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


套牌名人
先說一個文豪蘇東坡的段子:蘇先生和佛印在林中打坐。佛印見他穩坐如鐘,夸贊道:我看您像佛祖。蘇先生高興之余,用十分不嚴肅的口吻回道:我看您像坨牛屎。佛印哈哈大笑。
蘇先生把這件事告訴小妹,蘇小妹說:“人家心中有佛祖,萬物皆是佛祖的模樣。你心里只有牛屎,看他人就沒有別的形狀。”
據說蘇先生聽后慚愧不已。
這個故事被馮夢龍記錄在自己的著作中,諸位可以在酒桌上,把這個可愛的故事講給親朋好友,以助雅興。
不用我說,很多人都知道馮夢龍不過是編造了這個故事,為了襯托一個機智靈敏的女性形象,他不惜讓大文豪作陪襯,東坡他爹知道后,不知是得意還是生氣。
由此可見,想出名,最好的方法就是傍上名人,名氣越大,越好混飯吃。比如剛出道的女演員傍上名導演,剛出道的奶油小生“貌”似歌壇前輩。
假美好真劫色
蘇小妹的話太精彩了,以至于很多人忽略了它的虛構性,認為蘇東坡應該有這樣伶俐的妹妹。
自古以來,人們都有一種沖動:寧愿相信美好,也不輕易讓真相來破壞氛圍,就像看過《西游記》電視劇的人,再也不肯相信原著中唐僧的迂腐;聽聞蘇小妹的機智后,誰也不信蘇家只有兩個兒子;知道唐伯虎追秋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無法想象點秋香的其實另有其人;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不肯認真對待牛郎偷拿織女衣服的流氓行為。
牛郎是個光棍,某日放牛,看到幾個姑娘在洗澡,就偷了一套衣服。姑娘們發現有人偷窺,趕緊穿衣逃跑,只剩一個又羞又惱地躲在水池里。這位正是織女,她很識趣,知道自己貞潔難保,干脆下嫁牛郎為婦。
不久,織女的娘家人找上門來,認為牛郎用不光彩的手段“占有”了織女,強行將織女帶走。
牛郎勢單力孤,只能殺掉唯一財產——那頭老牛,把牛肉送給一個道人,讓他去村里宣揚自家黃牛能說話,并將織女身份編成仙女,成功調動村中信男善女的口舌之力。最后,織女的娘家人受不了道德壓力,承認了這門親事。
牛郎和道人順勢講故事,才演變成今天的模樣。
如果神話有多重理解的話,上面的故事可能就是真相。只是它不可愛,不近人情——牛郎不是讀書郎,而是一個大流氓。
我虛構的不高明之處,在于違反了中國古代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的幾條鐵律:好人有好報,才子配佳人;沒有才子,老實人也可以;壞人得逞是一時,哪怕沒有英雄挺身而出,非自然力量也會因果懲戒。
很多文學作品也經歷了變身。《西廂記》的最初版本中,張生對崔鶯鶯始亂終棄,后來的版本卻是兩人雙宿雙飛;梁祝本是悲劇,卻生成兩只花蝴蝶直到永久;宋徽宗利用了梁山好漢后,上天托夢讓他心生悔意,才使各位看官消了余怒。
不知道古代好看的女孩是不是都喜歡呆呆木木的人,但人們確實希望,老實的賣油郎能獨占花魁,花魁小姐也只對他情有獨鐘,董永小伙子又窮又沒有趣味,也不妨礙七仙女愛得死去活來。
近看亂糟糟
不僅中國,格林童話也有著這樣的演變。
日本學者考察格林兄弟第一版本《青蛙王子》后發現,公主和青蛙王子遠沒有過上什么幸福美好的生活。我們都知道,婚姻是另一些麻煩事的開始。
這一版本中,公主乃是一個憤青似的無政府主義者,羅曼蒂克地認為理想的生活是和丈夫撥弄豎琴,賞花遛彎,吃烤串兒。這位王子恰好也是這樣的理想主義分子,以為自己能夠變成一個逍遙的作家,特意把胡子留了很長,去山里打獵吃野果。
婚后,甜蜜的生活還沒挨過冬天,公主便開始鬧心,最后兩人互相討厭。
經過無數次“善意”的更改后,它才變成大家看到的童話式結尾:王子與公主從此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在沒有神話的今天,我們依舊可以看到這種“善意”期望下的影子——許多新聞報道為了符合諸位的胃口而生,不是同情的淚水,就是憤怒的口水。更直接的,我們再也無需把自己對好人的憐憫,對壞人的憤恨編進童話和神話了,你有一個微博賬號,就可以罵人于千里之外。
過分的同情,與對正義的強烈渴望,都是一種病態的不安。這種不安將遠方的故事拉近,變得人情味十足。只是,故事離我們越近,反而越被懷疑。如果《小紅帽的故事》就發生在你家隔壁,你甚至要嗤笑那些為此流淚的人過分感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