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陌生人

劉繼榮

無論世界是大是小，善意總能讓陌生人變得熟悉而親切

女兒從小不認生，滿世界皆是可親之人，見誰都笑。

曾經在餐館外，她隔著玻璃墻與一位陌生姐姐玩，兩人在玻璃上追逐對方手指，非常快樂。姐姐離開時，她因舍不得而號啕大哭，簡直像生離死別。然而她一轉頭，看見賣氣球的老爺爺，濕答答的臉上立刻綻開粉嘟嘟的笑容。

我在街邊買瓜果時，店家總挑好的給我，買蛋糕也多加兩粒藍莓，東西不多，難得的是那份小暖意，我總以為是自己人品好。有次買花沒零錢，賣花的很爽快：“下次補吧，大家都認得你，你是那個小酒窩的媽媽。”我怔住，前前后后一思量才醒悟過來，原來，這都是女兒的好人緣。

婆婆卻憂心忡忡：孩子像個不長心眼的小糖人兒，萬一遇著歹人怎么辦？孩子爸爸不以為然：哪有那么多壞人？饒是如此，我還是認真教導了女兒一番，教她如何防范陌生人。

那天下午，同事打電話說，要來我家取一份資料。一進門，這個平日沉穩持重之人，就大驚小怪地開講：“樓下有個小女孩兒好可愛，她替我指路，還教我怎樣識別壞人……她說舅舅是壞人，因為舅舅每次來，都會帶著好吃的零食和玩具，還帶她出去玩。媽媽告訴她，壞人都是這樣子欺騙小孩的……”同事眼睛放光，拉我到窗戶邊，指給我看，“喏，就是那個紅裙子長頭發的囡囡！”我哈哈大笑：“那是我女兒。”

原來，我講的話女兒都記住了，只是童心爛漫，并無分別心。看來，要讓她學會辨識好壞，還須耐心引導。

周末，我們一家去逛早市。一路上，女兒結識了好幾位朋友，甚至還得到一名穿超人斗篷的小男生的邀約。兩人打算下午一起去廣場玩，而且不帶家長。男孩的媽媽盡管面有難色，但拗不過兒子答應了，奶奶則在我耳邊嘀咕：“不知根不知底的陌生小孩，怎么可以一起出去玩？再說兩個人都那么小，沒有大人跟著哪行？”我示意老人家先別反對，我自有主意。

下午，女兒準時出門，我悄悄尾隨。“小超人”已先到廣場，他們蕩秋千，滑滑梯。很快，我發現小男生的媽媽也尾隨其后，我們兩個人會心一笑，分別躲在隱蔽之處，忠心耿耿地做保鏢。

黃昏時，兩個小人兒揮手告別，各自回家，我們兩位家長也暗暗點頭告辭。這時，空蕩蕩的路上，忽然走過來一位年輕男子，身材高大，語調溫和。他與女兒攀談起來，問她幾歲了，家住哪里，上小學還是幼兒園，女兒一一告知，并且連家中電話也順口背出。我心中不安，靠近兩步，隨時準備現身。

那男子又問女兒，為何單獨走路，爸媽在哪里？女兒對答如流，說在跟爸爸媽媽捉迷藏呢，他們可能躲在前面樹叢里。我又驚又喜，這答案簡直妙不可言，意味著爸爸媽媽會隨時出現。此時，陌生人從背包里掏出一把小紅傘，向女兒比劃，我心“咚咚”跳，暗自告訴自己要沉住氣。看見女兒搖頭拒絕，我暗暗為孩子喝彩，好樣的！

那人硬是將小傘塞入女兒手中，兩人開始拉扯推讓，我還未出聲，一名推嬰兒車的女子已氣喘吁吁跑過來，擋在女兒前面，質問那人意欲何為。年輕人大窘，舉起小傘叫她們看，上面印著廣告，有家新開張的甜品店兒童節大酬賓。他解釋，因為小女孩實在可愛，忍不住多聊了幾句，又特別想送她這把小傘，所以才造成一場誤會。

到家后，我問女兒，為何能這么機智地應對陌生人。女兒驕傲地說，幼兒園老師經常講，還請警察叔叔在課堂演練，她做得最好啦。但我仍有疑惑：“那你為什么把住址電話都告訴他了？”女兒得意地笑道：“我說的是舅舅家的。”全家哄然大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女兒：“你為什么向那位叔叔要兩把小傘？”她回答：“昨天轉來一個新同學，叫黃絲絲，一整天都不開心，不說話也不玩。我想送一把小傘給她，說不定明天她就會笑。”

我的心忽然柔軟起來。無論世界是大是小，善意總能讓陌生人變得熟悉而親切，也能將異鄉風雪變作故鄉梅花，使人踏著荊棘不覺得苦。孩子，往往比我們更勇敢。

（摘自《37°女人》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