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基地殖民主義

南方朔

反美軍基地的知識分子們，認為和平主義才是未來日本的方向，建軍好戰不應是日本的選項。而沖繩人民也認為反對基地應是沖繩人民決定自己社會發展方向的自主權，它不應由東京的政客所決定。

最近世界各地的大型群眾反對運動里，最引起世人共鳴的，乃是6月19日發生在沖繩首府那霸的反美軍基地運動。它的訴求在它的標語中就已充分顯示：“全米軍基地撤去！”它要求沖繩境內所有的美軍基地全部撤出，在社會思想上，這也是世界第一起反對基地殖民主義的案例。

現在的人都知道，美國乃是第一軍事大國，但美國的軍力到底是怎么運作的，則世人未必知悉。2015年美國學者大衛·凡恩（David Vine）寫了一本《基地國家（Base Nation》后，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美國在世界各地竟然有海外基地800多個。這些基地支撐起了美國軍隊無所不在的結構。

但若進一步追究，人們又發現，這些境外基地并不只是單純的軍事設施而已，而是一個個境外軍事殖民地，美軍為了自己的方便，這些基地享有治外法權，美軍基地也干涉了當地自主發展的權利。一個個境外基地就是一個個境外軍事殖民地。美國的軍事強權就是這些基地殖民地的哀歌所組成。而沖繩就是基地殖民地的典型。

今天的沖繩乃是中國古代的琉球，在隋唐時代就和中國有了往來。在明成祖永樂二年，就冊封琉球的武寧王為中山王，這是琉球受中國冊封之始。至于日本在室町時代是利義持也開始和琉球往來，但德川幕府時，薩摩藩藩主的島津忠恒出兵占領了琉球，當時是無能的明神宗當權，他并無意出兵對琉球伸出援手，從此中國就永遠失去了琉球。琉球落入日本之手后，在二戰時，琉球成為日本南進的跳板，所以戰爭末期，美軍進攻日本本土前，曾在沖繩展開了兵戰，沖繩人民死亡極多，當美軍占領了沖繩后就再也沒有離去。戰后沖繩就成了美軍的基地殖民地。沖繩雖是日本的一部分，但美軍始終掌控了真正的主宰權。

由于沖繩是美軍基地的殖民地，所以在過去幾十年里，沖繩人民無法有自主的決定權與發展權，因而使得沖繩成為日本最窮的縣份，沖繩的人均所得為日本平均值之末，比各縣平均少1/3。除了貧窮外，沖繩人民還得忍受美軍所造成的對婦女的性侵，各種暴力犯罪，以及美軍所造成的環境破壞。這也是美軍留得愈久，沖繩人民的反基地情緒日增的主因。而且這種反對情緒愈來愈激進化，它從個別的現象問題日益往整體性的撤廢基地方向演化，現在甚至成為日本和平運動的主軸。反美軍基地的知識分子們，認為和平主義才是未來日本的方向，建軍好戰不應是日本的選項。而沖繩人民也認為反對基地應是沖繩人民決定自己社會發展方向的自主權，它不應由東京的政客所決定。

而沖繩人民這種心態的形成，其實是和近年來沖繩的社會變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近年來日本的鄰居如中國、韓國等地，已盛行到沖繩去觀光，到那霸的民航班機和海上郵輪極多，沖繩觀光事業的興起，在2015年海外旅客已增加了70%，這對民生的改善極有助益。觀光的快速成長，已使得沖繩人民對自己的自然及人文景觀多了認同，對美軍的經濟依賴也打了折扣。觀光事業已成了沖繩人民另一種發展的可能。沖繩人民以前都依賴美軍經濟圈而生活，現在已有了新的選擇。當經濟脫離美軍，他們對美軍就更不能接受。

因此沖繩人民正在做的，乃是對全球極有啟發性的先驅工作。他們正在對基地殖民主義進行反抗，這對日本及美國都將是個極大的考驗。日美必將使出各種手段意圖軟化沖繩人民的反基地決心，但由情勢的發展，卻可研判出任何手段都必將使人民的反抗更為激烈，甚至引發沖繩人民新的自決運動。但日美政府除了態度放軟以外，并不可能讓步太多，如果讓步，它的后果就是其他的基地殖民地也跟著出現反對聲浪，如果反基地殖民主義擴大，美國的軍事霸權必將大受影響。因此沖繩的反基地運動，值得世人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