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氣韻生動的小說語言,情感濃郁,富有音樂美。在小說《詹大胖子》中,汪曾祺通過押韻、疊音、長短句搭配,以及對仗、排比、反復等手法的運用,使其小說語言具有了特有的音樂審美價值。
關鍵詞:汪曾祺小說語言 《詹大胖子》 音樂性
在中國藝術領域中,文學和音樂的深刻關聯由來已久。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有據可循。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表現形式,但通過特定的寫作手法,如能準確把握且運用,富于音樂性的文學作品無疑更為難得。汪曾祺正是這樣一位注重語言音樂性的作家。在其短篇小說《詹大胖子》中,小說語言的音樂性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小說美學。據此,本文試圖探尋音樂性在文本中的具體表現以及實現這一藝術效果的寫作手法。
一、整齊和諧美
語言學家王力認為,語言的音樂美主要體現在語言的整齊美、抑揚美、回環美三個方面。其中音樂的整齊美應用在語言上,就形成了語言的對偶和排比[1](P463-471)。《詹大胖子》中,作者運用了很多對偶和比較松散的對比性的詞語、句子以及排比句,為讀者帶來了整齊和諧的美感。例如:
(1)他偶爾喝一點酒,生一點氣。
(2)他好像跟冬青樹有仇,又好像很愛這些樹。
(3)詹大胖子和學生生活最直接有關的,除了搖上課鈴、下課鈴——打上課鐘、下課鐘之外,是他賣花生糖、芝麻糖。
這些結構相同或相似的一對詞組和句子用以表達兩種相連或相對的意思,在視覺和聽覺上給人一種勻稱整齊之美。
(4)大禮堂門前左右兩邊各有一道,校園外邊一道,幼稚園門外兩邊各有一道。
(5)有兩棵桃樹,兩顆李樹,一棵柳樹,有一架十姊妹,一架紫藤。
(6)怕小偷進來偷了油印機、偷了銅鐘、偷了燒開水的白鐵壺。
這些從孩童視角出發的語句,稚拙樸素、充滿童趣,而相同字韻每隔一段距離反復出現,又增添了回環美。排比詞句在文中的運用,絕不是聲音力量的簡單相加,而是強化了節奏感,甚至在意義上也得以延伸。例(6)中反復使用“偷”字,其實也暗指詹大胖子已洞悉了張蘊之與王文惠偷情一事。
二、抑揚頓挫美
文學語言講究音樂美。漢語特有的四聲,即“陰、陽、上、去”不同的搭配變化,再加以長短句的交叉使用,產生了抑揚頓挫、節奏鮮明的審美效果。韓愈所講的“氣盛則言之長短與聲之高下皆宜”也是這個道理。汪曾祺深諳此理,運用在作品中,便具有了音樂層面上的審美體驗。
在《詹大胖子》一文中,有大量疊音詞和擬聲詞的頻繁出現,這些都是營造語言音樂美的有利材料。例如:
(7)冬青樹長得很快,過些時,樹頭就長出來了,參差不齊,亂蓬蓬的。詹大胖子就拿了一把很大的剪刀,兩手執著剪子把,叭嗒叭嗒地剪,剪得一地冬青葉子。冬青樹墻子的頭平了,整整齊齊的。學校里于是到處都是冬青樹嫩葉子清香清香的氣味。
這些充滿音樂節奏的疊音詞或對聲音進行描摹,或對動作進行刻畫,充分發揮了現代漢語音節的優勢,也大大增強了語言的音樂美感。
除此之外,四字詞的使用也頗具特色。文中有一處描繪張蘊之上課情景的例子:
(8)他念課文的時候,搖晃腦袋,抑揚頓挫,有聲有色,腔調像戲臺上老生的道白。
為了避免呆板單調,長短句的靈活搭配,使句式參差錯落,構成形式多樣的語言節奏,從而讓讀者產生了靈動跌宕的音樂感受。例如:
(9)他看看鐘,到時候了,就提了一只鈴鐺,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搖:叮當、叮當、叮當……從南頭搖到北頭。
這段話總共37個字,有10處停頓。兩個7字句,兩個4字句,3個3字句,3個2字句。長短句有機組合,奇偶交叉,且短句居多。如以句末標點進行劃分,便能清晰地看到:4/4-7-3-3/3-2/2/2-7這樣一個節奏組。由長及短,以短句凸顯打鈴上課的緊迫感,外加“叮當”這一既是雙聲詞又是擬聲詞的運用,讀來生動活潑。而后又以一個長句收尾,不僅延長了聲音長度,也增添了語言的節奏感。整個句式緩急有致,平整中富于變化,充滿音樂性。
三、回環美
“一篇作品的語言,是一個有機的整體。”音樂講究樂章、樂段及樂符之間的顧盼自如,連貫有致。因而語言的美也不在一個一個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系[2](P281)。在音樂上,回環美的產生主要依賴于重復、再現或是模進。小說為滿足同樣的訴求,便采用了相應的寫作手法。在《詹大胖子》一文中,有特殊用意的措辭或套語被作者多次重復,從而形成了回環的音樂感。如:
(10)詹大胖子是個大白胖子。很胖,而且很白。是個大白胖子。
短短三句話,“大”“白”“胖”出現數次,在達成寫作用意,突出詹大胖子這一扁平人物外貌特征的同時,使讀者在聽覺上形成了統一和諧之感。
再如,講到詹大胖子的日常工作時,段落中反復提及搖鈴、打鐘、剪冬青樹這些關鍵字眼,由此小說前半部分的內容得以聯結成一個整體,并同時豐滿了人物形象。
文章結尾處反復手法的運用,使小說具有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感受。例如:
(11)后來,張蘊之到四小當校長去了,王文惠到遠遠的一個鎮上教書去了。
后來,張蘊之死了,王文惠也死了(她一直沒有嫁人)。詹大胖子也死了。
這城里很多人都死了。
例(11)中,反復和排比手法的綜合運用,極具旋律感。像一曲哀歌,一唱三嘆,最終悄然落下帷幕,充滿詩意。不僅給出了主人公們的結局,也引發了讀者對人生的無限思考。
一般而言,人們對汪曾祺小說語言的基本共識是:質樸簡潔、自然流暢,讀來瑯瑯上口,且富有詩意。這種美感的產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音樂手法在語言層面的運用。語音的和諧、音調的抑揚、句式的節奏,使得小說情感抒發更強烈,形象刻畫更鮮明,給作品帶來了音樂上的藝術感染力,多了一份獨特的審美價值。
參考文獻:
[1]王力.龍蟲并雕齋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汪曾祺.汪曾祺全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4):281.
[3]王松林.英語文體學[M].南昌: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1.
[4]段建新.文學語言的音樂性[J].作家雜志,2008,(10):171.
[5]揚洲.汪曾祺小說語言的音樂性[J].社會科學論壇,2005,(8):15-17.
(艾涵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