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一體化的危機和歐盟的轉型

丁純

【摘要】作為偉大文明的偉大創新的歐洲一體化運動，盡管遭遇危機，但我們有理由堅信道路是曲折的，前景是光明的。在這轉型的征途上，需要歐洲的政治精英具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定力，更需要歐洲民眾具有不忘初心、團結互助、善于妥協、勇于探索的執著精神。

【關鍵詞】 歐洲一體化 政策調整 轉型 【中圖分類號】F113.7 【文獻標識碼】A

歐洲一體化進程自上世紀五十年代正式啟動以來，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偉大成就。一方面，成員國不斷增多，一體化擴大進程持續不斷。另一方面，目前歐洲一體化進程正在經歷最為艱難和最為嚴峻的考驗，其表現和背后的原因，以及調整和發展的前景，值得我們追蹤研究。

歐盟所面臨的危機和挑戰是內外纏繞、長短期結合、堪稱全方位的

其一，經濟上，歐債危機沖擊大、持續時間長、復蘇乏力、通縮依舊。從2009年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算起，歐債危機的爆發至今已經8個多年頭。歐盟、歐元區國家至今仍無徹底擺脫歐債危機荼毒。歐洲的經濟近況顯示：盡管經濟總體來看已經止跌，但增長依舊乏力，公眾預期普遍不振，自發的消費和投資依然不旺，加上全球大宗商品價格走低的打壓，通縮陰影依然揮之不去，失業依然是發達經濟體中相對最高的，日本、新興經濟體等增速降低惡化了其外部經濟環境，迫使歐盟和歐洲央行在維持主導利率為負的同時，不得不將2015年3月推出的歐版的量化寬松政策延長至2017年3月；同時，盡管歐盟核心和外圍成員國間經濟指標的差異，較之危機急性爆發時期要收窄許多，被稱為“歐豬國家”的“南部”諸國國債等負擔有所減緩，但要實現歐盟《穩定和增長公約》所規定的3%和60%GDP的標準，仍相距甚遠。

其二，難民危機來勢兇猛，疲于應對，激發內部矛盾。盡管難民問題絕非新困，但去年開始，來自敘利亞、伊拉克以及伴隨著伊斯蘭國的崛起而形成的二戰以來歐洲最大的難民潮，強烈地震撼了歐洲大陸，釀成了其內部空前的體制協調危機，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僅德國一國去年就接納超過100萬的難民，接到要求避難申請達47萬多份。難民的接納和相關資金攤派問題造成了原有制度（如都柏林法則）的失效，新的難民接納和費用攤派制度又難以為所有成員國所接受，還一定程度威脅到了歐洲一體化的主要成果：人員自由流動的框架《申根協定》的全面實施。歐委會和議會的安置難民方案遭到了以匈牙利為首的維興格拉德集團的強烈反對，也給意大利、希臘等帶來巨大安置壓力，同時也使得德國的接納政策遭遇了其他成員國的“白眼”。這不僅造成歐盟成員國內部分歧顯性化，而且也令英國和相關國家極端排外勢力的疑歐聲音找到蠱惑的依據，更迫使德國和歐盟為從源頭上阻止難民進一步涌入、減輕負擔而不得不求助于土耳其，使其蒙受歐洲媒體所稱的“屈膝于獨裁者之恥”。

其三，英國6月23日即將進行的公投將決定英國脫離還是存續歐盟身份，即使結果是選擇留存，其后所隱含的“疑歐”、“脫歐”以及“去一體化”的傾向依然不容忽視。這反映出歐盟在當前全球化、老年化、經濟低速化背景下，民粹崛起、政治圖譜右傾化，歐洲一體化認同日益蛻化的現實圖景，表明政治精英與草根普羅大眾間的“民主赤字”不斷加大。“個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實用主義盛行，歐洲政治家囿于本國民意而缺乏引領和擔當等問題突出。

其四，從先前的倫敦、馬德里爆炸案到最近的巴黎、布魯塞爾恐襲事件，暴露了歐盟內部安全遭受前所未有的沖擊，形成了恐怖危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歐盟一系列戰略上的失策，政策上的失誤，包括不顧當地國情，用武力在利比亞、敘利亞等中東、北非地區強推民主，變相致使伊斯蘭國坐大；內部移民融合政策不靈，使少數族裔青年等缺乏認同，深受極端組織蠱惑而淪為最熟悉而危險的恐怖分子；各國司法、警務系統缺乏協同溝通、信息共享，使一體化下的人員流動缺乏一體化的監管。

其五，烏克蘭危機危機也凸現出歐盟相關友鄰、外交政策等缺乏戰略思考、協同一致的執行能力、駕馭全局的能力以及易受外部勢力如美國等干預的弱點。對俄羅斯的制裁則令歐盟成員國自傷不輕，內部分歧重重。

歐盟在危機的壓力下，開始了亦步亦趨的政策調整和轉型探索，任重道遠

首先，面對接踵而至、歐洲一體化正式啟動以來少有的危機的沖擊，歐盟正在積極應對，努力適應，實現經濟和社會治理方式的逐步轉型，已經取得一定的成果。這在歐債危機的救助中表現得最為全面。在經濟危機應對和治理機制的升級中，盡管亦步亦趨，但歐盟還是通過短期、中期和長期應對舉措和救助機制的塑造，逐步緩解歐債危機，努力尋求新的增長動力。短期，即通過逐步嘗試，創造性地組建了“三駕馬車”的援救主體，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了主權危機應對的歐洲金融穩定機制，募集資金5500億歐元，救助希臘、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塞浦路斯等陷入危機的國家。同時發揮歐洲中央銀行的作用，運用降利率、與其他央行聯合干預、證券市場計劃、長期再融資操作、實施歐版量化寬松政策等，巧妙地平衡“緊縮”和“增長”政策、“不可救助政策”與拯救面臨脫歐風險的債務危機國家間的矛盾，緩解已暴露的危機；中期舉措則通過實施強化財政紀律的“六部法”，推進“歐洲學期”，同步各成員國步伐和節奏，締結“財政契約”以平息市場投機，再建市場信心和阻止新的主權債務危機的萌生；長期，則通過組建包括系統風險管理委員會以及銀監、證監和保監委員會在內的跨國金融監管機構以及銀行業聯盟等舉措，將金融管轄層級從成員國提升到歐盟層面。

其次，相當部分的政策嬗變和結構轉型還在探索過程中。各種危機交織所暴露出來的經濟增長乏力、收入分配不公、一體化認同缺失、對外政策失誤、民主赤字嚴重等問題，正在促使歐盟及其成員國的領導人和政治精英反思金融全球化、人口老齡化壓力下歐洲社會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體制性問題。包括動輒訴諸于全民公投的所謂直接民主方式是否是解決問題的最民主、最佳和最有效的方式，值得反思。最近德國總理默克爾提出的“自由市場+福利國家+社會對話+工業勞動關系”新國家模式，以及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最新提出的“要在歐洲融合中加入一個社會支柱”即可看作是經歷了這多重危機后對新的歐洲社會和國家模式的思考和轉型方向探索的最新認知，值得關注。

最后，作為偉大文明的偉大創新的歐洲一體化運動，盡管遭遇危機，但我們有理由堅信道路是曲折的，前景是光明的。在這轉型的征途上，需要歐洲的政治精英具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定力，敢于擔當的職業操守，探尋、設計最優轉型路徑的能力，和動員、誘導民眾追的執行力；更需要歐洲民眾具有不忘初心、團結互助、善于妥協、勇于探索的執著精神。

（作者為復旦大學世界經濟研究所教授，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

【參考文獻】

①《歐委會計劃延長“容克投資計劃”》，新華網，2016年6月2日。

責編/申唯佳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