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知青文學中的啟蒙色彩

⊙申朝暉　劉凡嘉［延安大學，陜西　延安　71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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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知青文學中的啟蒙色彩

⊙申朝暉劉凡嘉［延安大學，陜西延安716000］

摘要：從文化傳播的角度關照曾在陜北插隊的北京知青文學活動，我們發現它對陜北本土文學的啟蒙作用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首先，陜北本土作家的藝術視野得到了拓展；其次，其文化價值的選擇趨向多元化；再次，文學創作主題更為全面；最后，在文學語言的表達上也比較和諧得體。

關鍵詞：北京知青陜北文學啟蒙色彩

1960年代末，一批深受現代都市文明濡染的北京知青來到了偏僻、閉塞的陜北農村插隊落戶，他們的到來，打開了一扇通向現代都市文明的窗口，讓世代生活在黃土高原的老百姓們耳目一新。在現代文化傳播的視角下關注這批北京知青的文學活動，我們認為北京知青文學對陜北本土作家的文學創作活動產生了具有文學啟蒙色彩的示范、引領作用。

來到陜北農村插隊的北京知青從小接受的是現代都市文化，盡管他們不得不跟隨時代的步伐表現出強烈的政治愿望，但是來自內心深處的現代氣息卻不會因為來到農村而有所褪色。在延川插隊的陶正后來回憶說，他們當年“可以無視灰色的理論，與朋友們探討該不該搞點‘資本主義’”。這樣獨特的思想觀念給長期文化封閉的陜北農村帶來了極大的沖擊，這樣的意識在本土青年當中是鮮少出現的。對外界有著強烈追求的陜北本地青年路遙因為時代的決策離開學校成為返鄉知青中的一員，對外界有著強烈追求和“長期養成的敏于時政的習慣，使他對外來文化更為興奮，也更愿意接受”。知青們獨特的思想使得路遙愿意與之交往，在他們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北京知青的思想行為對路遙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這種影響對路遙來說是全方位的，“不僅表現在從生活、情感與能力等方面的潛移默化，更對其思想乃至文學創作產生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北本┲嗟挠绊懽饔貌粌H在路遙身上有所體現，在陜北其他文學青年的身上也可以窺見。20世紀90年代成名的陜北作家厚夫、史小溪等人在回憶文本中多次追憶北京知青作家對自己的影響。

一、藝術視野的開闊

北京知青相比當地青年獨特的地方不只是操著標準的北京腔調這一表層，而是“都市文化人具有相對的判斷和抵御能力，他們會在附和中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并給予適當的反擊，而鄉村的蒙昧狀態決定了本土青年缺少這種判斷和抵御”。這種頗具反思意味的判斷和抵御能力正是北京知青對路遙的一大啟發?！拔幕蟾锩睍r，路遙毫無例外地被卷入這場大浪潮中，他被革命風暴所左右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斷力，以致他被荒謬地推上了縣革委會副主任的位置，在這樣的情形下，缺乏獨立判斷力的路遙自我感覺很好，他身邊的人也表現出同樣的認知。1969年初，北京知青的到來彌補了這一缺陷，路遙開始逐漸意識到自己在理性判斷方面存在的不足，這對路遙后來的生活和文學創作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路遙在以后的文學創作中始終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他沒有因為文壇上西方各種文學思潮的流行而動搖自己的信念，而是堅持用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寫出了后來榮獲茅盾文學獎的巨著《平凡的世界》。

路遙的摯友陶正，抱著“大有作為”的思想從北京來到陜北延川插隊，在農村插隊期間，他利用從北京帶來的油印機創辦了民間小報，開闊了當地人的眼界，也推動了延川縣文化事業的發展。陶正等人還經常舉辦文藝匯演節目，豐富農村人的文化娛樂活動。北京知青的這些作為都被路遙看在眼中，悟在心里“。路遙在知青那里不僅僅鮮活地獲得了現代都市文化，更重要的是獲得了現代文化的思維方式，領會了現代文化的精髓?！绷硗?，陶正等北京知青身上散發的激情與坦率，言行舉止體現出來的目光遠大，樸素和單純的性格，文學上體現出來的卓越才華和非凡思想都給路遙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正如聞頻所說：“路遙常向我講述他和張五愛、陶正、孫立哲等清華附中學生交往的感知?？梢哉f，是這幫知青打開了這個陜北后生的思路，把他的視野從這片黃土高坡，導向了全國，導向了世界，導向了社會的高層次?！北本┲嗟牡絹順O大地開闊了路遙的文化藝術視野，路遙在文學創作中，他將寫作的視野拉長，除了描寫他熟悉的黃土高原上的生活，也將筆墨延伸到了城市的現代生活，找到了自己獨特的寫作領域——城鄉結合的交叉地帶，在這塊僅屬于路遙的寫作視域中，路遙堅持理性的創作精神，為讀者提供了豐富的精神盛宴。

比路遙年輕的陜北作家厚夫也曾深情追憶北京知青作家高紅十、梅紹靜、葉延濱等人對自己的影響，尤其是史鐵生，厚夫直言史鐵生用散文化的抒情筆調所創作的短篇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對自己的影響尤為深遠：“這篇小說教給我如何發現生活中的美，并如何加以提煉與抒發的技巧。”

路遙等陜北本土作家在北京知青言行舉止潛移默化的濡染下也逐漸培養了理性精神，更進一步地開闊了自己的藝術視野，從而影響著他們的文學創作。

二、文化選擇的多元

北京知青給閉塞的黃土高原帶來了現代文明，極大地拓寬了陜北人的視野，啟迪了陜北人的思想，但另一方面，北京知青也感受到了陜北黃土文化的厚重和深邃。一些北京知青，開始以文化“他者”的視角搜集整理陜北文化資料，并且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研究內容?！爱數氐谋就廖幕唤涍@樣的提升，就發生了質的變化，它成為都市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反過來進一步影響鄉村文化?！北本┲鄬﹃儽蔽幕恼砼c研究，促使陜北本地青年反觀、重視本土文化，對本土文學創作產生了一定的啟發。

聆聽著陜北民歌長大的路遙，對身邊的文化元素相當熟悉，熟悉的結果是他長期以來對陜北文化“寶藏”熟視無睹，而北京知青對陜北文化的首肯卻為他提供了一個發掘本土文化的動力，路遙轉變了文化選擇的思路，轉向了對本土文化資源的深入挖掘。在路遙的作品中我們隨處能夠讀到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憨厚善良的陜北老鄉、古風猶存的鄉情民俗、古樸稚拙的陜北方言等代表陜北本土文化的元素。濃郁清新的鄉土氣息，形成了路遙作品獨具特色的藝術效果。北京知青對路遙的影響還體現在他在進行文學創作時，并沒有選擇單純的文化視角，而是將鄉土文化和都市文化相結合，避免了單一文化造成視野的局限。如《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是一個有著現代意識的青年，然而，作者始終沒有忘記以鄉土的意識來打量他，讓傳統道德思想在孫少平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所以，孫少平在年輕的時候選擇走出了山村，然而，當他在外打工掙了錢以后，首先想到的依然是為自己家蓋三孔新的窯洞。這正是路遙骨子里的傳統價值觀念和現代文明相結合而產生的結果，也是北京知青對路遙影響的結果。《人生》中作者既贊成高加林走出大山尋找自己的夢想，又在道德上因為他對巧珍的辜負給予了譴責。

北京知青引導陜北本土作家以現代文明的視角反觀陜北本土文化，在現代文明的視角下，提高了他們對陜北民間文化的重視，以路遙為代表的陜北本土作家在進行文學創作時，有意地將陜北傳統文化因素融入到了作品中，體現出了文化選擇的多元性。

三、創作主題的全面

北京知青作家筆下的陜北不僅有對陜北苦難生活的描述，更多了一份對陜北人民樸實厚道精神的贊美。對黃土地充滿詩意的描寫啟發了陜北本土作家，他們在本土文學創作中，不單是對苦難的揭示與悲憫，也有對溫情的歌頌與追憶。這種主題意蘊豐富而全面的敘述方式對陜北本土作家的文學創作有很大的啟發意義。

曾在陜北延川縣關莊公社插過隊的北京知青史鐵生，插隊三年后病退回京，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潛開始以文字的形式表達自己對人生的感悟，用文字追溯自己插隊的歲月。史鐵生以插隊生活為主要內容，創作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插隊的故事》《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黃土地情歌》等知青文學作品。通讀史鐵生關于陜北插隊生活的敘寫，我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史鐵生筆下的插隊歲月不同于其他知青作家對插隊生活“血與淚”的控訴，文本充滿了溫暖的氣息，詩意化的敘述使得滿是黃土色的陜北土地充滿了新的色彩，代表作便是《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小說中的“清平灣”就是史鐵生曾經插過隊的“清平川”。這篇小說主要采用散文化的抒情筆調，深情地回憶了“我”當年在陜北農村插隊的故事。“清平河水整日價‘嘩嘩啦啦’的，水很淺，在村前拐了一個彎，形成了一個水潭。河灣的一邊是石崖，另一邊是一片開闊的河灘?！弊髡呋貞浟伺c“我”一起放牛的陜北善良老鄉——“破老漢”，“和我一起攔牛的老漢姓白。陜北話里，‘白’發‘破’的音，我們都管他叫‘破老漢’。”那被“我”放養過的牛群，“在山里，有那些牛做伴，即便剩我一個人也并不寂寞。我半天半天地看著那些牛，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意味著什么，我全懂”。史鐵生在這篇文章中詩意地表達了陜北插隊生活帶給“我”的溫馨記憶。獲獎后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在陜北延川縣廣泛宣傳，這樣一篇充滿著空靈之美的作品在大肆宣傳的情況下，自然成為了正在文學門檻前徘徊的文學青年的學習、模仿對象。第二代陜北“山花作家群”的代表之一厚夫就明確地表達了史鐵生的文學創作對自己在寫作方面的啟發?！拔覍Α段业倪b遠的清平灣》非常鐘愛，幾乎達到會背誦的程度。這篇小說對于初學寫作的我的啟示很大：原來陜北農村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經過作者的情思過濾，賦予了抒情的詩性?！笔疯F生有著濃厚抒情味道、節奏緩慢、詩意盎然的散文化的小說風格深深地啟迪著厚夫，他在創作中還刻意模仿過史鐵生小說的創作風格，短篇小說《土地紀事》就是受到史鐵生創作風格影響的典型。厚夫的《走過陜北》一書也能夠看出北京知青作家對他的影響，厚夫以洞察一切的審美心理走過了陜北的每一個角落，并且用他詩意的筆記觸下了美麗的陜北。

北京知青作家對陜北詩意化的描寫，對陜北人民人道主義的歌頌，對陜北本土作家產生了深刻的啟發，促使他們在文學創作中全面看待自己的故鄉及家鄉的父老鄉親，創作出了具有較高文學價值的作品。

四、作品語言的和諧

北京知青作家在文本創作中不僅使用生動形象的書面語言，而且恰當地使用陜北口語進行創作，“文白”交織的語言風格影響著陜北本土作家的創作。

赴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在與延安老百姓接觸的過程中，他們不僅聽懂了陜北方言，而且還深深感受到了陜北方言的魅力，他們在創作關于陜北題材的作品時，便將陜北方言用于文本中，與書面語言相結合，提升了作品的藝術特色。插隊陜北的北京知青作家史鐵生在他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中大量地使用原汁原味的陜北方言進行敘述，例如留小兒與“我”的對話，“真個是在窯里看電影？”“不是窯，是電影院?！薄扒盎啬阏f是窯里?！薄班蓿鞘请娨?。一個方匣匣，和電影一樣?！薄澳愠Ｈヌ彀查T？”“常去?！薄俺Ｄ苷罩飨?？”“哪的來，我從來沒見過?！薄斑?？！他就盛在天安門上，你去了會照不著？”這段用陜北方言寫成的文字，真實地為讀者描繪了一個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小女孩的形象，也表明了北京知青給插隊點民眾帶來的思想上的啟蒙。這部夾雜著陜北方言的作品，不僅贏得了評論界的認可，也獲得了陜北本土作家的效仿。當這些接地氣的作品被陜北本土作家閱讀到時，他們會因為語言的親和與熟悉而更加關注這些作品，從中獲取新的啟示。陜北作家史小溪以寫散文著稱，他的語言文采飛揚，但是在他的散文中我們仍然能夠讀到一些用陜北本土語言表達的微妙含義。例如在他2007年發表的散文名篇《陜北八月天》一文中，他用接地氣的疊音詞來形容豐收的陜北八月：黃燦燦的糜谷、紅彤彤的高粱、粉楚楚的蕎麥、白生生的棉花、黑玖玖的綠豆莢、綠瑩瑩的白菜……這樣豐收的場景給予人的心情也是“甜格浸浸”“香格盈盈”“酸格溜溜”……作者用方言詞語來描繪陜北的豐收以及人民的心情。和諧恰當地運用陜北方言詞語不僅沒有影響到文章的表達效果，反而使文章的地域特色更為明顯。

在陜北本土知青作家的眼中，陜北方言“土得掉渣”，難登大雅之堂。但是他們看到從與他們共同生活的土地上離開的北京知青的文學作品，受到了極大的啟發，原來陜北方言只要恰當合理地使用，也能夠為文學作品增添亮色。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插隊生涯也成為知青人生歲月中一段過往的記憶，屬于那代人插隊經歷的利與弊、功與過都成了印跡，僅憑后人言說。在眾多充斥著控訴、鞭撻的知青文學中，陜北知青文學卻獨樹一幟，他們的文本更多地表達了對陜北、對陜北人的留戀與感恩。但是，另一方面，陜北更要感激這些北京知青，正是他們充滿濃郁啟蒙色彩的文學創作給陜北本土文學帶來了深刻的影響，極大地促進了陜北本土文學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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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申朝暉，延安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劉凡嘉，延安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雛鳳清音

基金項目：本文系延安市社會科學專項資金規劃項目，陜北知青文學研究階段性成果（15BWY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