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 東西
只為寫而寫
廣西 東西
在電梯口遇見一位熟人,她說:最近在寫啥?有新作送我看看。這樣的話一般我都當作禮貌性問候,相當于“你吃了嗎?”,但偶爾也認真,便反問:你現在還看小說不?如果你看我就特快一本。她笑笑,仿佛是心疼我的郵資,輕輕搖頭,說:太忙,等退休吧。我說:那就不寄了,省去你簽收,省去你丟書,省去你丟書時還得撕掉寫上你名字的扉頁。
而其實我是多么渴望給她寄上一本。雖然我對文學的閱讀市場不抱幻想,但內心深處卻暗含希望,就像絕望于現實又希望于現實那樣,相信文學只是表面遇冷,其生命力必將愈來愈旺盛,甚至于蓬勃。寫作者常有矛盾,一邊悲觀于現狀一邊樂觀于未來,這是寫作得以繼續的真正原因。然而,悲觀與樂觀還是各有份額。當我們把作品徹底市場化時,悲觀可能會控股。一旦我們把作品完全精神化,那樂觀就會全面接盤。如何分配它們的份額以取得自我平衡?這是今天的寫作者必須面對的現實。
可是當年,剛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還沒學會股份制,甚至于不懂得市場經濟。我只為寫而寫,從不考慮版稅和發行量,從不在乎技巧,有的只是一腔熱血和無畏的膽量。寫了上一行,卻不知道下一行在哪里。人物沒有設計,結構沒有預案,一切都是野生。有時作品寫完了,還不知道能不能發表。這樣的寫作從不考慮讀者和評委的臉色,無關輸贏,沒有計算,什么版稅,什么發行量都不在乎,才不管有沒有人讀,寫完即欣喜。而現在,每每要寫一本書,就不得不想想版稅和發行量,不得不想想出版方的壓力。沒辦法,作家也要看病,也要買房,也要送孩子讀書。于是乎,我們慢慢地變成了精算師,從寫第一個字開始。
所以,我常常懷念最初的寫作,大部分是手寫的,在河池某棟單位宿舍樓的四層,書桌坐北朝南。窗外大多是黑夜,因為只有晚上才有時間寫,白天要上班。樓下是條小巷,自行車的鈴鐺聲和路人的說話聲不時飄上來。周末的白日也是要寫的,累了抬頭望去,可見一排結實的遠山……前些日子,我回河池辦事,恰好路過樓下,舉頭久久地看著那個略顯陳舊的陽臺,目光穿墻而過,仿佛看見自己當年伏桌的身影。
但是此刻,當我坐在電腦前敲字的時候,懷念的好像不是當年的場景,而是寫作心態,是那種冒冒失失、不管不顧,在今天看來好大的膽子的心態。我一直認為寫作者必須具備兩種心態:一種是大膽,像某個剛剛學習書法的作家,第一幅就敢送人,送多了,字也就寫好了;另一種心態是文學便是一切,像那位桑蠶專家。每次遇見,他都會告訴我桑樹全身是寶,葉可煮湯,根可入藥,枝可燒火,蠶就更不用說了,除了吐絲蠶蛹還可炸吃,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發明一桌桑蠶宴,請您品嘗。他滔滔不絕,說到得意處仿佛桑蠶可以救國、反腐、抗敵、治癌、除霾、清潔河流、提振人心和照亮黑夜。
2016年6月28日
作 者: 東西,當代作家,代表作有《沒有語言的生活》《我們的父親》《不要問我》《猜到盡頭》《篡改的命》等。
編輯:張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