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宇 (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210023)
疏離與回歸
——澤維爾·多蘭電影的情感反思
張 宇(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10023)
摘要:25歲的加拿大導演澤維爾·多蘭僅僅拍攝過五部長片一部短片,但每一部均取得了良好的口碑,并在戛納電影節斬獲多項大獎,縱觀他的作品,無一例外地用最獨特的審美和鏡頭語言闡述著人類最本質的東西——情感。從《我殺了我媽媽》到《媽咪》,多蘭的作品都帶有他個人的心理情緒走向以及影片潛在的情感變化。從一開始的情感對立,到不斷的爭吵與反叛,再到最終的原諒和解,疏離與回歸成為多蘭影片情感變化的一個重要線索,并發展為統一的二元敘事模式。本文試圖從他的五部長片入手,深入分析其作品中情感因素的多種表現手段,探討多蘭關于親情、友情、愛情以及生命的反思。
關鍵詞:澤維爾·多蘭;情感;疏離;回歸
加拿大青年導演澤維爾?多蘭在(Xavier Dolan)12009年之前還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名字,隨著一系列作品均取得的不俗的成績,這個名字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如今,已然站在了全世界嫉妒的中心,吸引了世界影壇的矚目。2009年,年僅19歲的他就憑借處女作《我殺了我的媽媽》參賽當年的戛納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最終斬獲三項大獎。2010年,《幻想之愛》入圍第63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并獲得青年視線獎。澤維爾?多蘭由此成為戛納影展官方選片單元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入選導演。2012年的作品《雙面勞倫斯》入圍第65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一種關注大獎。2013年,《湯姆的農場旅行》又獲得了第70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提名。2014年5月,他的新作《媽咪》與戈達爾并列獲得第67屆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獎。可以說,25歲的他用五年的時間,五部長片一部短片完成了別人用十年甚至數十年才能完成的飛躍。
縱觀多蘭的作品,無一例外的用最獨特的審美和鏡頭語言闡述著人類最本質的東西——情感。他對于社會邊緣人群的關注使得影片的情感發生偏差,遠離了主流意識形態的軌道,思想的反叛性、文化上的邊緣立場、藝術形式上的獨創性,使影片呈現出了反傳統的特征。從《我殺了我媽媽》到《媽咪》,多蘭的作品都帶有他個人的心理情緒走向以及影片潛在的情感變化,從一開始的情感對立,到不斷的爭吵與反叛,再到最終的原諒和解,疏離與回歸成為多蘭影片情感變化的一個重要線索,并發展為統一的二元敘事模式,使得觀眾實現了自我青春期的對照,深層地領略了作品迸發出的“人性救贖”這一力量,完成了對邊緣人群終極關懷的情感體驗。
(一)疏離的定義
疏離,是疏遠、隔離的意思,指代一種隔絕的情感孤獨。現代社會環境的迅猛發展在給人們帶來巨大物質利益的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了艱難與苦澀。西方社會中由于人際關系出現問題而產生的諸如物欲主義泛濫、道德沉淪、人格異化等情況越來越普遍。這一切顯示出了現代社會中人與人的疏離、人與社會的疏離,并將最終導致人與自我的疏離,因此,重新找回個人的情感歸屬就變成一個必要的情感命題。澤維爾?多蘭正是敏銳的把握到了這一情感特征,并將其貫穿于自己的影片中。
(二)主題選取:不可能之愛
多蘭雖然只有25歲,但他對于情感的捕捉是敏銳的,他看到了現代人越來越缺乏彼此的對話和交流,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人際間真情的喪失以及在數字時代和信息時代背景下人與人的溝通問題,都對人的心理產生了影響,尤其是對青春期的青少年造成了與自己內心世界的疏離,用影像來表達則主要表現為信仰的喪失、理想的幻滅和自我反思能力的缺失,再加上青春期原有的叛逆和家庭因素,致使影片中的主角不約而同走向了與家庭背離,與社會背離的道路。
《我殺了我媽媽》全片圍繞母親和兒子的角力展開,通過少年的視角展開敘述,關注的是青春期的危機以及一個同性戀孩子和家長的溝通問題,是一個成長的故事,表現出了一個單親家庭中子女的自我認同和母親的自我反省。《幻想之愛》講述了一對異性好友同時愛上一位很有吸引力的少年,但是這個少年對他倆只是一種游戲心態,異性和同性之間親情,愛情,友情交織在一起,人物的情感復雜微妙卻又觸不可及。《雙面勞倫斯》講述一對情侶在長達十年的愛情長跑中,由于男主角對自己性別的認識出現差異而導致了二者之間的關系充滿了不穩定因素,從熱戀,到爭執,再到最終的灰飛煙滅,時間改變并磨平了一切。多蘭用前衛的處理方式表現出了邊緣角色身上與普通人一樣的情感共性,動搖、變質與重構。《湯姆的農場旅行》改編自同名舞臺劇,通過一個家庭局外人的介入挖掘人物關系,從而引發親人間已經埋藏已久的矛盾,情感體驗更加多元。而多蘭也采取了更多開辟性的手段來加強情感的渲染,比如在這部作品中他加入了驚悚懸疑元素,SM傾向的畫面,大量的心理描寫,以及銀幕尺寸的變化等。14年的新作《媽咪》在表面上與第一部作品《我殺了我媽媽》相似,同樣講述單親家庭中狂躁而又深刻、依賴而又隔膜的母子關系。但不同于《我殺了我媽媽》的高度自傳屬性,《媽咪》更加寬厚和溫暖,情緒更加飽滿,幾乎可以看作是多蘭為自己處女作年少輕狂做出的一份愧意表達。
可見,多蘭的所有影片主題都是表現人與人的交流,以及人物之間的隔閡。而且在探討人的情感時更多的詮釋了一種“不可能之愛”,不管是親情、愛情,還是異性、同性之間的愛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同性戀、異裝癖、單親媽媽……多蘭將那些被社會主體疏離的邊緣人群的生活狀態淋漓盡致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自己又在大部分影片中親自扮演叛逆期的少年,因此,他的所有作品都帶有或多或少的自傳性質,并將這種自傳風格服務于敘事中。
(三)敘事技巧:從疏離到回歸
統一的現實主義題材通過情節和對白,以及特殊視點的運用,使人物情感帶有強烈的疏離感。表面上簡單的敘事方式討論了復雜的社會、道德和心理命題。
《我殺了我媽媽》的敘事環環相扣,層層遞進,通過生活化的細節,顯示出多蘭對對敘事技巧的嫻熟把握。電影的情緒控制以一種神經緊繃的狀態表現著,通過每一次見面的爭吵將人物的情感推上一個高峰,最終完成破裂,自省,回歸的過程。
《幻想之愛》中,多蘭將敘事用紀錄片式的討論結合在一起,通過人物的直接講述和主觀視點的頻繁使用來強化敘事效果。這部作品承襲了多蘭前作的風格,用大段密集的旁白穿插戲份,但同時也凸顯了劇情部分的薄弱。導演把大量的時間放在了氛圍渲染上,使影片在走向雙線敘事的同時也浪費了刻畫人物的時間。不過值得肯定的是,電影的情緒控制一直穩中有進,無疾而終的愛情自然而然回歸于最初單純飽滿的友情,現實中的種種類似情感也使觀眾能從本片中找到最大的情感共鳴。
《雙面勞倫斯》在敘事和節奏的把握方面,力求達到去性別化的敘事,因此也是所有作品中自傳特征最弱的一部。片中的男主角是一個性別錯亂者,他的心理性別是女性,生理性別卻是男性。導演多蘭用去性別化的方式來處理勞倫斯的愛情觀,從本質上而言,男主角與女友看似慢慢的疏離,實際上卻從未離開,愛情逐漸變成一種難以割舍的親情,舒緩的敘事節奏使得本片的情感訴求變得更加順暢,在愛面前,只有矢志不渝的堅守與被現實牽制的抉擇。
《湯姆的農場旅行》則采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寫,戲劇性張力最為明顯,主要通過心理刻畫和矛盾沖突推進敘事。電影的敘事主要聚焦于湯姆與弗朗西斯心理上與肢體上的雙重糾纏。除此之外,影片還發展了支線情節,以推動情感不動聲色的演進。濃重的紀實美學風格與所要營造的心理氛圍相適應,手持鏡頭,低照明度攝影,不時出現的逆光剪影場景,這些寫實的手法與詭異而神秘的弦樂形成反差,懸疑的氛圍表露無遺。單純的線性敘事下不夾雜過多個人化立場的處理方式,也使這部影片成為多蘭作品中為數不多的兼具觀賞性與藝術性的作品。
《媽咪》由于題材原因,從一開始就被拿來與《我殺了我媽媽》作對比,但是相比后者,《媽咪》彰顯的是更為殘酷的情感訴求。不同于《我殺了我媽媽》以兒子為主展開敘述,這部作品完全將焦點集中在母親身上,兩部影片中的母親也由同一個人出演。更有甚者,多蘭在這部作品中大膽地將情緒的壓抑感直接付諸于影片畫幅的展現上來,影片畫幅隨著劇中人物的雙手變成1:1的比例,隨即又恢復原狀,這一過程并非是多蘭一味的追求炫酷的視覺效果,而是想要將其與片中的情境相聯系,可以形象的感覺到片中兩次變屏都是從負面激烈的情感基調中過度到正面積極的情感氛圍中,一次是三人難得無憂無慮愉快盡情的生活,兒子扒屏的一幕十分美妙,畫面也頓時豁然開朗;一次是媽媽對于兒子未來的美好想象,形成了兩種人物關系和情感間的強烈劃分和對比,同時也簡單直接的帶動起了觀眾的情緒起伏。
綜上可見,多蘭的影片囊括了很多情感類型,但這些情感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疏離隔閡,母親與兒子、男人與女人,男人與男人,無一例外。多蘭通過視點的選擇營造出了觀眾對情感的審視感,并通過簡單的線性敘事使疏離與回歸的二元命題得到情感上的統一。而在關注人物形象方面,從第一部電影開始,多蘭就一直堅定不移的刻畫和聚焦著身處邊緣地帶或擁有特殊身份的人,以及人與人之間因為現實和情感因素,埋下的難以化解的無奈矛盾和分歧,同性和母子成為多蘭的電影中一個非常關鍵的重要元素,“母親”這一形象不僅能以更為偏激強烈的情感來推動母子關系的呈現,還能作為影片情感線索回歸的重要推手。
在多蘭的影片中,主人公形象除了《雙面勞倫斯》以外清一色全為二十多歲的青少年,而這一年齡階層也與導演自身的年齡相匹配,這也是造成影片自傳特征的一個原因。種種無處安放的情緒并沒有如同類題材影片一樣在一瞬間爆發,而是在一種若即若離的控制中慢慢被壓抑,導致影片中人物之間總是想說又不敢說,想做又不敢做,而在情緒被壓制后,往往又是自我反省,悔悟,慢慢走向回歸。《雙面勞倫斯》主人公設置成了一個“變性”教授,是一個雙重性別角色,因此感情的演變也變得更為復雜。影片最后,教授實現了自我身份的認同,價值觀也得到回歸,但是無論是《雙面勞倫斯》亦或是其他影片,致使情感得到回歸的,歸根到底,是源于主人公內心從來沒有疏離的“愛”,多蘭的影片給出了愛的很多表達方式,雖然在一些人看來是背道而馳有違普世價值觀的選擇或決定,讓人感覺是拋棄或失去了愛,實際上每一個主人公內心反倒包裹著更加無私的情感和明智理性的判斷,真正使主人公得到救贖的,便是母親。
從《我殺了我媽媽》到《媽咪》,母親這一女性形象一直在多蘭的電影中擔任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與其歸結為戀母情節,不如說是表現主人公在電影中對于母性情感缺失的一種補償。《我殺了我媽媽》中的“弒母”只是一種極端的遐想,影片最終還是在母子原諒中走向緩和,情感達到回歸的狀態。而《雙面勞倫斯》結尾通過倒敘的方式,回歸到二人初次見面的時候,事實上也說明了勞倫斯與女友心中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疏離對方。《湯姆的農場旅行》中,多蘭仍然描述了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角色。對于失去了兒子的母親來講,湯姆儼然被她視為兒子,而對于失去了男友的湯姆來講,自己不能道破的身份只能讓他以“兒子朋友”的身份對母親進行救贖,以達到自己心靈的回歸和傷痛的平復。但即便如此,多蘭仍不滿足,他對母親形象的塑造仍沒有得到恣情的展現,于是,他給金牌搭檔安妮?杜爾瓦勒戴上了“Mommy”字樣的項鏈,直接用《媽咪》為片名來塑造這一典型人物,多蘭塑造了一個他本人與母親深厚的情感鏈接,也喚起了觀眾本能中的情感共鳴。無論我們是何種身份,性取向如何,媽媽始終都是那個對我們不離不棄的人。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多蘭的作品中情感線索都從疏離走向回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多蘭在影片中為自己實現了情感上的回歸。
年輕的多蘭延續的是法國新浪潮導演初期的創作風格,敢于大膽嘗試各種新手法,因此影片的視聽語言直觀且讓人印象深刻,比如反復使用的慢鏡頭和特寫鏡頭,神經質般的手持攝影,明艷的畫面構圖等等,使影片呈現出一種精致的油畫風格,比如《幻想之愛》中反常戲謔的聲音游戲,縱深感很強的大景深鏡頭等等,都營造出了一種激烈碰撞的虐戀情緒。而對于音樂的使用,在多蘭的影片中一直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大段大段的音樂表現出的是情感的宣泄,在音樂的烘托下,色彩往往也會變得更加艷麗,攝影手法會跟隨音樂呈現出一種MV式的自由,比如《幻想之愛》中演員采訪式的密集旁白到法國香頌《Bang Bang》中的慢鏡頭塑造了獨特的浪漫氣息,帶給觀眾一種“影像迎合音樂”的感覺。
表現人物方面,多蘭采用淺景深,直接面對面的注視鏡頭,造成觀眾對于主人公的監視感,同時會有不時的逼近,類似于《沉默的羔羊》,以達到人物情緒上的不安定與緊張感。《媽咪》中的1:1比例鏡頭不僅可以看做是唱片封面一樣的構圖,更可以看做是人物肖像的最好呈現比例,人物形象因此變為具有概括性的符號,體現著兒子對母親一比一的崇敬。
表現空間方面,汽車,作為一個重要的象征出現,在狹小的空間內,人物的情緒完全通過影像釋放出來,并產生戲劇張力,《我殺了我媽媽》《雙面勞倫斯》中最激烈的爭吵全是發生在車里。在《湯姆的農場旅行》中,弗朗西斯將湯姆的車子卸掉了輪子,創造了一個密閉空間,這些細節都體現出了多蘭對于情緒與空間關系的嚴密把控。
綜上所述,澤維爾?多蘭的所有作品看似邊緣,實則是在講述關于成長。成長驅動的是愛,與性別無關,人與人之間疏離的精神生態危機,可以經由“愛”和“寬恕”得到緩解甚至痊愈。作為一名年輕的導演,多蘭將自己本身的才華和氣度通過作品風格化的呈現出來,他通過影片發出自己聲音的同時找到了最常規的情感切入點,讓觀眾易于發現共鳴的核心,并以此來反思自己在生活中的情感。但無論迎合也好,諂媚也罷,至少這種勇氣和姿態是可貴的,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或多或少的被一件事物影響,一切時間中的幻象都會越來越明晰,最終,每個人都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多蘭只是講述了這樣一個個真誠的故事,并將其完整的表達了出來,也許今天,他所講述的故事已經不再冷門,甚至會成為一些人的終身故事。即便現在的多蘭作為一個導演還太年輕,擔不起太多的贊美,但我們仍然有理由相信,得到戛納賞識的多蘭未來的道路將會更加光明。
注釋:
1.對于導演澤維爾·多蘭(Xavier Dolan)中Xavier的翻譯目前有兩種,分別是“澤維爾”和“哈維爾”,本文中筆者統一使用“澤維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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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宣紹龍,苗欣.割裂、疏離和背叛——從女性主義角度闡釋當前銀幕兩性關系[J].當代電影,2013(4).
作者簡介:
張宇,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戲劇與影視學電影電視學專業2014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 類型電影和電影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