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迪奧的粉底液能否遮蓋我迷茫的臉

九思裊裊

大三，學校為我們開設了就業指導課，在課堂上，才發現原來我對自己的未來并不明確。

我從12歲開始學習繪畫，然后按部就班地進入藝術班，考入大學的設計系。在就業指導課上，我問自己，你真的想要做一個設計師嗎？這是你想要的未來嗎？

幾天后，一個社團好友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學習化妝，我才知道原來學校有位老師是著名化妝師，給許多大牌明星都化過妝。她在校外開設了一個培訓班，對外需要幾萬的學費，對自己班里的學生卻幾乎免費。

我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那時，我對化妝師的印象停留在毛戈平身上——為明星化妝，創辦自己的化妝學校，創辦自己的化妝品牌公司，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

我向往著那個與明星、模特有關的，與平凡的我截然不同的世界。

01

模特分三六九等，化妝師也是

在培訓班，我見到了老師那流線型的紅色法拉利跑車，LV包包被當作化妝箱，就連她隨手送給我的滴管粉底液都是迪奧的。化妝師的世界仿佛被金粉給妝點著，偶爾透出的一角華光，便讓人迷醉不已。

然而那些是成名已久的化妝師們的世界，不是我的。我只是一個要趕早班公車，拎著淘寶買來的笨重化妝箱，用著一大盤影樓眼影、粉餅和最便宜的整套人造毛化妝刷的助理而已。要想成為老師那樣可以獨立接妝的化妝師至少還需要2到3年的時間，在這之前都只能作為助理來工作，也就是打打下手，在一旁觀摩化妝的手法。

第一次接單，是給一個全國連鎖的美容醫院的走秀模特化妝。老師們負責的是有名氣的腕兒，比如省臺的主持人、走過國際大秀的名模，而我們則是負責不怎么重要的外國模特。

雖然在來之前老師就說過放手去做，如果畫壞了她擔著，但當我第一次把化妝刷掃在陌生人的臉龐上，還是很緊張，手腕不由得輕輕顫抖。也許是露了怯，化妝的時候模特一直皺著眉還用英語吐槽我，我不得不用英語讓她不要亂動，她愣了一下，沒有料到我居然能聽得懂。

她的頭發很稀疏，我只能用玉米夾板給一點點地夾得蓬松以便看起來發量多一些，但是這樣十分地傷頭發。頭發夾到一半，她就哭了，我尷尬地停了手。

老師見怪不怪，說讓她的經紀人進來，如果再哭就換一個模特，她立刻就溫馴了。這些外模雖然身材和樣貌都非常棒，但是因為語言或者簽證問題，被經紀公司限制得死死的。十幾人擠在一套房里，穿淘寶的便宜衣服，用淘汰已久的iPhone 4手機，穿著比基尼給整容醫院走秀……

模特也分三六九等，名模可以自己挑選衣服，有時還能和主辦方討價還價，但她們卻只能聽從經紀公司的安排。

在光鮮亮麗的T臺之下，是不為人知的苦楚。我們都一樣，在夢想的底層艱難掙扎。

02

舞臺之上，與有榮焉

平常有活動時，老師都會在微信群里通知，但因為上次的事件，只要是給錢的我都不敢再去了。直到十幾天后，本地志愿者文藝匯演需要無償化妝，我總算是又可以上陣了。

這次匯演有幾百個志愿者需要化妝，差不多我們每15分鐘就要畫好一個人的臉，時間緊、任務重。

老師還是負責給晚會的主持人和領隊們化妝，我們則是給參加表演的群眾演員們化妝，舞臺妝和模特妝的畫法完全不一樣，講究一個“濃”，因為觀眾都坐在十幾米外，加上舞臺上強烈的燈光效果，如果畫得不濃就是白花花的一張臉，看不出五官。

對于模特，我只要稍加雕琢就能錦上添花，但是志愿者們大多都長相普通，給他們化妝不亞于是改頭換面。

一個大嬸，說自己從來沒有化過妝，不斷地強調淡一點，真的淡一點之后又抱怨怎么化了跟沒化一樣。特別是在她看見美麗的主持人在老師的手中變得光彩照人之后，蠻不高興地抱怨我不專業，然后硬是要老師給重新畫一遍，不然就不上臺。本來還有4個人排在后面等著我化妝，她說過之后瞬間四散開去。

當時他們的節目已經在候場了，如果她一個人不去，節目就要開天窗。一個舞蹈隊二十幾個大嬸“嘰嘰喳喳”地在一旁起哄，說著“不是專業的不要出來丟人”之類的話。

我委屈得不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心想也許自己真的是不適合做這一行吧。

這個時候，平時很溫和的老師嚴肅地對她說：“在場的都是職業化妝師，每個人的專業水準都經得起檢驗。你平時就要注意保養，化妝又不是整容，底子什么樣畫出來就是什么樣。我很忙，你如果不滿意，這里有卸妝水，素顏上場沒有關系。”

大嬸頓時就泄氣了，小聲嘀咕了幾句，乖乖地去候場。

音樂聲響起，我遠遠地看著舞臺上的他們，不知為何也與有榮焉。

03

喜慶的“猴屁股”有違職業操守

我信心大增，積極參加兼職，隔三差五有個三五百的收入。不過我知道，這都是老師的功勞，如果不是她為我們爭取，我們可能也就只能賺個車馬費。

一次遇到中小學文藝匯演，人手不夠，老師讓我臨時過去幫忙。2個小時，我化了35個孩子的臉，手都抖了，在休息室吃盒飯的時候，一個老師說孩子們的腮紅因為換衣服都擦沒了，讓我給他們都補一遍。

我把腮紅刷了一層又一層直到刷成猴子屁股，那名老師才滿意地點頭。我在心里笑個不停，覺得這位老師的審美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之后我一鼓作氣，把所有的孩子都涂成了“猴屁股”。

沒想到，這個時候我的老師來了，她看了之后皺起了眉頭，我心虛地解釋這是應對方的要求。老師說：“你難道沒有自己的審美嗎？一個個的這樣上臺你不覺得丟臉嗎？你讓他們變得可笑而不是好看。”

我的臉瞬間比孩子們的“猴屁股”還紅。我當時心里只想著這是對方老師的要求，小孩子化妝就是圖一個喜氣，卻忘記了自己的職業操守和審美。

堅持職業操守，這個原則，今后都不會忘記了。

04

林黛玉當初是怎么被人看出了怯弱

我終于迎來了第一次在攝影棚里工作的機會，給一個國際大牌拍畫冊。

需要化妝的是童模，兩男兩女，漂亮的小臉蛋和天使一樣可愛，但其實很難伺候，動不動就甩臉子逃走，甚至罵人打人，完全沒有作為模特的職業操守。

首先是老師化妝，然后我們必須在不影響拍攝的情況下進入到拍攝場地給小模特們整理發型。小孩子喜歡蹦蹦跳跳，固定好的頭發不一會兒就會掉下來，如你去整理的時機不合適，就會遭到攝影師的冷言冷語，整理得稍微慢一點，工作人員又會大聲叫著化妝師怎么不干活？

老師教了我兩次如何給小女孩扎復古發型，我都沒能看懂，只能一個人傻傻地站在一旁，看著老師又要化妝又要做發型，自己卻幫不上一點忙，感覺自己很多余。

吃飯的時候，是臨時清空化妝的桌子擺上外賣小炒，一人一份白飯，并不是之前那種盒飯。我從來沒有這樣吃飯的經歷，不敢伸手去夾菜，最后還是老師夾了幾筷子放在我的碗里，我才囫圇吃了幾口。

我就像是林黛玉初入大觀園，生怕行錯一步路，卻依然被人看出了怯弱。

在結束了拍攝工作后，老師帶我到隔壁的攝影棚去，這里的化妝師是她以前的學生，正在為一家淘寶店拍攝旗袍廣告。瘦成皮包骨的模特穿著最小號的旗袍還必須在背后夾上一個大夾子才不空蕩，學姐的頭上插著一把尖頭梳子，熟練地給模特的bobo頭燙著內扣的卷。她認真地工作著，并沒有看見我們過來。

老師說，每個人的第一次都是懵懂生疏的，能夠第一次就完美解決的是天才而不是常人，只要我能堅持下去，別人眼中的我就將是和學姐一樣嫻熟干練的樣子。

05

下一個十年的答案

后來，我學著獨立，開始自己接一些小單子，坐公車跑過半個城，在路上奔波四五個小時，就為了賺一二百元。看遍各種面孔，被呼來喚去，吃盡與我人生前二十年毫不相關的苦。

我看到了凌晨5點將亮未亮的天空，還有夜里12點蕭條寂寥的街道。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在這個小小的城市里有著這么多的化妝師，他們大多來自外地，只有初中甚至小學的學歷，從中學退學后，報名上一個職業化妝美容培訓學校，畢業后就快速投身職場。

一次在婚紗店面試化妝師，老板聽聞我是大學生后難以置信，說我的學歷完全可以做婚紗設計師或者是婚禮設計師，工作體面，工資也穩定。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化妝這個行業被很多人看不起。在他們心中，化妝是一門手藝活，低素質低學歷找不到工作的人才來干這個。

而且，化妝這個行業需要強大的人脈支持，像老師這樣的知名化妝師每天只要出門一次就是5位數的單子，但是像我這樣的新人，可能一個月也就一兩筆生意，還要和影樓、中介分成，辛苦幾日到手的也就是幾百元而已。

我在老師那里看見的那些珠光寶氣，是她奮斗了一二十年的成果，而我的未來漫長且艱苦。

我不知道，在這條路上一路踉蹌的我能否不忘初心。

希望下一個十年，能夠解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