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娟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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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態與進路:第三方參與地方立法的實證分析*
王書娟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1620)
摘要:第三方參與立法在地方層面已具有相當數量和類型豐富的實踐探索和制度嘗試,通過對近15年來第三方參與地方立法的分析,可以發現一種融會競爭與合作元素的第三方參與立法模式已具雛形。這一模式的構建將有助于推動科學立法、民主立法目標的實現,但這一模式的展開,還應當優化單一第三方的類型,融會多數第三方的競爭與合作,并進一步規范第三方參與立法的進路。
關鍵詞:地方立法;第三方參與;實證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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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對部門間爭議較大的重要立法事項,由決策機關引入第三方評估”,并進一步提出“深入推進科學立法、民主立法……探索委托第三方起草法律法規草案。”2015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以下簡稱《立法法》)修訂亦規定:“專業性較強的法律草案,可以吸收相關領域的專家參與起草工作,或者委托有關專家、教學科研單位、社會組織起草。”(1)這次《立法法》修訂的另一個重大變化是將地方立法權由49個 “較大的市”擴大到284個“設區的市”。這一大規模“放權”引起了學界的隱憂,認為“地方利益”“部門利益”合法化的問題會更加嚴重,立法重復現象也將進一步加劇,因此地方立法今后應當 “從追求數量向追求質量邁進”。[1]然而,立法質量的提高需要充分的立法“人力”資源保證,大多數設區市的立法部門人員數量不多、相對缺乏立法經驗,其能否承接好下放的立法權是一個新的挑戰。對此,學界紛紛開出了“委托第三方立法”的藥方(2),然而,第三方的參與是否必然能夠提升立法質量、誰可以作為“第三方”、應通過何種程序來委托第三方更有助于功能實現,這些兼具理論和實踐價值的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但卻鮮有人關注,幸運的是,正式制度出臺前,地方已積累了豐富的實踐。
在此,本文通過閱讀文獻、網絡搜索、實地調研等多種渠道選取若干第三方參與立法的典型事例,擬勾勒出當下我國第三方參與立法的真實圖景,進而提煉出地方立法中的第三方樣態和參與進路方面的本土經驗。為全面地掌握我國第三方參與立法的運作現狀,科學分析與展望第三方參與立法的未來發展,本文擇取了2001年至今的12個典型事例展開研究(具體見表1)。
通過表1可以發現第三方參與地方立法的涵蓋范圍包括立法調研起草、立法后評估、法規清理等多個領域,第三方有高等學校、律師事務所、專業協會、學會等不同類型,數量有單一和多數等不同樣態,參與進路有直接委托、公開競爭等多種形式。實踐已經表明,“第三方立法”正由零星的部門和地方探索逐漸向國家層面的制度要求提升。以下,本文將集中對地方立法中的“第三方”樣態和參與進路進行探討和分析,以期對未來制度建構有所裨益。

表1 12個典型事例總覽
從上述典型事例來看,參與地方立法的“第三方”出現了多樣化的態勢,但總體上仍以律師事務所和高等院校為主,間或出現行業、專業協會等社會團體,此外,多數立法活動是委托單一“第三方”來完成,也創設性地出現了同時委托多個“第三方”競爭或合作的參與模式。以下試對“第三方”的各種類型和數量作一簡單分析。
(一)第三方現有類型
1.高等院校
在上述樣本中,高等院校作為參與地方立法的“第三方”占據相對多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立法部門選擇第三方時對“高等院校”具有天然的“青睞”。首先,高等院校相較于立法實際部門,其優勢是更加專業和中立,可補齊相關實踐部門從事立法活動“理論支撐不足”和“部門利益過度考量”的短板;其次,包含法學院系的綜合性高等院校,具有法學理論豐富、綜合知識體系健全和專家學者廣泛的優勢;再次,數量眾多的學生可為立法活動所必要的查閱文獻、實證調研、統計分析等任務提供充分的人力資源保證。例如在西南政法大學作為第三方進行法規清理的事例中,該校發動“500多名師生參加了清理工作”,這一人力資源優勢實難為其他類型主體所能擁有。在上述福建省政府辦公廳委托高校參與法規評估清理事例中,對供應商的一項評分要求為“學校內其他相關院系能夠提供智力支持的得5分,否則不得分”。
高等院校作為第三方參與立法活動的確具有獨特優勢,但其也有不足。學者所從事的學術研究與立法政策和技術要求往往屬于不同層次,容易表現出深奧性、超前性、理想化和簡單化。高等學校參與立法如運作不當,可能會陷入“坐而論道、閉門造車”的尷尬境地,使立法“部門化”演變為立法“學院化”,帶來法規文本脫離實際的難題。如在“廣東省人大常委會委托三所高校起草法規”事例中,在起草文本的評估論證會上,理想與現實激烈碰撞,部分評估專家認為“教授們太過理想化”,部分內容存在“不接地氣”,“不具可操作性”等問題。[2]
2.律師事務所
律師事務所在當下參與立法的實踐中,參與密度與高等院校不相上下,甚至起步更早。2001年,重慶索通律師事務所受重慶市人大委托起草《重慶市物業管理條例(草案)》,成為中國地方人大委托律師事務所起草法案的第一個事例,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律師作為法律實務工作者基于準入資格、執業水準等要求和職業競爭的壓力,專業日益精深,相較于法學教育和研究人員,其更具豐富的法律實務經驗,對法律法規中存在的問題具有他人所不可及的深刻體會。因此,律師參與立法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已是普遍情形。(3)在中國香港,特區政府的律政司起草法案或者提出修改法律的意見,律師的參與成為不可或缺的一個立法環節。[3]5長期精于某一專門業務領域的律師事務所,作為第三方參與立法將更具有可行性、權威性和即效性。但律師事務所作為第三方參與立法活動,同高等院校相比,其并不具有人力數量優勢,此外當法規起草或者后評估需要具備其他專業知識作為支撐的時候,律師事務所就會出現知識結構相對單一的缺陷。同時有學者指出,律師在中國當下參與立法還面臨獨特的鋼絲繩困境,“律師業在公私權力(利)之間力求平衡而又時時掣肘的窘境,從根本上說,也是律師和立法之間關系的生動寫照。”[4]276
3.行業、專業協會及其他社會團體
在上述典型實例中,作為第三方的行業、專業協會和社會團體占相對少數。北京市人大常委會在這方面作了較多的嘗試,尤其是2005年委托專業咨詢公司參與立法比較引人注目。由行業協會、社會團體受托開展立法活動的優勢主要表現為其具有特殊行業背景、知識和技能,同時大多具有公益性目的。事實上,“第三方”的概念最早是由美國學者萊維特提出,他認為政府與私人企業之間有大量的組織,就是介于公共組織和私人組織之間的第三部門,也叫第三方。[5]64在美國等發達國家,大量的“第三方”正是由這些學術團體、非營利組織來充當,如美國坎貝爾研究所,在法律政策績效評估中設計出了一系列的評估指標,“美國各州、市政府和民眾對坎貝爾研究所的績效評估結果的認可率高達92%。”[6]165隨著市場經濟不斷深入,我國也出現了一批獨立自主、能力突出、公信力高的協會和社團,這些第三部門在參與相關政策和法規研究制定等方面的一些積極探索也已嶄露頭角。(4)然而,大量的第三部門普遍先天發育不足,其公益性時時受到質疑(5),因而在第三方參與立法中,目前尚難普遍發揮引領作用。不過,2014年12月,財政部、民政部、工商總局共同頒布了 《政府購買服務管理辦法 (暫行)》,該辦法明確規定:“購買主體應當在公平競爭的原則下鼓勵行業協會商會參與承接政府購買服務,培育發展社會組織,提升社會組織承擔公共服務能力,推動行業協會商會與行政機構脫鉤。”隨著政府購買服務進程的不斷加快,社會組織歷經孵化后的穩步生長,可以預見其未來在作為第三方參與立法方面將有更為廣闊的空間。
(二)第三方的數量
以上對第三方樣態的考察,不可忽視的一個問題是參與任務的第三方呈現單一和多數的不同情形。在多數事例中,一項立法任務是交給單一第三方來完成。而在太原市人大常委會招標委托第三方起草《太原市文化產業促進條例》過程中,最終確定了兩家中標單位,并會同太原文化產業主管部門,分別制定出3份草案,由人大綜合其優點匯總成一份。廣東省人大常委會委托第三方參與立法起草時,也是創造性地引入競爭機制,同時委托中山大學、暨南大學和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分別獨立起草廣東省信訪條例草案,三份草案經過評估論證會后,由起草工作組進行逐條研究,反復權衡比較,吸收好的制度設計最后融合生成《廣東省信訪條例(草案)》。目前我國相關立法、制度尚不甚健全,對第三方提供的立法“產品”還缺乏客觀細化的評價標準,委托多數第三方競爭完成一項立法任務的做法無疑有助于“產品”質量的提高,在背靠背獨立完成階段,多數的第三方相互之間具有一種隱形的競爭關系,在最后的融合生成階段,也可防止單一主體的視野偏狹,博采眾家之長,優化制度設計,提高法規草案質量。而與之相比,委托單一第三方,卻存在著“沒有競爭即沒有壓力”,“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的現象,生成的立法“產品”存在隱形質量風險。
當然,目前我國第三方多為有償提供立法服務,委托多數第三方必然帶來經濟成本增加。但筆者認為,并不是投入成本高效益就低,經濟效益好實際上是成本支出少,有用成果多。誠然,委托單一第三方經濟成本支出少,但如果在缺乏競爭的情況下產生的有用成果少,或產生的成果完全無用,并不會帶來經濟效益高的結果。在此方面,已有委托第三方提出的法規草案完全未被采納的先例。(6)那么是否可以得出結論,在委托第三方參與立法活動中,多數第三方必然優于單一第三方?也不盡然。如果僅僅是委托第三方完成“制作調查問卷”、“信息統計分析”等一些技術性事務或環節,就完全可以選擇單一第三方,既節約經濟成本,又提高工作效率。
“第三方”參與地方立法,從一開始就被寄予“革除立法部門化弊端”,“實現民主和公正”,“使立法更加科學與理性”等美好愿景,但單憑改革的勇氣與熱情將立法委托給第三方 “承攬加工”就能夠提供完美的立法“產品”嗎?結果能否如償所愿,選擇什么樣的“第三方”很關鍵,“第三方”通過何種進路參與立法是另一個關鍵問題。
在上述典型事例中,在選擇第三方的參與機制、構建第三方參與的進路方面各地也發揮了各自的智慧,進行了三種方案的嘗試:直接委托、公開招標和競爭性磋商。
(一)直接委托
實踐中多數委托方采用直接委托模式。這種模式可同時節省時間成本和交易成本,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選擇過程效率的提高,但這種模式的弊端是信息不公開,結果可能不公平。作為委托方“慧眼”看中的第三方,不需要任何競爭就可以獲得機會,機會來的太容易,是否還會“珍惜”?沒有競爭的壓力,其所提供的立法“產品”質量如何保證?即使被選中的第三方真的是深諳法治理念、具備專業素養的“立法精英”,其超然、客觀、中立的品格又如何保證?當今社會利益的誘惑和對利益的追逐無處不在,在參與立法活動的同時,“第三方”不僅獲得經濟利益,還贏得了政府和社會認可,提升了自己的知名度,名利雙收的同時對委托方“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在立法起草中為政府部門利益代言,立法后評估失去中立立場,產生這樣的情形也不是全然沒有可能。這樣一來就會出現新的“立法尋租”,產生隱蔽的腐敗風險。直接委托模式還有一種可能的負面效應是會產生“馬太效應”,即在行內越有名氣,越容易受到立法部門的關注,越可能得到政府購買的主體資格,而其他社會機構即使熱情再高,優勢再多,沒有機會也無施展的可能,就會在事實上抑制了其他主體的成長空間。[7]
(二)招標投標
囿于直接委托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各地在委托第三方立法的途徑上進行了可貴的嘗試,通過公開招標的辦法來擇優選取,使選擇的過程遵循一個公開透明的運作流程。在上述事例中,鄭州、南京、太原、海口等地均采用了招標的模式。其中,太原市向多家有起草能力的單位發出了邀請函,而南京市則將招標的對象擴大到全國范圍,這些有益的探索為第三方參與立法的制度化構建積累了經驗。同直接委托相比,招標投標的模式充分地展示了公開、公平競爭的原則,有利于防止和克服壟斷,能有效促使受托方增強競爭實力、修煉內功,努力提高立法“產品”質量。但值得注意的是從我國《招標投標法》和《招標投標法實施條例》來看,其條文中的“服務”主要指為完成工程所需的勘察、設計、監理等服務。(7)委托第三方立法目前并未明確納入《招標投標法》中“依法必須進行招標的項目”范圍。其次,通過招投標的方式進行立法服務主體的篩選也面臨著諸多挑戰,如政府部門依據什么來作出選擇,是服務價格,還是難以完全量化和精確測度的服務質量、水平?再次,在一定區域內具備條件參與競標的組織數量不多,難以形成充分的競爭性市場。而且,在有限的區域內進行競爭時,也容易形成串標和圍標等問題。[7]最后,招投標的方式還具有審查投標人資格和招標文件工作量大,耗費時間長,費用支出高等自身固有缺陷。
(三)競爭性磋商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事例中,福建省采用了競爭性磋商方式來選擇第三方參與立法后評估與清理。競爭性磋商是2014年12月,財政部通過制定《政府采購競爭性磋商采購方式管理暫行辦法》新增設的一種采購方式,意在適應推進政府購買服務工作的特殊需要。該辦法規定,一些特殊的項目如“(二)技術復雜或者性質特殊,不能確定詳細規格或者具體要求的…… (四)市場競爭不充分的科研項目……可以采用競爭性磋商方式開展采購。”在競爭性磋商采購方式中,采購人、政府采購代理機構通過組建競爭性磋商小組與符合條件的供應商就采購貨物、工程和服務事宜進行磋商,采購人從磋商小組評審后提出的候選供應商名單中確定成交供應商。與競爭性談判采購“價低者得”不同,競爭性磋商采取綜合評分法,可以綜合考慮價格因素和商務條件、技術條件等非價格因素。在委托第三方參與立法領域,若僅憑報價最低來確定提供立法服務的“供應商”確實并不合理,而競爭性磋商在評審的時候可以將更多的可變量納入評分指標,因而顯然更加合理。[8]

表2 不同參與進路的區別
第三方參與模式構建
根據以上分析,筆者認為一種以立法質量提升為導向,以實現科學立法、民主立法為目標,融會競爭與合作元素的第三方參與地方立法的模式已具雛形。但總結現有實踐,構建這一模式還應當在以下三個方面進一步提升:
(一)優化單一第三方的類型
在上述典型事例中,第三方基本都是以某一組織的形式出現,但以某一單位或組織作為第三方的背后,卻有很多是以項目團隊的方式在實際運作。例如上述北京市法學會經濟法學研究會承擔《企業信用管理條例》的調研和起草時,即成立了企業信用立法課題組。在蘇州市委托立法后評估的多份報告中也顯示,有九個作為受托方的高校或律師事務所成立了以教授或主任律師帶隊,成員3~5人不等的課題組來從事相關工作。西南政法大學承擔法規清理和福建省四所高校承擔法規評估清理的實踐中,每個單位均組成了3~10余個不等的項目組通過分解方式來完成立法委托任務。
這些實際承擔委托立法任務的項目團隊或課題組應否從幕后走向前臺?筆者認為,在未來制度建構時應當明確項目團隊或課題組可以直接作為第三方接受立法委托,是一種更為優化的第三方形式,其優勢至少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項目團隊或課題組的形式有助于打破行業、身份界限實現成員的最優“拼盤”組合。當委托方為一個律師事務所或高等院校時,往往指派其內部三五個或十余個不等的人員組成項目組來實際完成任務,這樣的組合難免具有身份和行業局限,或身份單一為律師,或身份單一為學者,當然某種情況下也有兼具雙重身份的成員,但此時也難免有學科專業背景單一的弊端,而項目團隊或課題組卻可以打破這種專業背景、行業身份和單位的局限,如上述企業信用立法課題組廣納社會各界人士,有“經濟法學專家、國家商業信用中心的負責人、擅長經濟官司的律師和企業老總”,這樣的組合既可以把握宏觀層面的制度設計,又有前沿的學術成果作為支撐,還能兼顧各方面利益,最能體現立法的科學性、民主性和協商性功能的有機統一。其次,有助于打破第三方地域界限,上述事例中從選擇方式來看,直接委托自不用說,即使是以競爭性磋商和招標投標形式選擇,也往往通過設定條件或邀請方式把第三方限定在本行政區域內,雖然本地的第三方會有工作便利和節約成本的優勢,但是這一做法卻排除了外地有專長或經驗的專家進入項目團隊。最后,項目團隊或課題組在幕后運作導致委托關系疊床架屋,經費如何分配,責任誰來承擔,作為實際完成人來說,既無名也無利,其是否會盡全力保證任務完成的質量,委托立法的效益如何保證?因此,筆者建議未來構建委托立法有關制度時,應當考慮項目團隊或課題組作為第三方的一種形式。
(二)融會多數第三方的競爭與合作
委托多數第三方獨立完成并最后融合匯總的做法兼具競爭與合作的雙重優勢,生成于我國地方立法實踐的起草階段,為未來制度的構建與吸納提供了鮮活的實踐樣本。筆者認為,除委托第三方承擔諸如資料收集、數據統計分析或問卷調查等技術性事務以外,在立法前評估、立法后評估、法規清理等領域這一做法也有引入的空間和價值。一項法規應否立、改、廢和一項法規質量的優劣評價如果僅聽一家之言,難免過于草率。當兩個主體對一項法規分別獨立進行后評估時,如果評估結論接近,那么這一結果會更加讓人信服,如果評估結論差異過大,說明評估結果有爭議,此時任何一方結論都不可輕信,應當再請另一方進行評估,最后選擇結論相近的多數方觀點。這樣可以一定程度地避免立法盲目性和立法沖動。[9]因此這種實踐中的創新嘗試應進一步拓展到其他委托立法活動領域。
除第三方以各自獨立,“背靠背”互相競爭的形式來完成某一立法任務以外,多個第三方“肩并肩”合作的形式也具備生長空間。在上述事例中,聯合體的第三方形式較為罕見,僅在太原市法規起草項目中出現了山西財經大學法學院和太原市法制研究所聯合中標的情形,而南京市地方性法規起草招標公告和福建省法規規章評估清理項目均明確不接受聯合體作為第三方的形式。事實上,聯合體相對單一組織具有彌補有關各方力量不足、提高項目完成可靠性的優勢。從委托立法的特殊性來看,聯合體恰恰可以通過強強聯合、優勢互補,更好地完成目標任務,而并不會給委托方增加過多的管理成本。
(三)規范第三方參與立法進路
在第三方參與進路的實踐探索中,采用直接委托這一簡單常用模式的同時,一些地方還嘗試了招標投標、競爭性磋商等公開競爭選擇模式。在相關法律規范并不成熟的條件下,這種嘗試從操作層面雖并不一定完善,但這種意識和理念卻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從本質來看,委托第三方立法屬于政府購買公共服務,應當適用《政府采購法》的規定,通過公開招標、邀請招標、競爭性談判、競爭性磋商、單一來源采購等方式選擇作為“供應商”的第三方。但在2002年《政府采購法》頒行之后,長期以來,國家和地方層面均未將其納入政府采購目錄。隨著政府購買公共服務的領域拓展和進一步推行,情況有所變化。2014年12月,財政部、民政部、工商總局共同頒布了《政府購買服務管理辦法(暫行)》,該辦法第2條規定:“本辦法所稱政府購買服務,是指通過發揮市場機制作用,把政府直接提供的一部分公共服務事項以及政府履職所需服務事項,按照一定的方式和程序,交由具備條件的社會力量和事業單位承擔,并由政府根據合同約定向其支付費用。”該辦法第14條第(五)項明確,“政府履職所需輔助性事項”除法律法規另有規定外,應當納入政府購買服務指導性目錄。該類事項具體包括:“法律服務、課題研究、政策(立法)調研草擬論證、戰略和政策研究、綜合性規劃編制、標準評價指標制定、社會調查、……評估、績效評價……等領域中適宜由社會力量承擔的服務事項。”同時,第17條明確:“購買主體應當按照政府采購法的有關規定,采用公開招標、邀請招標、競爭性談判、單一來源采購等方式確定承接主體。”
總體而言,隨著近年來政府購買服務的積極倡導以及相應規范的陸續出臺,選擇立法服務“供應商”的程序正日漸規范。就具體個案來說,其應該選擇哪一種采購方式,要綜合按照《政府采購法》、《政府采購法實施條例》(以下簡稱 《實施條例》)、《政府購買服務管理辦法(暫行)》、《政府采購非招標采購方式管理辦法》、《政府采購競爭性磋商采購方式管理暫行辦法》等法律、法規、規章及相關規范性文件的規定,并結合各省、自治區、直轄市有權主體制定的本行政區域集中采購目錄和采購限額標準來加以確定。不過,上述各規范頒布時間跨度較長,《政府采購法》為2002年頒布,其《實施條例》則為2015年頒布,其他幾個規范均為2014年頒布;從效力等級來看,有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和普通規范性文件等多種不同效力層次。因此,對于委托立法的第三方選擇方式、選擇程序及選擇標準,仍待在未來出臺有關政府購買服務的相關法律時,統一加以規范和明確。
在社會快速轉型發展時期,委托第三方立法可緩和立法需求擴大與立法主體供給能力不足之間的緊張關系,并承載了實現“科學立法”、“民主立法”等良好功能。隨著正式制度的確立,相關實踐必然面臨新的增長,然而關于第三方的類型、參與立法的范圍和參與進路等關鍵性問題尚未形成規范的制度。如運作不當,輕則淪為一場“政治秀”,使立法部門推卸責任、轉嫁負擔,重則使立法部門打著購買服務的幌子變相擴大自身權力,產生新的“權力尋租”,直至進行權錢交易,滋生“立法腐敗”。值得慶幸的是,正式制度確立前,地方已經在此方面開啟了豐富又不乏創新的實踐探索。對此,學界應當充分予以關注并適時加以總結、提煉甚至反思,以推動未來相關制度的建立與完善。
注釋:
(1)參見《立法法》第53條第2款。
(2)湯維建教授認為:委托第三方起草法律法規草案有利于維護立法的中立性、體現立法的專業性、彰顯立法的社會性、保障立法的民主性。參見《建立健全第三方立法體制機制》,《中國社會科學報》2015年3月6日,第A05版。付健教授認為:第三方立法制度是科學立法和民主立法的具體體現,在提高立法質量中起著重要作用。參見《完善第三方立法制度是提高立法質量的重要途徑》,《廣西日報》2014年11月20日,第011版。
(3)例如,美國律師在立法機構中的席位占全體議員的1/4。澳大利亞的“法律改革委員會”共有專職委員4名,其中律師就占3名,該“法律改革委員會”由司法部長領導,對需要起草、修改、補充的法律進行調研,其中律師的作用不可小覷。參見陳寶權等:《中外律師制度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第82—83頁。
(4)如成立十年有余的“自然之友”是中國第一個正式注冊的民間環保團體,其定位是推動完善公眾參與的理念、制度、途徑和進程,集合自身和各方力量推動觀念、知識傳播、推進制度的創新和實踐。2015年10 月29日,自然之友和福建綠家園作為原告迎來了新《環保法》生效后第一起環境公益訴訟案的勝訴一審判決。參見 “自然之友官網”http://www.fon.org.cn/,2015年11月3日訪問。
(5)如在中華環保聯合會的企業會員中,很多都是曾被曝光的“污染大戶”。其公益性受到嚴重質疑,一些業內專家表示,可能存在“權力尋租”現象。參見李彪:《中華環保聯合會遭質疑:污染企業繳費也可成為會員》,每經網,http://www.nbd.com.cn/articles/ 2013-07-01/754109.html,2015年11月20日訪問。
(6)如重慶索通律師事務所受委托起草《重慶市物業管理條例(草案)》,雖然開啟了律師事務所承攬地方性法規起草的先河,但是卻是一次尷尬的嘗試。由于最初起草的《重慶市物業管理條例》嚴重脫離實際,缺乏可操作性,而不得不再次回到“部門立法”的老路上來,最后通過的法規與最初的草案相比己經面目全非,相差甚遠。參見王仰文:《地方人大委托“第三方”參與立法的理論詮釋與實踐思考》,《河北法學》2014年第10期,第42頁。
(7)《招標投標法實施條例》第2條規定:“招標投標法第三條所稱工程建設項目,是指工程以及與工程建設有關的貨物、服務。……所稱與工程建設有關的服務,是指為完成工程所需的勘察、設計、監理等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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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楠)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6)04-0107-007
*基金項目:2012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行政法視野下的公私合作治理研究”(12BFX044)
作者簡介:王書娟(1974—),女,遼寧凌源人,福建江夏學院副教授,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立法學,行政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