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長征的遵義記憶

文丨記者 何玉梅 李佳旭

血色長征的遵義記憶

文丨記者 何玉梅 李佳旭

油畫《遵義會議》（潘義軍/翻拍）

80年過去了，紅軍的故事仍在流傳。

為了80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遵義雜志社“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采訪組作了大量搶救式的采訪、發掘。在烏江邊、在赤水河畔、在大婁山下、在紅軍戰斗過犧牲過的地方……血色長征的遵義記憶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紅六軍團血戰鳳岡

96歲的游朝佑老人對81年前那場慘烈戰斗記憶猶新。他為紅軍帶過路，搶救過紅軍傷員。

1934年10月，任弼時、肖克、王震率領的紅軍長征先遣隊紅六軍團，在石阡甘溪突遭追趕而來的湘、桂、黔聯軍的伏擊追打。由于未能擊破敵人，從而陷入了湘、桂、黔聯軍的包圍追打之中。

在崎嶇峽谷中輾轉鏖戰了近半個月，戰斗、饑餓、傷殘、疾病使得很多紅軍戰士掉離部隊，散落在這一帶的莽莽大山之中。一直負責前衛開路或后衛斷后掩護軍團主力南撤的紅十八師及五十二團的部分戰土，就是在那樣的環境和條件下，分三路約一百七八十人，于10月16日至18日，進入緊靠烏江的鳳岡境內的。

10月17日上午，有40多名紅軍順著山路走到了烏江邊大硝洞附近的河閃渡，突遇被石阡本莊區長吳登仁派守在渡口的小股駐軍和民團襲擊。紅軍憑著勇氣和智慧將守敵打潰逃離渡口，但也因此而傷亡了12名紅軍。

90多歲的陳廷仕老人當時居住在舊寨，他回憶說：“那陣我們還是小娃兒喲，記得那天上午剛起床不久正在屋前院壩里跑著玩，就聽見寨子斜下邊江那邊的硝洞坎附近，傳來噼噼啪啪的槍聲和大聲的吆喝喊叫聲，嚇得我們直往屋里跑。”

30多名幸存紅軍渡過烏江，經麻灣、甕腰溪、涼風坳，于當天下午抵達鳳岡。

82歲的潘千里老人回憶說：“當時有些紅軍借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團山堡金治安家，紅軍走后不久，黔軍來天橋，當他們聽說金治安拿房子給紅軍住后，便以私通‘共匪’為由，一把火將金治安家的老房子給燒了個精光，并且還將他全家從團山堡趕往梓柏溝。”

那時，游朝佑老人是鄉里的鄉丁，出于對紅軍的同情，老人一共給那批紅軍帶了兩次路。那兩撥紅軍也合在一起，往天橋方向去了。送完紅軍往回走的游朝佑剛到高家巖口山坳，就在坳口邊看見了一個身上受刀傷已無力再行走掉隊的紅軍，游朝佑就將他攙扶到離大路不遠的偏巖腔下暫躲起來。此后幾天游朝佑都悄悄給那位紅軍傷員送飯，幫他洗包傷口，換些治療刀傷的土藥，聽那紅軍傷員對他講,他們在江西根據地打土豪劣紳、分田地的趣事，大約七八天后，游朝佑送他離去。

石阡甘溪大戰后，周鄰各縣都在大肆抓捕殘殺失散紅軍之時，僅一江之隔離主戰場不遠的鳳岡天橋、王寨一線，還有那么一塊同情紅軍、幫助紅軍，甚至連地方鄉長都暗自支助保護紅軍的凈地。這無疑對當時連續行軍作戰，疲憊至極的紅軍來說，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血染萬丈坑

那個冬天，烏江邊的冷風吹得異常凜冽。

“走遍天下路，難過回龍渡”。余慶縣大烏江鎮原名回龍場，它是烏江岸邊的一個小鎮，因紅軍長征時在此搶渡烏江而聞名于世。

l935年1月3日上午11時，紅一軍團一師一團在回龍渡殲敵百余人，強渡烏江成功，勝利渡過天險。紅軍在回龍渡新老渡口用竹筏和木船，將紅一師的全部人馬渡過烏江。然后，他們苦戰一晝夜，用成百架竹排在烏江上建起了一座浮橋，迎接紅軍大部隊。

紅軍過了烏江，便大踏步地向遵義前進。

強渡烏江的故事人們已經耳熟能詳，然而在渡過烏江之前，在這里也埋葬過無數的紅軍英魂。現年86歲的付余寬老人如今依然住在回龍渡旁的紅渡村，紅軍強渡烏江時，他只有4歲。他說：“紅渡這片土地是紅軍戰士用鮮血染紅的。”

去年3月28日,朱德元帥的外甥劉建、楊得志的侄子楊建華也來到紅渡村，還與付余寬老人一起合影留念。

記者采訪時，與付余寬老人正在閑聊的陳光星老人也打開了話匣子。紅軍強渡烏江之時，陳光星的父親陳孝昌有30多歲，當年還帶紅軍偵察過渡口。他說道：“紅軍過江之前也經歷了許多波折，聽父輩們說起，當年紅軍被殺害的情景觸目驚心！”

1934年10月初，紅六軍團從余慶趕往石阡。為了阻止紅軍，國民黨反動派用巴豆磨成面和在面粉里制作成油炸粑賣給紅軍吃，導致多名紅軍戰士拉肚子而掉隊。隨后，王家烈親率一個特務團進駐余慶，大肆抓捕失散的紅軍，百余名戰士落入敵手。12月下旬，時任余慶縣長王天生下令將抓捕的120多名紅軍押送各地分別處決。當時在龍家鎮一座廟宇內就關押了60名紅軍戰士。一名年幼的紅軍被廟內和尚藏在棺材內后秘密轉移脫險，后拜寄給一戶姓張的人家，取名張文彪，2011年病故，享年90歲。而剩下的59名戰士全部葬身于龍家鎮萬丈坑內。

紅軍在遵義戰役時用過的步槍（潘義軍/攝）

上圖：付余寬（右）與陳光星（中）接受本刊記者采訪下圖：朱德元帥的外甥劉建、楊得志的侄子楊建華與付余寬一起合影

77歲的余慶工商局退休干部李旭一直喜歡收集紅軍長征時的故事。他向記者說道：據老輩們說，當時國民黨反動派抓捕紅軍后，用鐵絲把紅軍戰士們的鎖骨穿起來，用麻繩連成一串，有年輕的小紅軍受不了這樣的疼痛而大哭起來。有兩名紅軍為了擰斷鐵絲而將鎖骨都勒斷了。

萬丈坑是一個直徑五米左右的豎狀溶洞，深不見底。12月25日晚上，59名紅軍被繩索綁在了一起帶到了坑前。“當時在萬丈坑被殺害的紅軍戰士大部分是十幾歲的少年，由于驚嚇過度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敵人砍殺。”李旭說起那個屠戮之夜不免隱隱落淚,“國民黨軍隊就直接用馬刀砍殺，手砍軟了，刀口也砍缺了，后來就直接將一個個年輕的鮮活生命硬生生地推入坑中，其中一名紅軍在半山腰被樹枝與巖石擋了一下才幸免于難從坑中爬了出來，但第二天又被抓捕后就地處決了。”

強渡烏江之后，紅軍長征迎來了被載入史冊的一次轉折——遵義會議。自此，長征也開啟了新的篇章。

如今，回龍渡已經改名大烏江鎮，這里已經建有新老兩座公路橋，將烏江兩岸連在一起，天塹早已變通途。

聽外婆講過去的事

外婆已經離開20多年了，可常常想起我小時候她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紅軍在我們家住宿那幾天發生的事情，她熠熠發光的眼神和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的笑容，好多年后仍在我腦海里閃現。

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中央紅軍兵分三路進入習水境內。

外婆家住在習水良村街上，是紅軍進入土城的必經之地。紅軍來之前，國民黨政府向老百姓大肆蠱惑，共產黨窮兇極惡、無惡不作，專門搶糧食、搶女人，抓男人當苦力，號召老百姓躲藏好。這樣一來，街上能跑的都跑了，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藏到附近的山洞，整條街關門閉戶，一下寂靜下來。

那一年，外婆22歲，剛剛生下第二個孩子，實在跑不動，沒辦法，一家人只好留下來，并作了最壞的打算。于是外婆一家成了整條街上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人家之一。留守下來的街鄰都密切關注著紅軍的動向，白天沒什么動靜，到了晚上，遠遠地看見一條打著火把的隊伍，彎彎曲曲，綿延了好幾里路。大家趕緊關上大門，整個晚上提心吊膽的，但始終沒聽見什么響動。

第二天開門一看，到處都是人和馬，原本空空蕩蕩的一條街頓時熱鬧起來。他們沒有穿統一的衣服，也沒強行打開老百姓的屋子，而是把隨身帶的東西放在屋檐下，坐下來休息。看見有人開門，就主動上前打招呼，給大伙宣傳，他們是紅軍，是窮苦百姓的軍隊，叫大家不要怕，紅軍不會隨便拿群眾一針一線。看到外婆家水缸里沒水了，紅軍戰士還主動去井里給她挑水。

閑的時候，紅軍戰士們還逗小孩玩，教大家唱歌。外婆不識字，但記憶力很強。紅軍戰士教的歌她能完整地記下來，唱給我們聽。歌詞是:

紅軍紀律最嚴明,行動聽命令,萬眾一條心。上門板捆鋪草,房子掃干凈,借物要送還，損壞要賠錢，說話要和氣，開口不罵人，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大家要執行。

看到他們態度和藹，說話客客氣氣，做飯的時候，炊事員到家里來借東西，用完了很快就還回來。外公外婆用自己親身的感受，了解紅軍不像國民黨政府宣傳的那樣，而是一支講理的隊伍，原有的戒備之心慢慢地也就放下了。當時外婆家開棧房（旅館），家里比較寬敞。后來他們就和外公協商，晚上在家里的堂屋里打地鋪給紅軍睡覺，外公一口就答應了。他們每天早上起得很早，起來后立即把鋪床用的稻草捆好，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外婆說，戰士們不管在干什么，只要一聽到軍號響，立即停下手中的一切活，跑步前去集合。

有一個受傷的紅軍營長住在外婆家對面的空房子里，他們找到行醫的表叔公，每天上門去給他上藥。

在良村休整了幾天，有一天，幾個紅軍戰士用家里的石磨磨小麥面，突然聽到軍號聲響起，幾個戰士立馬前去集合，這一去就沒再回來，留下磨盤上還沒磨完的小麥面。當時糧食很金貴，留下100多斤的面夠全家人吃上兩個月了。每次說起這件事，外婆都很是感激。

目不識丁的外婆，還是一個纏過腳的小女人，但看到這支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隊伍，她說自己當時就預言，這個天下遲早都是這幫人的。

紅軍的故事還有很多。當年的知情者、見證人，而今已是九十余歲暮年。他們既是那段紅色往事的見證者，更是當年那段紅色歷史的宣傳者，只要有人問及當年紅軍的往事，那他們的精神都會為之一振。

而那些已經過世的老人，雖然人走了，但他們所經歷或見證的紅軍故事卻口口相傳，留在了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