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鄒 杰
長征,行走在邊緣與破碎地帶
文丨鄒 杰
藏地的天空,湛藍、高遠、純凈。
佇立在松潘縣川主寺的長征碑園下,久久不語。
這里是三大主力紅軍都走過的地方。在紅軍長征勝利50周年之際,黨中央、中央軍委決定在這里建立一座紀念紅軍長征的“總碑”。
紀念碑坐落在元寶山頂端。紀念碑之上的紅軍戰士銅像,左手執花束,右手執步槍,雙手高舉形成一個“V”字形,寓意歡呼長征的偉大勝利。
此時,在夕陽映照下,紀念碑正折射著耀眼的光芒。
兩年前,我們幾個朋友從成都出發,逆岷江而上,深入到毛爾蓋、松潘等藏地,很多線路竟然與80年前紅軍走過的重合。
在藏地,有一種風景你永遠不能錯過,那就是經幡——天空的藍、云彩的白、火焰的紅、溪水的綠、土地的黃,被凝結在這五色之中。
在信奉藏傳佛教的人們看來,隨風而舞的經幡每飄動一下,就誦經一次。風幡所在即意味著神靈所在,也意味著人們對神靈的祈求所在。
據說,當年紅軍爬上雪山的時候,漫天風雪中,五色經幡獵獵飄展,為遠道而來的苦難行軍者送去神靈的祈禱與吉祥……
從川主寺北上,岷江源就不遠了,岷山主峰雪寶頂白雪皚皚,明滅可見……踏著紅軍的足跡,翻過一座座高山、蹚過一道道溪流、路過一個個村寨,經幡無一例外地成為靚麗風景線,一片片、一簇簇,讓枯黃單調的原野變得靈動、斑斕起來。
這次川西北之行,最大的收獲就是對紅軍長征的線路有了直觀的、現實的體驗。
翻看中國地圖,清晰地發現:岷江,流淌在青藏高原之東、四川盆地之西,既是漢藏分界線,又是中國地形一二道階梯的分界線,也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分界線。80年前,紅軍大致沿著這條分界線前行。
紅軍從江南丘陵出發,途經亞熱帶的南嶺山地、地勢崎嶇的云貴高原、高山峽谷的橫斷山區,最后落腳于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他們圍著富庶的四川盆地,走成了一個巨大的“L”形。
這既是一條充滿艱險的路途,又是一條通往成功的大道。
當然,這也是蔣介石為紅軍設定的一條“死亡路線”。
歷史回溯到1863年5月,太平天國著名將領石達開就走了與紅軍相似的線路,最后抵達大渡河畔的安順場。天公不作美,適逢河水陡漲,船筏全毀,以至于功敗垂成、全軍覆沒。
72年后,蔣介石電令四川軍閥楊森,“以清代活捉石達開之川督駱秉章相勛勉”,夢想毛澤東成為石達開第二。
然而,歷史的悲劇究竟沒有重演。同樣是在大渡河邊,石達開輸在最后一個環節,毛澤東則贏在最后一個環節。
在熟讀史書的毛澤東眼里,這條看似危險的線路,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洞見。
為什么這么走?為什么會選擇這樣一條偏遠險難的線路?
因為這條線路,處于繁華地區與落后地區的間隙帶,是地理上的邊緣地帶。
因為這條線路,處于漢族地區與少數民族地區的交界處,是文化上的破碎地帶。
因為這條線路,實際上是國民黨政權統治的薄弱地帶。

油畫《爬雪山》(潘義軍/翻拍)
中央紅軍自贛南出發,一直小心翼翼地沿著兩省交界的邊緣地帶行走。這些地方大多為高山峻嶺,深谷巨川,人煙稀少,國民黨的勢力相對較弱。更重要的是,地方軍閥勢力與這支借道而行的軍隊能夠達成某種默契。
貴州地處山區,經濟、文化和交通都很落后,既是地理上的邊緣地帶,又是文化上的破碎地帶,歷史上從來沒有產生過對中國歷史有過重大影響的割據勢力,且黔軍的戰斗力十分薄弱。高山峽谷,飛鳥難越,水流湍急,險灘密布,國民黨部隊無論兵員調動還是后勤補給都面臨巨大困難;紅軍則輕裝簡行,能夠充分發揮無后勤作戰的特長。
之后,紅軍幾乎踏著太平軍的足跡,從金沙江畔的皎平渡過江,進入西昌;飛奪瀘定橋,強渡大渡河后,終于成功地甩掉了尾追在后的數十萬國民黨追軍。
紅二方面軍行走的線路與中央紅軍類似。歷時十一個月零三天,途經八省,行程二萬余里。
紅四方面軍先期沿著中國的川陜分界線行進,之后也行走在川西高原的漢藏交界處。歷時一年零七個月,途經四省,行程萬里。
紅二十五軍的行軍路線也略呈“L”形,行走在山區與平原的交匯地帶。歷時十個月,途經四省,行程近萬里。
各路紅軍長征總里程六萬五千余里。
當時,紅軍只能行走在邊緣地帶,不能靠漢族地區太近,以避開攻擊;也不能離得太遠,因為還需糧草。
這也暗合用兵之道。
紅軍長征,無數次從生地到死地,從死地到生地,無數次化險為夷,無數次起死回生。
美國詩人惠特曼說過:“當失敗不可避免時,失敗也是偉大的,而且死亡與絕望也是偉大的?!?934年深秋的湘江戰役,因為慘烈、悲壯而令人刻骨銘心。
再次來到湘江邊,試圖找尋那段生與死、存與亡、血與火的血色記憶。
歷史鏡頭再現:幾十架飛機來回轟炸著、掃射著,一批一批將士倒下,一批一批又往前沖。行進的隊伍中不斷有人倒下,落入江水,和著那些驚恐的騾馬、零亂的文件、散落的銀元……
后來,紅八軍團政治部主任羅榮桓蹚著被鮮血染紅的江水,心力交瘁地踏上西岸,回頭看時不禁淚流滿面:他的身后只剩了一個小紅軍戰士,稚嫩的肩上還扛著一臺油印機……
從此,當地有了“三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魚”的說法。

遵義紅軍烈士陵園(潘義軍/攝)
是役,紅軍損失大半,從長征開始時的八萬六千余人銳減到三萬余人。好在紅軍沒有滅亡,蔣介石圍殲紅軍于湘江兩岸的企圖宣告破產。
血的事實,使紅軍對“左”的錯誤不滿情緒達到了頂點,也宣告了教條主義軍事路線的徹底破產。就連為人謙和的周恩來,也堅決反對洋顧問李德再來指揮紅軍;越來越多的紅軍將士呼喚毛澤東出來領導,這就為隨后遵義會議的召開埋下伏筆。
一個多月后,這支疲憊之師“再次”來到湘江邊。但此湘江非彼湘江,前者是紅軍的死地,后者則是紅軍的生地。
1935年的遵義城,人口三萬余,在今天看來還不如一個縣城,卻是紅軍長征經過的最大城市。湘江邊,老城子尹路中段,一棟兩層樓房,坐北朝南,臨街而立,是那個年代遵義最為氣派的房子。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在這棟小樓里召開的一次會議,深刻地改變了黨和紅軍的命運,改變了當代中國的歷史進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走上成熟,成為中國革命的重要“轉折點”——這次會議,史稱“遵義會議”。
三天的會議,爭吵十分激烈。張聞天按照會前與毛澤東、王稼祥共同商量的意見,系統地批評了博古、李德在軍事指揮上的錯誤。
毛澤東作了長篇發言,批評了博古報告中談到的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主要原因是敵強我弱等觀點,認為其主要原因是軍事指揮和戰略戰術上的錯誤。
會議改組了中央領導機構,通過了“毛澤東同志選為常委”等四項決定。
黨史專家這樣描述遵義會議在黨史、革命史上的重要意義:遵義會議是我黨歷史上第一次獨立自主地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解決自己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問題,它證明中國共產黨完全具有獨立自主解決自己內部復雜問題的能力。遵義會議結束了左傾教條主義的統治,實際上確立了毛澤東同志在黨和紅軍中的領導地位,其意義極為深遠。
遵義會議后,面對國民黨軍隊重兵圍追堵截,毛澤東等指揮紅軍在川黔滇的萬水千山間縱橫馳騁:四渡赤水、兵臨貴陽、威逼昆明、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
爬雪山,過草地,又是一次由死到生的奇跡。紅軍克服了種種難以想象的困難,走出了“死亡世界”。
后來,張聞天的夫人劉英回憶道:“紅軍過草地犧牲最大,這七個晝夜是長征中最艱難的日子。走出草地后,我覺得是從死亡的世界回到了人間?!?/p>
電視劇《長征》里有一個鏡頭至今記憶猶新。
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等率部走過草地,抵達哈達鋪,偶遇一回族老人。老人是當地有名的阿訇,精研《易經》。他們的一段對白很有意思。
他們與老人討論了天下大勢后,問道:“老人家,您看我們是南下好還是北上好?”
老人略加思索:“當然是北上好!北面,是神州的生門?!?/p>
聽罷,毛澤東等開懷大笑:“那我們就托老先生這句吉言,向神州的生門前進吧!”
不久,紅軍攻打郵局,從報紙上得知陜北有一支紅軍存在,并建立了根據地。
1936年10月19日,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吳起鎮,勝利結束二萬五千里長征。黨中央和中央紅軍主力落腳陜北,中國革命站在了新的起點上。
不久,紅一、二、四方面軍勝利大會師。至此,一群最富目標理想與救國抱負的中國人,最終匯聚在北方的黃土高原上,匯聚在抗日救亡的滾滾洪流中。
從此,這個苦難而滄桑的國度有了一個震驚世界、讓國民至今為之驕傲的名字:長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