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馬格努斯·恩芩斯貝格爾詩選

漢斯·馬格努斯·恩芩斯貝格爾　姚月

漢斯·馬格努斯·恩芩斯貝格爾，于1929年11月出生在考夫博伊倫。他是德國詩人、作家、出版人、翻譯家和編輯。今天他生活在慕尼黑一施瓦賓格。他的詩集有《狼的辯護》（1957）、《國家的語言》（1960）和《盲人文字》（1964）。從1957年起，他作為自由作家在歐洲許多地方生活和工作過。33歲時他就得到了“格里格-布西訥獎”。1965-1975年，他出版發行了文學雜志《指南》。《指南》及他的詩歌、隨筆使得恩芩斯貝格爾成為1967年學生運動的指導人物。

姚月，1962年生于上海。1984年畢業于華東師范大學數學系，后考入德國魯爾大學數學系，獲碩士學位。所譯漢斯·馬格努斯·恩岑斯貝格爾詩集《比空氣輕》已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

烏托邦

這一天充滿朝氣地蘇醒

它的爪子刺破云層

送牛奶的人敲打著他的手推車

奏鳴曲：新郎向著天空

在滾動電梯上：人們隨意用力地

揮動黑的和白的帽子。

蜜蜂罷工。穿越云層

領導們做著側手翻，

神父從天窗探頭啾啾鳴唱。

人們感慨，嘲諷

歡呼。帆船用

財務報表來折疊。

總理與無賴打彈子

為了一筆秘密基金。愛情

要得到警方同意，

赦免給予

真理的表達者。

面包師送糕點

給樂師。鐵匠

用鐵十字架為驢

打造鐵蹄。幸福如同

兵變，像一頭猛獅爆發。

蘋果花、櫻桃蘿卜

向債主，他們

被石化，并打成碎石，

裝飾在噴泉和花園里。

四面八方氣球升天，

欲望之船被蒸汽驅動：

上來吧，你們這些送牛奶的人，

新郎和無賴！

快來！給足馬力

蘇醒

這一天。

盲目

爭取勝利

是明眼人的事情

獨眼們

被他們掌握在手中

奪得政權

并將盲人推上了王位

封鎖線旁站立著

捉迷藏的警察這次

他們逮捕了眼科醫生

他被通緝

因為煽動性行為

所有領導者綁著

一塊黑色的紗布

遮住右眼

失物招領處有發霉的

導盲犬送來的

放大鏡和眼鏡主人不在

雄心壯志的年輕天文學家

裝上了玻璃眼

遠見卓識的父母

及時教導他們的孩子

斜眼的高級技巧

敵人用硼酸

染黑間諜的眼結膜

而忠厚的市民

在這種境遇中

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椒和鹽撒在臉上

淚流滿面地撫摸景點

還要學習盲文

國王應該是剛剛宣布

他展望未來充滿信心

晚間新聞

屠殺為了一把米，

我聽見，每人每天

手掌大的一把米：火力攻擊

向著簡陋小屋，我聽的

不清楚，晚餐時。

琉璃瓦片上

我聽見米粒跳舞，

手掌大的一把米，晚餐時，

米粒在我的房頂：

三月的第一場雨，清晰。

中產階級藍調

我們不能抱怨。

我們有事兒做。

我們能吃飽。

我們有吃的。

這青草增長，

這國民經濟，

這指甲，

這過去。

這街道是空的。

這年終業績很好。

這警報沉默著。

這些會消失。

這死者已留下遺言。

這雨漸漸停了。

這戰爭還沒有得到解釋。

這也不著急。

我們吃著青草。

我們吃著國民經濟。

我們吃著指甲。

我們吃著過去。

我們沒有什么可隱瞞。

我們沒有什么可錯過。

我們沒有什么可說明。

我們擁有。

這鐘的發條緊上了。

這階層分清了。

這盤子洗了。

這末班車開走了。

車是空的。

我們不能抱怨。

我們還等待什么？

懷疑

是否沒有勝負，總的來說，

永永遠遠，這現世的游戲

用白色和黑色的骰子？

是否最后：幾個失敗的贏家，

許多失敗的輸家？

是的，我的敵人說。

我說：幾乎所有的，我見到的，

結局可以不同。而以什么代價？

進步的軌跡充滿鮮血。

這是進步的軌跡嗎？

我的愿望不多。

卻不可實現嗎？

是的，我的敵人說。

女秘書們生動活潑。

垃圾工人一無所知。

科學家們研究著。

食客們吃著。挺好。

然而現在我問自己：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嗎？

這張床是行軍床嗎？

有人對或錯嗎？

是否允許，懷疑懷疑呢？

不，你們的建議，要我上吊，

雖說是為我好，但我不能聽從。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嗎？），

睜開雙眼去發現：

美好的事物，然后說：我并不在理。

甜蜜的一天，那不言而喻的

順理成章了，總的來說！

這是怎樣的勝利啊，卡珊德拉，

體味反駁你的未來！

新的，美好的。

（過去的美好我們已經看清……）

我仔細聽我的敵人說什么。

誰是我的敵人呢？

黑的說我白，

白的說我黑。

這個我喜歡聽。這可能意味著：

我在正確的道路上。

（有一條正確的道路嗎？）

我不抱怨。我抱怨那些，

忽視我的懷疑的人。

他們有其他的煩心事。

我的敵人讓我覺得驚訝。

他們對我心懷善良。

他們會得到寬恕，當你能夠

接受自己和他們的時候。

那么一點健忘會很受歡迎。

唯一一個阿門，

無所謂在哪一種信條，

我將與你們舒心地坐在一起

并將這要我上吊的

現世祝福，總的來說，

不質疑，欣慰地

與整個世界和解。

關于再教育的難處

目標明確

所有偉大的計劃：

黃金時代

人間天國

國家消亡。

顯而易見。

要不是因為人！

人隨時隨地的干擾。

他們將一切搞亂。

如果事關拯救人類

他們跑去理發店了。

取代興奮地跟隨先鋒的步伐

他們說：現在來一杯啤酒才好。

取代追求公正

他們對付著抽筋和麻疹。

關鍵時刻

他們尋找一個信箱或一張床。

新世紀到來的前夕

他們煮著尿布。

所有失敗歸結于人。

與他們建立不起一個國家。

一麻袋跳蚤或許更簡單。

消費白癡！

歷史殘余！

不能把他們全部殺死！

不能整天勸說他們！

要是沒有這群人

事情會完全不同。

要是沒有這群人

則變化會更快。

要是沒有這群人

（那么我也不愿在這里繼續打擾。）

一首適合知道一切的人的歌

必須行動，立刻

這，我們已經知道

想要有所為，為時尚早，

還要有所為，為時已晚，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我們的日子過得美滿

我們的未來充滿希望

我們沒有什么目標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我們有罪

我們無力贖罪

我們無力贖罪之罪

我們滿腹牢騷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或許保持沉默對我們有利

而我們不愿保持沉默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我們無力救助他人

同樣得不到救助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我們天資聰穎

我們在空白與虛無間選擇

我們應該深究這個問題

我們喝茶時放兩塊糖

這，我們已經知道

我們反對壓迫

香煙會漲價

這，我們已經知道

次次料事如神

次次真理在握

卻無結果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都是事實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都是欺騙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是一切

這，我們已經知道

過了這一關并不意味什么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我們已經知道

一切都是老調重彈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我們已經知道

這，我們已經知道

習慣的權力

習慣使錯誤變得美麗

——克里斯蒂安·佛西特哥特·蓋勒特

1

平常之人通常

不喜歡平常人。

反之亦然。

平常之人認為不平常，

如果他被認為不平常。

于是他們就是非常之人。

反之亦然。

2

人們通常習慣于，

習慣一切。

通常，這個被稱為

學習的過程。

3

這是一種痛苦，

當習慣的痛苦不再出現。

被喚醒的心靈反復醒悟

是如此艱難！

比如簡單的人要做平常人

很不簡單，

而每個復雜的人

輕描淡寫他的復雜性

就像修女念玫瑰經。

到處都是精疲力竭的

初學者。

甚至仇恨也是一種可愛的習慣。

4

從未見過的

我們習慣了。

從未見過的

有習慣性。

一個平常之人

在一個習慣的街口

遇見慣犯。

離譜的事件。

平常而又可惡的事。

小說家卻習慣于

將其寫成故事。

5

權力的習慣溫柔地停留在

習慣的權力。

失的告示

頭發掉了，人失態了，

你們明白，寶貴的時間，

職位失去后地位

和形象隨之消失，我感到遺憾，

這些并不重要，丟了比分，

別打斷我，血

失去，父母，

海德堡丟失的心，

不眨一眼，

再丟失一次，

好奇心，不算什么，

人的權利和尊嚴，啊哈

頭顱，以上帝的名義，頭顱

如果必須，

失去的天堂，又怎樣呢，

工作，離家的兒子，

臉面，居然還有這個，

一個臼齒，兩次戰爭，

三公斤肥肉，失去，

失去，不斷地失去，還有

早已失去的幻想，

哦，既然這樣，更不談

徒勞的熱情，

那又能怎樣，眼睛的

光澤，少女的純潔

失去，可惜，鑰匙，

可惜，自我，失去思想，

在人群中迷失自己，

不要打斷我，

理性，最后一枚硬幣，

哪怕這些，我快講完了，

控制力，努力，

一次性統統失去，

哦，甚至思路，

駕照，和性欲。

哲學系學生會

我們很精明，這是事實。但遠遠不夠，

為改變世界，我們在講臺上

試圖從大腦擠出兔子，兔子和鴿子，

一群雪白的鴿子，在書上

不斷拉屎。理智是理智的，

而不是明智的，要理解這點，

并不必成為黑格爾，只需

照一下口袋中的鏡子。鏡子中，

我們穿著寬大的藍色大衣，上面繡著

銀色的星星，頭上

一頂尖尖的帽子。聚集在地下室，

那里有卡片僵尸，我們舉行黑格爾研討會，

拿出我們的水晶球和天宮圖

開始我們的工作。我們揮動

調查結果，錘擺，研究報告，

我們使得桌子晃動，我們問：

真實有多么真實？幸災樂禍

黑格爾微微一笑。我們給他畫上小胡子，

即刻他仿佛變成斯大林。會議

跳舞。各到各處沒有火山。悄悄地

崗位站崗。沉著，

艱難地，我們的精神結構

拋出針對性的句子，我們對自己說：

每個無情的警察身上

附體著友善的助手和朋友，而他們身上又

附體著無情的警察。Simsalabim！

如同一張巨大的手巾紙，我們展開

理論，當防范嚴密的研討會門前

溫和謙遜的先生們穿著風衣等待。

他們抽煙，不用動一下警槍，

守衛著公務員的崗位，紙花

和雪白的掩蓋一切的鴿子屎。

注：從大腦擠出兔子：諺語，意思是“努力說出些什么”；會議跳舞：指維也納會議；Simsalabim：魔術師的戲法用語。

職員

他從未殺過人。沒有，

他無意弄翻過幾個瓶子。

他很想，冒著汗，丟失

心愛的鑰匙。經常

感冒。他知道，他必須。

他給自己鼓氣，他打呵欠，

他把悲痛抹在衣服上。

他想，不能這樣。塞進

兩只鞋子，他不動聲色

表示沒事。是的，他上班

下班。說的，總不是

原本想說的。其實，他

從來不說什么。西裝有時太緊，

太寬松。工作不順心。而且，

他自己的字跡早已

不能辨認。離婚了，

無效。沒人打電話給他。感覺處處

不自在。圓珠筆漏油，

防不勝防。他經常出現，

每個房間一次，一直單獨。

刮胡子時割破自己。是的，

謹小慎微，否則

夜不能寐。他睡著。

不順眼，哪怕是對的，

被嘲笑。他沒注意到

發生了什么。這個他記住了。他的頭痛

沒有政治性。他委屈自己，

又開始口吃，吃飯噎著自己。

剛想說的，剛才

又忘記了。他忘記了

自殺。不可思議。

他隱居。不，不允許這樣，

但是他必須這樣。他沒得癌癥，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帽子出汗。

從來都沒有過這么好的日子

像現在。其實他并不想這樣，

但是他必須。他在理發店哭泣。是，

他很能干，謙遜。

是，他寫，是，他撓，

是，當他必須時，卻不被允許，

沒有，沒有人知曉他的悲哀。

樂觀主義小調

這兒或那兒，

有時出現求救的呼喚。

立刻會有人跳入水中，

奮不顧身。

繁華的資本主義社會中

閃著燈的消防車

從街口駛來救火，或者

乞丐的帽中突然銀幣閃光。

上午的街道熙熙攘攘，

佩著入鞘的刀穿行的人們，

從容地尋找

牛奶和櫻桃蘿卜。

如此深遠的和平。

多么美好的景象。

宣戰

在酒窖的后廂房，

那里聚集了七個喝醉的人，

戰爭，它爆發；它燎原

在搖籃里；孵化

在科學院；

不，它還在哥里的產房

或布勞瑙，在互聯網，

在清真寺蔓延；從愛國詩人的

小腦袋如汗珠冒出；

因為有人被得罪，因為有人

舔血，以上帝的名義，

戰爭肆虐，膚色的緣故，

在防空洞，在嬉笑時或一次過失；

因為必須做出犧牲

為了人類的拯救，更確切地說

特別是在深夜，油田的緣故；

因為自殘

有它的誘惑力，因為金錢，

所以戰爭，它爆發，發狂，

因為輸了一場足球賽；

遠非如此，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么；

盡管人們不情愿；啊哈；

就是這樣，為了消遣，為了英勇，

也因為我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微妙的沖動

我的祖父，

那有福之人，

不太懂得生活。

見到美食他會喘氣，

戴一頂運動帽，

還常常自詡

真理在握。

九十七歲的他，

誰能相信，

第一次

看到醫院的內部。

可惜啊，他嘟囔著，

“早知道

如此娉婷迷人

年輕的女護士

在我的床前，

那柔軟的手，

早些，更早些

我甘心情愿生病”，

嘴角輕微抽動一下

眼睛轉向

按鈕，仙逝而去。

問題

1.存在問題；2.存在兩種問題；2.1.存在有解和無解問題；2.1.1.存在兩種有解問題；2.1.1.1.存在有解問題，且可以證明它們有解；2.1.1.2.存在有解問題，而無法證明它們有解；2.1.2.存在兩種無解問題；2.1.2.1.存在無解問題，而無法證明它們無解；2.1.2.2.存在無解問題，且可以證明它們無解；3.這些問題是人類自古以來一直試圖解決的問題。

那時候

富裕充足！

每個人都占有自己的椅子，

甚至還有幾把多余

給疲憊的外國人，假如他們要休息。

我們的牙都像新的。

保險基金緊緊把握著我們，

給我們提供了大浴缸

年復一年，有的時候

我們捐贈錢和沒穿過的新外套

給遠方的人。

自然我們不受歡迎。

不眨一眼，

我們乘汽車和飛機。

到處是安檢通道。

自覺地，我們脫下鞋子。

如果有可疑的人出現，

樓梯間已有一群律師埋伏。

甚至疾病也越來越好。

但是我們咬緊牙關

堅持到底，在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