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之命，神鬼莫測

紀曉嵐愛談神論鬼的，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了一位鐵算子，比那忽悠人的王林靠譜多了。平常人算命，無非是生活、婚姻。當官的人就不一樣了，何時能當縣令、何時能當巡撫，古人相信都有定數，便急切地要去算命。大清一位被稱為“國公”的山東巡撫聽說某地出了一位神算子，便披星戴月，風雨兼程，去討那碗解命水了。

國巡撫到了神算子府上，急急燒香，忙忙拜佛，帖子與銀子一齊奉上，便“扶乩問壽”。他打算先問問自己的壽命，再問將來官階會有多高？官運多順？沒想到第一問就卡了，對方說：“不知道。”這就奇了怪了，你這開的不是算命店、占卜城嗎？國巡撫有點兒發脾氣，問道：“仙人豈有所不知？”那王林碰到高官與明星來了，便給捏手骨、瞄臉相，沒聽說過他給老百姓服務。這神算子不一樣，見了百姓，給算；見了官人，不算。他沒有被國巡撫的氣勢嚇到，不卑不亢地說：“他人可知，公則不可知。”

他能說出這句話，真是不容易。有些人在官運來時氣勢洶洶，誰也不知道他今后還有頹勢，誰不去巴結？民國軍閥張宗昌在某年大旱時曾去龍王廟供奉，求龍王施恩，結果無雨，張宗昌發脾氣了：“玉皇爺爺也姓張，為啥為難俺張宗昌？三天之內不下雨，先扒龍皇廟，再用大炮轟你娘。”據說三天后果然下雨了，可見官人得勢有多威風。

而這位神算子直言不知，不僅因為他性子直，還因為這位國巡撫的命運真沒法測：青山疊疊，綠水悠悠，走盡了楚峽秦關，力兮項羽，智兮曹操，誰承想也有赤壁、烏江等著他；鮮花朵朵，帽子高高，使勁填了心潭欲壑，富若石崇，貴若楊素，你能算綠珠、紅拂終成夢？其命運何人能測？官場官人，其變也速，其命也詭。

除了官運不可算，連官人的壽命也不可算。神算子解釋道：平民百姓，“修短有數”，上班下班，夜睡晝醒，這就是人生常態；官人則“操生殺予奪之權”，做了善政，則千百平民受惠，官人的壽命便可以增加，若官人不僅沒有善政反而作惡，導致千百平民得到災禍，則官人的壽命會被減少，盛唐一位宰相只因誤殺二人便減壽二年，另一位唐朝宰相則因誤殺二人而減了十年壽——這就連“司命之神”都“不能預為注定，何況于吾”？

道理不難懂，但行起來難，得有定力。一個人做點兒好事不難，官人做好事也簡單，畢竟公門掌握著優質資源，為民造福真不是難事。可是，做點兒壞事更簡單。若讓人在有前途、但做壞事和不問前途、只做好事之間選擇，很多人就未必會選后者了。就連厚道的林沖為了上梁山，不也繳了投名狀？

官運難定，壽命難算，難就難在這。

所以，神算子給國巡撫開了個方子：你想壽命高，還是想官運好？你想長命百歲，還是想一時富貴？你是想給自己算位子、帽子和票子，還是要給自己算健康、替家庭算團圓、替兒孫算名聲、替百姓算福禍？——你得自己把握，“年命之事，公當自問，不必問吾也”。

官人的命運也能算，但是只能官人自己“算”。若在任上只干好事、不干壞事，升遷或不快，沉降更不快，其命運線是實線，不是斷線；若在任上不給人造福、專給人制禍，升遷也快，沉降也快，命運線便是虛線，難保將來不會有斷線。唐朝那兩位宰相的故事雖是算命者所言，其中的警醒之意卻是古今同理：身為官員，有所敬畏總是好的。

（摘自《百家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