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

凌音

在美國，游覽以石為主題的國家公園，你會發現那些因緣際會形成的千姿百態的石頭，以最原始也最美麗的方式，被人類觀賞紀念。

拱門禮贊

我們的汽車駛入猶他州地界，公路兩旁的土地和高高聳立的山巖仿佛披上了赤紅色的外衣。雖說早知猶他州高溫如炙，但這如烤全羊般的白日焰火仍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拱門國家公園入口處，一塊醒目的標牌上書：“帶了足夠的水？熱可以殺人！”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包里沉甸甸的水瓶。沙滑的路面反射著烈焰強光，刺得人只得微睨雙眼。昂首闊步的老外們背著水袋背包，時不時扭頭小啜微呷。我和同伴笑說待回到加利福尼亞州后，趕上過節大促，也入手專業水袋扮酷。但我們很快便無心說笑，腳下的大地開始傾斜，坡度逐級提升。我們只能在已形成的徒步路徑或伴著滑沙的頁巖行走，因為地表覆蓋著一層隱生土壤，那是由藻類、苔蘚、真菌組成的地衣，以防止下面的泥土被侵蝕。當然在野外旅行做一名環保者是應盡的責任，但我還有一個小心思，我可不想在這片低矮的灌木叢中與蜥蜴、響尾蛇來一場奮不顧身的“艷遇”。

海水消失后的鹽層被水中的渣滓覆蓋，并和其他雜物聚集成沉積巖

山丘中每隔一段路，便見前人擺放的碎石路標，為蒼茫天地增添了些許生趣。我的兜里揣著一枚收藏的硬幣，那是入選“美國最美系列”25 美分硬幣的“精致拱門”。當我們艱難地拐過一段無防護的懸崖峭壁，一片赤橙天地躍然呈現！夕陽金輝傾灑，“精致拱門”傲然屹立。20 米高的拱形巖柱有如神助般地恰好形成一個門洞，把遠方拉薩爾山脈的千山萬壑映襯得如背景虛化般蒼茫深遠。

億萬年前這里曾經洪水滔天。海水消失后，鹽層被空氣和水中的渣滓所覆蓋，并和其他雜物聚集成沉積巖。冬季的積雪隱藏在砂巖峭壁裂縫中，巨大的溫差導致日復一日冰凍及解凍的重復循環，形成的巨大張力，如同“千丈之堤，潰于蟻穴”，加之地殼隆起、地震及天然風化，在這些自然之力的共同作用下，部分沉積巖恰到好處地崩潰坍塌，形成拱門。然而大自然無私賜與的2000 座天然巖石拱門，自上世紀70 年代以來，已有40余座因風雨侵蝕及地震而倒塌。在時光荏苒中，新拱門在生成，老拱門也在逐漸走向毀滅。體生命短暫，而宇宙浩瀚無邊。拱門無語屹立，卻勝似萬語千言。

前人擺放的碎石路標，為蒼茫天地增添了些許生趣

石不能言最可人。

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任何文字都是乏味冗長的。我只能沉默不語，并對這片天地之奇致以深深的敬意。

梅薩之光

夕陽金輝傾灑，“精致拱門”傲然屹立

第2 天清晨4 點半，我們整裝出發。夏日荒漠的黎明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

漆黑一片且冷風襲人。厚厚的云層仿佛要從天際墜落，看來我們祈禱的月朗云稀已成幻影。“怕是看不到梅薩日出了。”我惴惴不安地想。

來到峽谷大地國家公園，我們沿山間小徑攀登。天色朦朧微亮，曾經的烏云好似被調了色，變為絳紫的幕景，枯樹斷椏肆虐張狂地指向蒼茫的天空，把嶙峋突兀的怪石砂巖襯托得愈發神秘莫測。我在這夢幻與現實之間徘徊，直到顧城的詩句閃現腦海：“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我心想若達利在世，眼前這鬼異怪誕的畫面定能為他帶來創作沖動，也許一幅超現實主義杰作就此誕生，誰知道呢？

烏云變為絳紫的幕景，枯樹斷椏肆虐張狂地指向蒼茫的天空

我們終于登上山頂， 站在作為“WINDOWS 7”系統屏保樣片的梅薩拱門前，看到敬業的各國攝影發燒友早已長槍短炮，占據有利地形嚴陣以待。我側身擠進一個縫隙，匍匐在冰冷堅硬的砂巖上，像一名狙擊手，靜待著獵物的出現。

梅薩拱門好似一道天然屏障，咫尺之外便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曾幾何時，洶涌澎湃的河水沿著科羅拉多河和格蘭河的河道沖刷，形成了這片鬼斧神工、蜿蜒陡峭的峽谷大地。其海拔從1100 至2200 米不等，被稱為“高原沙漠”。令人驚訝的是，這里仍然充滿生命。動植物在這里生生不息，與大自然和諧相生。

我正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只見遙遠的山巖朦朧中閃現一縷金光，那金光倔強地從沉甸甸的云層中探出頭來，接下來它仿佛用勁全身力氣伸出雙臂，把云層撕裂一個縫隙，縫隙被勢如破竹般的神秘力量越扯越大，彩虹般的星芒在我的鏡頭中愈演愈烈。那仿佛是嬰兒來到世間的第一聲啼哭，第一聲吶喊！此時此刻，地球上北美這一頁被嶄新開啟，新的一天就這在金光閃耀的天地間展現！

入選“美國最美系列”25美分硬幣的“精致拱門”

霎時間，萬丈金光投射在梅薩拱門上，古老滄桑而屹立千百萬年的巖柱被映照得通體發光，有如瑰麗炫彩的巨形寶石，散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芒。天空中曾經困擾我的云層已被霞光盡染，云舒漫卷舞蹁躚。絕壁下的峽谷大地，這片看似破碎衰敗、原始洪荒的土地，在恩澤萬物的光輝普照之下，那曾經被掩埋的熱情之火，仿佛被熊熊點燃。

梅薩拱門有如彩虹當空， 氣象萬千。它那堅如磐石的跨彎，好似上天打造的一扇窗框，把遠方那些造型各異的奇石，賦予神話傳說以及人為杜撰的故事，拉近我們眼前。那好似經年累月勤勞洗衣的婦人拱，我更愿稱她為清晨浣紗的西施，引刻正迎著朝陽，撫紗嬉水;西施正前方的怪獸塔，筆直粗壯的巖柱沖向云霄，也許會令她膽戰心驚;左側有塊巨大的平頂臺地，被稱為機場塔;巴克峽谷深不可測，千溝萬壑;遠方的拉薩爾山脈一如既往地橫亙延綿，將這幅圖畫延伸到無盡的天邊。

彩虹般的星芒仿佛是嬰兒來到世間的第一聲啼哭，第一聲吶喊

人群中有人歡呼，有人雀躍。我輕拭眼角喜極而泣的淚水，感懷生命，感恩上天。在這個入選全世界最唯美日出觀賞地之一，今生有幸，得以見證奇觀。“梅薩日出就像是一幅超現實主義繪畫！這真是上帝的恩賜！”一直站在我身邊，堅守在三腳架前，來自新澤西州的攝影師凱恩激動地說。

石乎？樹乎？

梅薩日出，見證奇觀

走進全球最大、最絢麗的硅化木集中地——石化林國家公園，給我的視覺震撼不言而喻。

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散落著一段段棕紅色的“樹干”，既似樹又似石。有如刀切般的橫斷面濕潤如玉，閃爍著寶石般的五光十色，帶給我美麗的誘惑。在這些大自然賜與的瑰麗寶石間行走，我仿佛穿越般地體會著自然界上億年的沉淀，心中蕩漾著窺伺天界秘密的顫栗。

讓我們把時間的指針撥回2 億年前的三疊紀時期，那時地球的大陸塊叢生在一起，形成了超大陸——盤古大陸。在亞利桑那州，身軀巨大的恐龍在高大的針葉林中悠然地穿行踱步，附近的河流里游弋著身披鱗甲的群魚……某天災難不期而至，洪水和熔巖將林木連根拔起，將它們從高地上沖刷下來，埋藏在淤泥和火山灰中。被深埋入地層中的樹干周圍的化學物質，如二氧化硅、硫化鐵、碳酸鈣等在地下水的作用下，進入到樹木內部，替換了原來的木質成分，但卻保留了樹木的形態。木質細胞被溶于水中的氧化物染上紅、黃、青、紫、黑各色，日積月累的礦物作用變成了如五彩斑斕的石化木。因所含的二氧化硅（石英）成分較多，故被稱為“硅化木”。

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散落著一段段棕紅色的“樹干”，既似樹又似石

時光流逝，地質變遷，埋藏地下的樹干終見天日。19 世紀中期，一支美國軍事考察團于穿越這片地區，有如發現了五彩瑰寶的新大陸，于是成員的行囊中裝滿了石化樹木的碎塊。消息不脛而走，此后這些閃光的石化木大量地被商人和游客帶走。人們將圓木劈成板材，用來做臺面和壁爐墻。有些石化木被炸開，以搜尋其中可能含有的貴重的紫水晶和石英晶體。更有甚者建起工廠，將巨大的圓木碾碎成研磨劑。頓感憂慮的當地居民找到亞利桑那州國土局尋求聯邦保護，于是，石化林在1906 年被宣布為國家保護區，并于1962 年被認定為美國國家公園。

如今，公園嚴禁游客攜帶硅化木離開，管理人員在公園出口設檢查哨卡，一旦發現有人擅自攜帶木化石，將處以高額罰款。盡管這里的7 名國家公園管理員盡職堅守，但欲壑難平的人類依然鋌而走險。據官方統計，每年約有11噸硅化木被盜。說來有趣，我發現公園內的紀念品店和附近的小攤都有硅化木出售，價格不菲，真偽難辨。

石化林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