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彭
在取得全國革命勝利前夕,共產黨人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種進攻(指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比戰爭還要危險和嚴重。”
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敗
1950年下半年,抗美援朝運動開始,戰爭帶來大批的軍需訂貨,刺激了工業生產。此時,毛澤東擔心的事情正在悄然發生。由于新政權極大地控制了生產原料和產品的購銷渠道,行政權力又廣泛介入到經濟生活中,大宗訂單基本上只能來自于黨政軍等政府部門。在這樣的政治經濟體制下,權錢交易幾乎不可避免。
1951年10月,為應對由于朝鮮戰爭所帶來的財政困難,中共中央發起了增產節約運動,運動中揭發出大量的貪污浪費現象。調查數字觸目驚心,華北全區1950年一年處理貪污分子303人,而1951年僅上半年就處理了此類分子531人。1940年春至1951年秋,北京市屬各機關和企業部門發現貪污分子650人,貪污總額約15億元(舊幣,下同)。更可怕的是,已經出現了腐敗威脅到“鎮反”的嚴重問題,一份來自華北局的報告稱:“天津一個公安分局(全市共12個分局)因受賄而被釋放、取消管制的反革命分子674人,其中有19名特務分子”。
甚至在部隊里,貪污的風氣也已極其盛行。據不完全的統計,僅一個華東軍區,“從1951年1月至10月,因貪污、腐化、盜賣公物、拐款潛逃而被判刑者有1512人,占同期內軍紀犯總數的四成以上。其中有黨員579人,團員48人”。
管錢的部門更是“重災區”,中央貿易部“嚴重的貪污行為(貪污人民幣3000萬元以上)可能占到總人數的0.2%~0.3%;中央財政部“五千人的貪污案件中,貪污公款約53億元,平均每人106萬元”。
為了遏制這一現象繼續發展,中共中央不得不采取行動,在鎮壓反革命運動尚未完成的1951年12月1日,毛澤東發出《關于實行精兵簡政、增產節約、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的決定》,接著又于8日發出《關于反貪污斗爭必須大張旗鼓地去進行的指示》,“三反”運動在全國展開。毛澤東明確講:“三反不反,黨就會變質。從二中全會算起,如十年內不進行三反,共產黨就會變成國民黨。”在他看來:“不進行三反,馬克思主義、共產黨員八個條件都不靈。”貪污分子“是資產階級存在我內部的堡壘,不肅清要貽害將來”。
“三反”運動竟然推不動
為加強對“三反”運動的領導,中共中央建立了以薄一波為主任的中央增產節約檢查委員會,并在黨政軍三個系統成立了各級增產節約檢查委員會。但是,經過深入的調查,問題比毛澤東想象的還要嚴重。“三反”運動剛開始不久,擺上毛澤東案頭的各種報告,已經是觸目驚心,除劉青山、張子善一案外,還有其他較典型的案例。對此嚴峻形勢,毛澤東表示:“全國可能要槍斃一萬至幾萬貪污犯才能解決問題,”他還說:“過去看聯共黨史,看見大批開除黨員,當時了解不深刻,現在才體會到這一點。只有這樣黨才能健康。”
可是,由于中共進城不久,許多制度尚未建立健全,僅供給制和工資制并行就引發許多問題,更不用說從抗戰時期帶過來的各部門各機關用于為本單位謀福利的所謂機關生產及其單位小金庫(又稱“小家當”),各級主管干部許多都有涉嫌非法牟利、偷稅漏稅、挪用公款、損公肥私和嚴重違反財經紀律等問題。哪些算是貪污,哪些算是浪費,貪污浪費的政策界限如何,一時間誰也說不清。這種情況極大地束縛了各級領導干部的手腳,許多人畏首畏尾。負責領導華東軍區“三反”斗爭的陳毅就報告說“我們深深感覺到各級領導人,特別是中級以上,硬是推不動。以前什么運動只要毛主席一喊便千喚萬靈,而這次三反硬喊不起來”。根本問題就是領導人“一部分不干凈,首先害怕”。
正是因為種種復雜的原因,“三反”運動一開始,就有推不動的感覺。為了改變這一被動局面,1951年12月31日下午,在中南海懷仁堂召開了由黨、政、軍、團、群等機關處長級以上干部參加的黨委擴大會議,由薄一波和安子文出面宣布:中央所屬各部門,限期發動群眾揭發檢舉和坦白,1952年1月11日必須向中央交出合格的報告,“違者,不論部長、行長、署長、處長、局長、科長、股長或經理,一律撤職查辦。”“不管什么人,部長、局長……官僚主義、手上不干凈的,一律撤職,撤職后不給飯吃。”薄一波還當場宣布將軍委技術部部長戴鏡元、中央交通部辦公廳主任張文昂和重工業部局長陸達三人“撤職查辦”的決定。
按比例打“老虎”
為了進一步突破“三反”運動的瓶頸,毛澤東拿出了在“鎮反”運動中按比例估算反革命分子的辦法。這個辦法先在薄一波督導下的華北局開始。
由于薄一波當時兼任中共華北局書記和華北軍區政委,為了盡快取得成績,薄一波專門召集華北軍區各部隊各軍區首長開會,要求“集中力量捉大老虎”,層層分配打“虎”數字。所謂“老虎”是指貪污分子,貪污一億元以上的算“大老虎”,貪污三千萬到一億之間則為“中老虎”,貪污一千萬到三千萬之間的算“小老虎”。
薄一波報告之后,再加上毛澤東的一連串批示,多數機關部隊都迅速做出了響應。由于“老虎”的數字來自于上級的估算,甚至是相互攀比層層加碼的結果,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會嚴重脫離實際。雖然毛澤東早就注意到一些部隊和地方在搞“逼供信”,并還專門發出指示,要求“打虎必須從算賬入手”,不要“專去逼供”。但實際上,運動高潮之時,“老虎”的數字扶搖直上,到處報捷;同時,眾多被冤打者,無處伸冤,不少人自尋短見。等到運動轉向定案和結束時,則大批“老虎”翻供,很多材料無法核實,不了了之。
毫無疑問,面對進城以來各級黨政干部的全面腐敗,毛澤東不得不發動“三反”運動,以運動的方式反腐,也確實在短期內起到了作用,有效遏制了共產黨逐漸國民黨化的發展趨勢。“三反”運動之后,各級領導干部中貪污腐敗問題明顯減少了,但是只要權力不受監督,腐敗問題仍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就在“三反”運動結束的第二年,中共中央又不得不發動以反對干部違法亂紀為主要內容的所謂“新三反”運動。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