業判斷和組織協調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