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的田園世界及其創作成就

⊙王敏杰［蘇州市職業大學管理學院,江蘇　蘇州　21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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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的田園世界及其創作成就

⊙王敏杰［蘇州市職業大學管理學院,江蘇蘇州215104］

摘要：南宋文學家范成大的田園詩繼承了前人田園詩的創作成果，又在前人的基礎上推陳出新。本文結合賞析《四時田園雜興》，分析范成大田園詩的創作成就，探討范成大對田園詩的繼承和發展。

關鍵詞：范成大田園世界創作成就

田園詩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重要一脈，詩歌總集《詩經》中就有部分描寫農事的詩篇，如《詩經·豳風·七月》全詩按照季節先后，反映周代早期的農業生產情況和農民的日常生活情況，敘述農民的辛勤勞動和艱苦生活，這些早期的田園詩歌成為田園詩的源頭。晉宋時期出現了田園詩流派，田園詩開始獨立于詩歌園地，東晉詩人陶淵明是田園詩派的開創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他創作了大量的田園詩歌，繪制的一幅幅優美恬靜的田園風光畫對后代的田園詩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盛唐時期，王維繼承了陶淵明田園詩的創作成果，在此基礎上創作出山水田園詩，成為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

南宋時期，對山水田園詩的繼承和發展，成就最高的要屬范成大。他的田園詩繼承了前人田園詩的創作成果，又在前人的基礎上推陳出新。他拓寬了傳統田園詩的表現范圍，豐富了田園詩的創作內容，把《詩經》中的農事詩、描寫田園美景表現農耕生活的田園詩，以及反映農民生活艱辛的憫農詩融合在一起，錢鍾書在《宋詩選注》中謂之“也算得中國古代田園詩的集大成者”。

范成大晚年歸隱蘇州石湖，所作《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是其田園詩的代表作，詩歌描繪了江南農村的自然風光、農村的風俗人情和農民的農耕生活，其詩語言平淡樸實，富有鄉土氣息。他的田園詩對江南農人的田園生活和風俗民情進行了全方位的描寫，在南宋末期產生極大影響，也在我國詩歌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達到了其他田園詩無法企及的高度，取得了重要的創作成就。本文結合賞析《四時田園雜興》，分析范成大田園詩的創作成就，探討范成大對田園詩的繼承和發展。

一、范成大的田園世界

范成大，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平江府（今江蘇蘇州）人。他與尤袤、楊萬里、陸游被稱為“南宋四大家”。他降生之年，正是金人攻陷汴京，北宋即將滅亡的前夕。他四歲時，金兵渡江南侵，他由少年至青年，親身經歷國家的恥辱。人民的災難，奠定了他愛國愛民的思想。紹興二十四年范成大中進士，他在官場經歷了幾番起起落落之后，在淳熙十年借病辭歸。他在擔任地方官時，禮賢下士，體恤貧民，創作了大量的愛國詩篇和愛民詩篇。在退隱石湖的十年中，他創作了許多田園詩，其中以《四時田園雜興》最為著名，以六十首絕句構成一個整體的組詩，以農村一年四季的生活和農民的甘苦哀樂為題材，描寫田園生活。他的田園詩大致有三類內容：第一類是以江南農村四時風光為描寫對象的田園詩；第二類是以農耕生活為描寫對象的田園詩；第三類是以江南農村四時習俗為描寫對象的田園詩。

（一）田園風光圖

《四時田園雜興》共六十首詩歌，其中春日田園雜興、晚春田園雜興、夏日田園雜興、秋日田園雜興、冬日田園雜興各十二首。描寫了江南農村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景色和農民的農耕生活，歌詠鄉村田園美麗的自然風光，他以一種超然寧靜的心態走向田園，與自然融為一體，表達詩人對田園閑適愜意生活的喜愛，對自由人格的追求，對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向往。

范成大領略到的田園風光是色彩繽紛、樸素恬靜的。春日的田園繁花似錦，空氣中彌漫著荷花菜花的芳香，蝴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桃奇滿村春似錦”“萬草千花一餉開”“紫青莼菜卷荷香”“蝴蝶雙雙入菜花”。夏日的田園充滿生機，夏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梅黃杏肥，蜓飛蝶舞。“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秋日的田園秋高氣爽，水天一色，杞菊沾露，橘園碩果累累。“杞菊垂珠滴露紅”“身外水天銀一色”“惟有橘園風景異，碧叢叢里萬黃金”。

冬日的田園，斜陽紅艷，雪后初晴，湖面結冰?！靶比盏蜕狡赂摺薄胺糯_看雪山晴，風定奇寒晚更凝。坐聽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范成大細致地描繪了江南農村四季物候的變化。

范成大在描寫景物的過程中，融入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使得尋常景物具有了非凡的氣質和神韻，創造出優美的意境?！傲ㄉ钕镂珉u聲，桑葉尖新綠未成。坐睡覺來無一事，滿窗晴日看蠶生?！保ā洞喝仗飯@雜興》其一）詩人選取農家常見之景物，柳花、深巷、雞聲、桑葉等，展現了田園寧靜的風光，置身于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風景中，詩人是那樣的陶醉留戀，安閑適意，閑適的生活和恬美的畫面，宛如一幅秀麗的江南農村田園畫卷。

（二）農耕生活圖

范成大的大部分田園詩展現了農民的農耕生活，鄉村男女耕田、采桑，養蠶、績麻，日夜忙碌，表現農民的勤勞。“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保ā断娜仗飯@雜興》其七）詩人寫出了農民的農耕生活，我們仿佛從字里行間看到了村莊兒女忙碌的身影，辛勤勞作，耘田績麻，詩人還寫出農村孩子們的生活情狀，傍著桑陰，學習種瓜。“新綠園林曉氣涼，晨炊蚤出看移秧。百花飄盡桑麻小，來路風來阿魏香?！保ā锻泶禾飯@雜興》其五）晚春的田園綠意清新，清晨空氣涼爽怡人，炊煙裊裊，農民清早去田間插秧，落花繽紛，清風吹拂，香氣宜人，鄉間的清晨是那樣的美妙，勞作的人們是那樣的質樸。

范成大的田園詩還有很多描寫農民養蠶的場景，寫蠶農的生產活動?！叭Q忌閉門中，鄰曲都無步往蹤。猶是曉晴風露下，采桑時節暫相逢?！保ā锻泶禾飯@雜興》其六）蠶禁期間，蠶農閉門不出，精心飼蠶，鄰里之間不再來往，只有戶外采桑，蠶農才走出蠶室，路上相逢。詩人長期生活在農村田園，洞察蠶農的生活情狀，農家一年四季的勞作，在他的詩歌中都有反映。

范成大這類描寫農耕生活的詩篇風格清新明快，語言優美流暢，富有民歌特色。

詩人在描寫農耕生活的同時，也反映了農民生活的艱苦和所受的壓迫，流露出對他們的同情，對統治者的控訴，具有強烈的人文情懷。

“采菱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保ā断娜仗飯@雜興》其十一）這首詩描寫種菱農民被剝削的痛苦，農民們辛苦采菱，手指流血，詩人為采菱農民傾訴苦況，語言樸素，感情強烈，帶著農民的血淚和作者的憤恨。

“朱門乞巧沸歡聲，田舍黃昏靜掩窗。男能耕牛女能織，不須邀福渡河星?！保ā肚锶仗飯@雜興》其二）詩歌運用對比的手法，寫七夕之夜，財主歡樂祈福，農家的田舍悄無聲息，農人只有勤耕苦織以養家糊口，無福可祈。詩歌充滿了對勞苦大眾的同情，對統治階級的不滿。

“租船滿載候開倉，粒粒如珠白似霜。不惜兩鐘輸一斛，尚贏糠核飽兒郎。”（《秋日田園雜興》其九）這首詩寫農民們用一年的辛勤收獲的稻米，被官租搜刮殆盡，僅剩下糠核來為兒女們糊口，極言官府剝削之狠，農民負擔之重。

這類憫農的田園詩反映了農民生活的艱苦和所受的壓迫，詩人充滿了對農民的同情，對統治階級的不滿，體現了詩人愛國恤民、仁義的儒家思想。

（三）歲時習俗圖

范成大的田園詩用大量篇幅描寫了農村一年四季的風俗民情，清明踏青，秋日賞月，冬日拜年，反映了農村淳樸的民風。

中秋節是賞月的佳節?！爸星锶皩贊摲?，棹入空明看太湖。身外水天銀一色，城中有此月明無?！保ā肚锶仗飯@雜興》其七）中秋時節，月光皎潔，水天一色，中秋祭月，合家團圓。

冬日鄰里互訪，更添農民之間淳樸的友情。“村巷冬年見俗情，鄰翁講禮拜柴荊。長衫布縷如霜雪，云是家機自織成?！保ā抖仗飯@雜興》其十二）農村的冬天，民情淳樸，鄰里互拜，祈求平安。農人們身著自家織成的長衫布衣，雪白如霜雪，鄰里間互相祝福，表現農民善良樸素的友好情誼。

這類描寫農村風俗民情的田園詩，反映了農村民風淳樸，表達出詩人真摯的贊美之情。

綜觀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組詩，詩歌內容十分豐富，描述了當時江南農村生活的各個方面：有描寫四季物候變化的，有描寫四時習俗的，有描寫男耕女織的，有描寫豐年收獲的，有描寫生計艱難的等等，詩人在描寫景物的同時，既表現農民勤勞淳樸的美德，又揭示封建統治者剝削農民的罪行，把農民生活的苦樂和自己的情感融為一體，使田園詩既寫景狀物抒情，又包含了深刻的社會內容。

二、范成大田園詩的創作成就

前人對于田園詩的創造、發展，給范成大田園詩的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繼承了《詩經·豳風·七月》的敘事形式，按照季節的先后，反映一年四季多層次的勞動。陶淵明的田園詩對他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歸園田居》中“榆柳”“桑樹”“狗吠”“雞鳴”等典型意象成為后來田園詩的重要組成部分，范成大的田園詩也提取了陶淵明田園詩的典型意象。如“蝴蝶雙雙入菜花，日長無客到田家。雞飛過籬犬吠竇，知有行商來買茶”（《晚春田園雜興》其三），這首詩寫暮春農忙時節，村舍寧靜，菜花從中蝴蝶翩翩飛舞，農民忙于農事，只有行商出入田家，雞飛、犬吠就是典型的田園詩意象。

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在繼承前人田園詩創作成果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本文試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范成大田園詩的創作成就。

清明時節，農人祭社、踏歌，期盼稻谷豐收?！案咛锒溄由角?，傍水低田綠未耕。桃奇滿村春似錦，踏歌椎鼓過清明?！保ā洞喝仗飯@雜興》其三）青翠的麥田，傍水的低田，人們在似錦的春日踏歌椎鼓，熱鬧非凡?！吧缦聼X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春枝滿地花狼藉，知是兒孫斗草來。”（《春日田園雜詩》其五）此詩描寫農民擂鼓祭社，膜拜祈福，期盼風調雨順獲得好收成。老翁醉酒，兒孫斗草，字里行間洋溢著歡樂祥和的氣氛。

（一）廣闊的詩歌題材

范成大的田園詩題材廣闊，涉及田園自然風光、農民農耕生活、農村風俗民情、農民艱辛生活等等。他的田園詩對農民平凡樸素的日常生活進行了全景式的描述。

范成大因病退隱石湖，他關心農民，深入農村生活，與農民近距離接觸，真切體驗到農家生活的甘苦哀樂。他用詩歌表現農民的生活習慣、生存方式、精神追求和文化心態，通過那些古老而又鮮活的民俗民情來展示農村、刻畫農民。因此范成大的田園詩不僅有了通常意義上的審美價值，還蘊含更深刻的文化意味。

范成大了解到農村貧富懸殊的階級對立和農民遭受的殘酷剝削，出于一顆正直愛民之心,他在總結前人田園詩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吸收前人田園詩的表現手法，放棄了前人田園詩表現隱逸的情趣。他的田園詩采用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透過田園生活恬靜美好的面紗，將田園風光、農村生活和對封建社會的批判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賦予以恬淡優美為特征的傳統田園詩更新、更深刻的思想境界。

在中國古代田園詩中,大多是士大夫自抒隱逸情趣的抒情詩。陶淵明的田園詩在描寫田園風光的同時，雖也表現了農耕的主題，“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其五），但陶詩寫自己的農耕生活，是為了表示要堅持自己的理想，“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抒發詩人“久在樊籠”解脫之后的澹泊心境。除了陶詩外，古代大多數田園詩中，田園生活最重要的農事基本被忽略了，王維的田園詩描寫了農夫的生活，“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渭川田家》），詩中出現的田夫往往被賦予隱士的性格，在詩人眼中，生活在田園的農人是閑適的，詩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一個農村局外人的身份來描寫田園，并未真正深入地涉及農人的生計。

如果說陶淵明等人是用田園詩來展示文人的趣味和情懷的話,那么范成大則是用田園詩來表現農民的精神風貌和文化心態，他的田園詩有生活、有內容、有藝術，他多方面、多角度地表現農村風光和農民生活，在題材的廣度和深度上，是其他田園詩人所無法比擬的，他的思想境界既超越了前代田園詩人，也影響后代田園詩人。

（二）獨創的詩歌形式

范成大的田園詩創造性地采用七絕連章的組詩方式，把六十首旋律優美的樂曲，匯成氣勢宏大的組曲，四季的風光，四季的農事，把勞作生活的苦樂與田園情趣融為一體，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農村生活。

范成大的田園詩抒情主人公由隱士轉變為農人。陶淵明身在田園，是對黑暗現實的逃離和反抗，他的田園描寫的是官場與田園的對比，描寫現實的田園，盼望理想的桃花源；王維是身在官場，路過田園，描寫想象的美好田園，美化隱者的田園生活。范成大晚年歸隱石湖，移居田園，長期生活在農村,對農村和農民有著真切的感受,在描寫農村生活和農民情感時,沒有為官者的居高臨下和旁觀者的無動于衷,他以農人的平常心去客觀審視農村和農民,他身處現實田園，書寫現實田園。

他沒有陶醉于自己歸隱的樂趣，也沒有沉浸于理想的桃花源。他的田園詩充溢著江南農村濃郁的鄉土氣息，描繪農村生活生動的立體長卷，他既是田園景物的欣賞者，也是田園生活的親歷者，他用老農的口氣，寫農家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描寫廣闊多姿的農村生活中,愛憎感情表露鮮明，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三）濃郁的鄉土氣息

范成大田園詩運用很通俗的語言表現農村自然風光和農民淳樸的生活，使田園詩具有鄉土氣息。如“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秋日田園雜興》其八），這首詩寫霜后晴天，農民們緊張繁忙的打稻場面，笑聲、歌聲，伴著打稻的枷聲，寫出了農民豐收的歡樂。語言通俗易懂，明白如話，這樣的詩歌，就算普通老百姓也可讀懂。

范成大的田園詩多用白描手法反映農事，用語自然，蘊含淳樸的民風，帶給我們深情而真摯的田園牧歌。如“雨后山家起較遲，天窗新色半熹微。老翁欹枕聽鶯轉，童子開門放燕飛”（《晚春田園雜興》其十一），詩人用平淡樸素的口語，描述農家景象，雨后初晴，空氣清新，晨曦微明，窗外黃鶯宛轉，室內老翁靠著床頭側耳傾聽，孫兒開門，放飛燕子去山間覓食。景是那么清新、自然，有濃郁的生活氣息。

“烏鳥投林過客稀，前山煙暝到柴扉。小童一棹舟如葉，獨自編闌鴨陣歸”（《晚春田園雜興》其十二），這首詩寫傍晚時分，山間煙霧籠罩，烏鳥投林，過客稀少，只見小童獨自駕著一葉輕舟，趕著鴨子歸來。這是一幅典型的農家孩子放鴨晚歸圖。

范成大的田園詩賦予傳統田園詩新的內容、新的生命。錢鍾書先生從田園詩流變發展的角度，評價范成大田園詩的貢獻，認為范成大使脫離現實的田園詩有了泥土和血汗的氣息，把一年四季的農村勞動和生活鮮明地刻畫出一個比較完全的面貌，田園詩又獲得了生命，擴大了境地，范成大可以跟陶潛相提并稱，甚至比他后來居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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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楊丹.論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的世俗情懷[J].文藝生活·文海藝苑，2012（12）.

作者：王敏杰，蘇州市職業大學管理學院教授。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