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的B面生活

李曄

公務員群體交織著外界各種自我想象與羨慕。而真正進入體制的新生代公務員，卻是冷暖自知，并努力在A面之外，以各種B面，改寫著人們眼中快要“格式化”的公務員形象

一場關于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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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地反擊”

默綱是名經濟學碩士，現在上海一中心城區發改委工作。當一名學者型官員，將自己對經濟理論的認識付諸中國這個全球轉型樣本的實踐，是他的追求。

自我價值的實現對90后的默綱而言，是刻不容緩的事。勤勉工作之余，默綱也時不我待地寫起小說。計劃以公眾號形式推出的這部財經小說取材于他的真實經歷。一年前，他受本科同學之邀，去安徽某市游山玩水兼看“生意”。同學號稱，入股他姑父辦的工廠，便可源源不斷坐收鈔票。到了當地，默綱被帶入一小區，接受多輪“洗腦”。學經濟的他立馬識破，哪有對方吹噓的國家重點扶持產業，分明就是傳銷騙局。

默綱替同學悲哀。同學當年何等淳樸正直，而今竟要拉昔日同窗下水。所謂親情、友情、原則，皆讓位于利益。

默綱有志通過小說記錄時代，也滲入自己對本職工作的思考。身為公務員的他，有改變之心——想讓制度變得更有效，想扭轉企業對政府的過度依賴，更想啟發政府從害怕被批“懶政”從而四處扶持，到逆向思維，從源頭給予企業更寬松的環境支持……

小說中設置了多處意味深長的細節。開傳銷大會時，金老板居然最靠邊坐，后來被警方通緝的正是他，而真正的大佬仍潛伏在幕后逍遙法外;結局中，另一男主角提前金盆洗手，帶著原始積累創業，很快崛起為明星公司。

默綱坦言，除了努力工作，寫小說是另一種別致的生活方式，好讓伯樂發現。

“二次元”海關審單員

而公務員“磨嘰”的意外走紅，則因為“二次元”。

“磨嘰”其實一點不磨嘰。作為海關公務員，她是一名日審單“500+”的女漢子。八小時工作之后，她穿著動漫服飾，參加上海、東京各類動漫展，在著名的平紀配音工作室當學徒。

“磨嘰”把公務員的B面與A面結合，源自她2011年進入海關工作后對同事們的敬佩。工作20年的普通科員坐在窗口前，審單依然兢兢業業，各種法規爛熟于胸;為給予企業方便，審單員往往不敢喝水、上廁所，自詡擁有“堅強的膀胱”。受同事影響，“磨嘰”也頗能苦中作樂，且將窗口不停遞單的一堆手，假想成向明星索要簽名;把“單證相符”的審查，視作“大家來找茬”的游戲。

但是，海關公務員似乎很難招百姓喜歡。就說最近的跨境電商稅改新政正式實施，外界紛傳“海關機場嚴查代購開箱率高”，作為執行單位，海關又一次站在了被抨擊的前沿。對此，“磨嘰”很無語。

經常在微信上曬出自己卡通作品的“磨嘰”，偶爾跟領導吐槽：“好想做個科普。”領導卻道：“做啊！”

于是，海關界人氣漫畫由“磨嘰”創作出來。這幅九宮格作品中的一個卡通女孩，描繪了海關人的一天——7時，理想將每個海關人喚醒……10時，嘈雜的大廳，厚重的單證，時刻繃緊神經，練就一雙金睛火眼……臨近下班時，一大批報關單正在靠近……21時，在家中穿著便服，需要完成的工作仍在繼續……

關于海淘新政，“磨嘰”為“上海海關12360熱線”官方微信設計編輯了一篇《“海淘必看！”》帖，其中各種表情包，語言極盡詼諧。

“磨嘰”蠻得意：“莫非我也有網紅的潛質？”

B面何嘗不是解壓

方洵，稅務局稽查公務員，接近90后的年紀。脫下制服，她的另一面很精彩。

春節時，一個關于下廚的知名公眾號找到她，拍攝了一集佛跳墻制作視頻，名叫“能鎮得住一桌人的年菜”，并廣為傳播。精致畫面中，那位不露面只露手、被介紹為“勤懇的煮飯婆，閩菜死忠，飯量黑洞”的達人，便是方洵。

方洵自封“不折騰不舒服斯基小姐”。在接受采訪這天早晨，她的早餐是肉松雜糧飯團、烤串番茄和羽衣甘藍、百香果紅茶及丈夫留下的愛心早餐蛋。

折騰美食只是冰山一角，方洵和丈夫還是國內少數完成冰島中部重裝徒步的人。在這一條8月會下雪、大風吹得舉步維艱、過河趟的是冰山融水的路線，自起點至終點，她和丈夫徒步四天。在她出發前，公務員系統正發起愛心義賣，她想拍賣三張冰島明信片，給未知的陌生人送去來自北極圈的問候。當徒步結束進入“文明社會”時，朋友報喜，明信片已被秒殺。她在每一張明信片上都用力寫上：“要有夢，也要用力追夢，因為‘在路上是一個太有魔力的短語。”

但這閃閃發光的勵志雞湯，留給不相熟之人的印象卻是，“不折騰不舒服斯基小姐很閑很有錢”“她人生神馬煩惱都沒有”。

其實，這位稽查女漢子、局里最年輕的行業大組組長，經常忙到癲狂。曬早餐、愛美食，只為治愈胃病和犒勞辛苦的自己;露營中各種美景和意外收獲，正好省去高額住宿費;深夜曬出的插花，則是加班晚歸后慢慢修枝剪根混插……

公務員的A面、B面是互相映照的。他們的職業生涯需要漫長的沉浸才可能在體制內掌握話語權，他們的A面因此有著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煩惱。方洵是在B面的徒步中慢慢領悟的：人生與工作，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見到隱藏在深山中的美麗，可謂“不能勝寸心，安能勝蒼穹”？

翻滾著前進

冰島徒步途中，方洵和丈夫，與比利時稅務專業一位碩士兩次偶遇。第二次偶遇時，方洵身上除了背著自己產生的垃圾外，還撿了露營地其他人扔下的煙頭、罐子、口香糖等垃圾，她需要徒步翻山過河，找到指定的垃圾桶才能扔下。那位比利時姑娘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英語流利、具有冒險精神、并一路呼吁環保的公益心爆棚的美女，竟是中國國家公務員。方洵覺得，自己給中國公務員長臉了。

但方洵告訴記者：“對老外，我能輕松說出自己身份，反倒是對周圍的人，卻不太愿亮明。這不是有些諷刺嗎？”

90后北大法律系才女劉媛媛的演講，聽得默綱們熱血沸騰。在那篇傳播甚廣的《年輕人能為世界做點什么》的演講中，劉媛媛說：“總有一天，銀行行長會是90后，企業家會是90后……我想問問你們，大家想把這個社會變成什么樣……我們這代人，不要變成你年少時最痛恨最厭惡的那種成年人。如果將來你去路邊擺攤，你就不要賣地溝油小吃，不要缺斤短兩;你將來開了工廠當了老板，你不要偷工減料生產一些次品……我更希望我們所有的90后，都能成為那種難能可貴的年輕人，一輩子都嫉惡如仇，你絕不隨波逐流，你絕不趨炎附勢，你絕不摧眉折腰，你絕不放棄自己的原則，你絕不失望于人性……”默綱甚至能背出劉媛媛那句話——“所以，我親愛的90后們，如果再有人跟你們說，年輕人你不要看不慣，你要適應這個社會，這時候你就應該像真正的勇士一樣直面他，你告訴他：‘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來適應社會的，我是來改變社會的。”

此時，“磨嘰”的微信名，改成了“今天的磨嘰，也要翻滾著前進”。

（應被采訪者要求，文中公務員均為化名）

（金衛東薦自2016年4月25日《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