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明 戴麟權

今年清明,某警衛團干部王念濤的心里彌漫著更重的陰霾。京西九龍山脈,萬佛園公墓,三面群峰、環山抱水,三季有花、四季常青。與王念濤相濡以沫17載的結發妻子孟憲琴,在這天永遠長眠于此。
一
1995年,北京衛戍區某警衛團組建特務排,目的是要打造一支最具戰斗力的機動應急分隊。經過反復挑選,年僅22歲的王念濤被任命為特務排第一任排長。
1997年夏天的一個下午,王念濤在訓練場給戰士們進行雙杠練習示范教學,下杠時不慎摔傷頸總動脈,當場昏倒。經過衛生隊緊急搶救,王念濤很快清醒了,可是當衛生隊建議轉送他到大醫院做詳細檢查時,他卻固執地跑回了訓練場。
1999年7月,王念濤帶隊進行5公里武裝越野訓練,跑到一半時突然暈厥倒地。醫生檢查說脈搏虛弱,送醫院后確診為心臟主動脈瓣膜脫垂,全身供血不足,甚至出現反流,需要盡快手術。當時,王念濤的父親去世不久,他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家人,怕年邁的母親再受刺激。可沒有親屬簽字,就無法進行手術,于是,王念濤想起了經妹妹介紹認識的一位善良姑娘——孟憲琴。為了幫助王念濤,孟憲琴謊稱他們是夫妻,簽下了手術單。自那以后,王念濤的心臟瓣膜變成了機械板,而孟憲琴則提前開始扮演軍嫂的角色。
孟憲琴在一家商場做導購員,不能請假,但為了照顧臥床不起的王念濤,她將自己的白班換成了夜班。單位和醫院,孟憲琴的生活變成簡單卻忙碌的兩點一線。那些日子,她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按時為王念濤按摩、洗頭、擦澡、洗腳,定時幫他排便、翻身。水燒開了也要多滾2分鐘才給他喝。王念濤雖然身受重創,卻從沒得過褥瘡,沒鬧過痢疾。屋子里也總是干凈整潔、空氣清新。
一年后,王念濤基本病愈了,這時他才敢把事情告訴母親。母親說:“多好的一個姑娘啊,只怕你這身體拖累了人家。”王念濤聽后心里“咯噔”一下,400余天的朝夕相伴,他早已把孟憲琴當作自己的妻子。他多想給她一個真正的名分,可他的身體讓他充滿矛盾和不安,他不想因為自己耽擱她的一生。王念濤決定狠心把孟憲琴“攆走”。
一次,孟憲琴提著水果到部隊看望王念濤,王念濤不僅不領情,還對她大吼:“誰讓你來的,沒見我正準備訓練么!”孟憲琴心里一顫,哭著跑出營區。
過了兩天,孟憲琴放心不下王念濤,決定再去部隊看看。
當王念濤再次聽到哨兵報告,有位叫孟憲琴的姑娘過來看他時,他立刻沖出營門,緊緊地抱住孟憲琴,兩人相擁而泣。
“你不要趕我走,要不是心甘情愿為你吃苦受累,我何必守候你這400多天!”孟憲琴的話像一爐炭火,溫暖著王念濤的心。
孟憲琴的父母剛得知此事時極力反對,但孟憲琴說:“他能守著國,我愿守著他。”從認識王念濤的第一天起,孟憲琴就被他身上陽剛、獨特的軍人氣質所吸引,她愛聽他說部隊的故事,愛看他在訓練場上躍動的英姿,從她在手術單上為王念濤簽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想好了,這輩子,她就要嫁給他。
考慮到王念濤看病治傷欠下的債務,別說辦酒迎婚,孟憲琴硬是連喜糖也不肯讓王念濤買一顆,抽屜里那兩張已有些泛黃的結婚證,是他們喜結連理的唯一見證。
二
王念濤經常會時不時摸摸自己胸前左邊的口袋,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是他結婚后養成的一個“毛病”。左胸衣兜里裝著他與妻子的婚紗照,盡管歲月磨損,他仍視若珍寶。
2005年冬天,王念濤帶隊執行某重大警衛任務,執勤過程中,他感到心臟不適,任務結束當晚,他又突發癲癇。檢查發現,王念濤第一次手術并不成功,從而引起了繼發性癲癇,同時發現大動脈血管堵塞,心臟形成動脈瘤,隨時有心臟破裂的危險,必須進行第二次心臟手術。孟憲琴深夜收到消息,穿著單衣就往醫院趕。冬天的夜晚太冷,連金屬都被凍得發脆,路上單車鏈條蹬斷了,她便跑了十幾公里的路趕到醫院,守在王念濤身旁。
苦難再次降臨到他們這個剛剛踏上幸福小路的家庭。如果說之前的傷病王念濤還能樂觀面對,那么這一次,經濟上的債務、生活上的壓力讓這個曾在比武場上橫刀立馬、戰功赫赫的鐵骨漢子有些不堪重負,甚至準備放棄治療。孟憲琴安慰他說:“不要擔心,沒有過不去的坎,哪有被災難打敗的軍人?”是的,軍人從不會被災難打敗,軍嫂也有同樣的剛強。他們的感情如陳年老酒,在不幸中愈顯甘醇。
孟憲琴又回到了幾年前的生活,這一次,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挑起3個家的重擔。為了多掙些醫療費,孟憲琴身兼數職,到處找零工;下班接孩子回家做飯,再把做好的飯打包帶到醫院。孟憲琴覺得白天陪在王念濤身邊的時間太少,決定夜晚留下來陪護,可病房沒有多余的空床,孟憲琴就用報紙鋪在地上睡覺。術后的王念濤吃飯都成了問題,哪怕吃流食、喝水也需要吞咽很長時間。為了能讓王念濤吃一些肉類來補充營養,孟憲琴就把食物嚼碎了,再喂給王念濤。
王念濤所在團里得知情況后,向上級申領救濟金2萬元,干部自發籌款1萬余元,雖是杯水車薪,王念濤和孟憲琴亦感動不已。
王念濤說:“當我知道要做第二次心臟手術時,心里萬念俱灰,如果不是妻子和組織伸出手把我扶起來,我可能真的就倒下了。”
三
2012年,孟憲琴積勞成疾,精神開始出現抑郁,經常眩暈。2014年醫院確診宮頸鱗腺癌中晚期,孟憲琴開始接受化療。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漸漸變成斑白的光頭,她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
王念濤在病床邊,緊握著愛妻的手說:“你含辛茹苦照顧了我和這個家14年,我身體剛好,你卻倒下了,剩下的一世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結婚10余年,他們讀懂了理解與支持,也體味了離別與相思,未曾想,再一別,便是永久。2016年清明,孟憲琴在這個本就充滿悲涼氣息的節日離開了王念濤。回光返照那一刻,孟憲琴寫了一封信給15歲的兒子:“小帥,媽媽以后不能幫你輔導功課了,你自己要好好學習,你爸身體不好,今后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漢、頂梁柱,要照顧好他……”她又把王念濤叫到身邊,叮囑王念濤記得按時吃藥,別耽誤了自己的身體,小孩性格內向,照顧好他。“看病這些年,部隊對我們很照顧,戰友給予了很多幫助,要知恩感恩,回到部隊好好工作,不要再給單位和戰友添麻煩,情,一定要記得還。”最后一刻,孟憲琴心里考慮的還是家庭和他人。
“獨自流淚萬佛園,墓中佳人已長眠。幾回夢中仍相伴,夢醒陰陽兩重天。”風從王念濤的耳邊掠過,搖晃著樹林“嗖嗖”作響,王念濤站在妻子的墓碑前,寫下了這首詩。
王念濤雖是“武官”出身,閑暇時也好舞文弄墨一把。每當執勤之余,他總會思念起家中的妻兒,便吟詩作賦表達自己的情感。望著圓圓的月亮,他就會想起妻子的笑臉;有風吹過耳際,仿佛是妻子在與自己竊竊私語。他渴望這風能把相思化為美麗的詩句,念給她聽,寄給她看。這么多年,王念濤用書信傳情,訴說衷腸;用美麗詩篇,記下牽掛。王念濤說:“我還會接著為她寫詩,她的愛,今生我已無力償還,但這些詩,會永遠見證我們的愛情。”
責任編輯 馬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