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方言幾種特殊的句式

楊蘇平

(北方民族大學 北方語言研究院，寧夏 銀川 75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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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方言幾種特殊的句式

楊蘇平

(北方民族大學 北方語言研究院，寧夏 銀川 750021)

摘要：與普通話比較，寧夏隆德方言中的“給”類三價動詞句、選擇問句、正反問句、“著”字被動句和使役句等五種句式有一定的特殊性，結合具體方言語料，對五種句式進行對比分析。

關鍵詞：方言；隆德方言；句式特點

隆德縣位于寧夏南部六盤山西麓，據1987年版《中國語言地圖集》的劃分，隆德方言屬于中原官話隴中片。本文討論隆德方言的幾種特殊句法格式。隆德方言是筆者的家鄉話，文章所用隆德方言語料均由本人在生活中收集，普通話和其他方言點語料主要參考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五版)教材和相關著作材料。隆德方言例句均用國際音標注音，注音已包含語流、音變、音素在內。記音以隆德溫堡點老派話為準。發音合作人：楊發成，74歲，高小文化，退休小學教師。

一、“給”類三價動詞句

動詞的“配價”概念最早是由法國語言學家Lucien Tesnière提出的，他認為，“一個動詞能鉤住(即支配)幾種不同性質的名詞性詞語，就是幾價動詞”[1](110)，“一個動詞如果能支配三種性質的名詞性詞語，那它就是三價動詞”[1](110)。普通話中的“給”類雙賓動詞是典型的三價動詞。在隆德話里，三價動詞后不能出現雙賓語，普通話中的間接賓語在隆德話中要用介詞“給”等提前。有的句子三價動詞后也可以不出現直接賓語，與事成分和受事成分分別要用不同的介詞短語提到動詞的前面。試比較以下句子。

表1:隆德方言三價動詞句式表

續表

二、選擇問句

選擇問句是從相關的幾個方面提出疑問，要求選擇回答的疑問句式。普通話中，選擇問句的常用句式是用關聯詞語“是”“還是”連接兩個并列的問項。句中可帶疑問語氣詞“呢”“啊”，但疑問語氣詞并非必需，而且位置較為靈活，可以在第一問項之后，也可以在第二問項之后。前后問項之間可有停頓，書面上往往有逗號隔開。隆德話的選擇問句一般由并列的兩個問項組成，但前后問項之間一般不用關聯詞語。第一問項之后必須用疑問語氣詞“嗎”來連接分句，構成“X嗎Y”句式。兩個問項之間語勢過渡緊密，中間一般沒有停頓。“是”“還是”可以出現，也可以不出現。語氣詞“呢”可用可不用。試比較以下句子。

表2:隆德方言選擇問句常用句式表

三、正反問句

在普通話中，正反問句的常用句式“由單句謂語中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并列的格式構成，又叫‘反復問’，粗分為三種疑問格式：1.V不V(來不來),2.V不(來不),省去后一謂詞,3.附加問,先把一個陳述句說出,再后加‘是不是、行不行、好不好、對不對’一類問話格式”[2](102)。與普通話相比，隆德話必須用疑問語氣詞“嗎”來連接肯定和否定兩個并列的分句。正反問句句末不能帶語氣詞“呢”。試比較以下句子。

表3:隆德方言正反問句常用句式表

續表

隆德話當中，正反問句還可以由單句謂語中的否定形式和肯定形式并列的格式構成。粗分為兩種疑問格式：1.“不V嗎V呢”(不來嗎來呢)，正反問句句末可以帶語氣詞“呢”。2.附加問,先把一個陳述句說出,后加“不是嗎就是”“不行嗎能行”“不好嗎好”“不對嗎對”一類問話格式。否定形式在前、肯定形式在后的正反問格式在普通話中不出現。例如：

③客人不吃黑飯嗎吃呢？khei21h21ni3？

⑤你沒見過長城嗎見過？ni53m21t1ha24h24ma2t1？

上述選擇問句、正反問句兩類句式實際可以歸為“X嗎Y”一類句式。據張安生研究，“X嗎Y”句式在結構上可以看作兩個是非問句的合并和緊縮[3](325),而合并是非問句并配合使用連詞、語氣詞，構成選擇問句，是漢語乃至漢藏語系的重要語法特點。“X嗎Y”句式源于金元系白話選擇性問句“X+M+Y”句式。關于“X嗎Y”句式中疑問語氣詞“嗎”的來源，張安生認為，由金元時期的“X那Y”句式演變為今天西北方言的“X嗎Y”句式，其間經歷過“嗎”對“那”的替換[3](326)。文獻資料證明，這種替換肇端于《老乞大》《樸通事》成書的元明時期。

隆德方言中的“X嗎Y”句式在西北漢語方言中有很多，據張安生統計，除寧夏同心話以外，這種句式在以下各方言中都出現過[3](324)：

陜西西安：你夜里去來嗎沒去？陜西商縣：是大字嗎是太字？

陜西華縣：不吃嗎吃呢？甘肅蘭州：走哩嗎緩哩？

甘肅臨夏：吃個啥哩？牛肉面嗎鹵面？青海西寧：傢說銀川好嗎蘭州好？

烏魯木齊：你大哩嗎我大？寧夏銀川：娃醒了嗎是睡著哩？

寧夏固原：去年冷嗎不冷？

另據黃大祥提供的材料，甘肅民勤方言選擇問句有“X+啊+Y”和“X+莽+Y”句式[4]，例如：

①樓房莽/啊平房?(普通話：是樓房，還是平房？)

②你去哩莽/啊我去哩？(普通話：你去呢，還是我去？)

黃大祥研究后認為，甘肅民勤方言中的選擇性問句格式同樣來源于金元系白話。“X+啊+Y”式來源于金元系白話的“X+呵(阿)+Y”式，是更早一些的“X+也+Y”式的發展。民勤方言中的“X+莽+Y”式實際上是西北漢語方言“X+嗎+Y”式的音轉，同樣是對金元系白話“X+麼+Y”式的繼承和發展。

四、“著”字被動句

“著”是隆德方言中構成被動句最重要的標記。“著”字被動句是指在核心動詞前面，用介詞“著”引出施事表示被動的主謂句。如：

①樹葉著風吹跑了。?u44i121f213huei21ph53liu3。

②衣裳著雨澆濕了。i21?a2421y53ti24?21liu3。

③水著熱頭兒曬干了。?uei532121thu3。

④杯子著我打碎了。pei2132153ta53suei44liu1。

在普通話中，被動標記“被”既可以引出施事組成“被”字介詞短語出現在動詞前表示被動，也可以直接用在動詞前表示被動。隆德話中的介詞“著”只能引出施事構成介詞短語，不能直接用在動詞前表示被動，如以下句子都不成立：“樹葉著吹跑了。”“衣裳著澆濕了。”“水著曬干了。”“杯子著打碎了。”

隆德方言中“著”的被動用法在近代漢語文獻中(有的文獻也寫作“著”，為行文方便，本文統一記作“著”)由來已久。田春來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詳細考察了“著”字被動句在文獻中的句法特點及歷史來源，認為“著”字被動句的萌芽可以上溯到魏晉六朝，宋元時代逐漸發展成熟，“著”表被動最初來源于“遭受”義動詞“著”的虛化，近代漢語后期的部分“著”字被動句也可能來自于同形的“著”字使役句[5]。

隆德方言中“著”字被動句句式在現代漢語方言中大面積存在。據李藍研究，現代漢語“著”字句主要分布在西南官話區(湖北、四川、重慶、云南、貴州)，湘語區(湖南)，贛語區(江西)，閩語區(海南、福建)，膠遼官話區(山東)，蘭銀官話區(寧夏)等方言區[5]。經筆者實地調查發現，這種句式在隆德及其周邊的平涼、天水等中原官話區也同樣存在。

除了“著”字以外，隆德方言中還有“讓”“教∕叫”等被動標記，但使用頻率較低。普通話中的介詞“被”還未出現在隆德本地話中。

五、“著”字使役句

使役句式是兼語句式的一種，“前一動詞有使令意義，能引起一定的結果”[2](93)。普通話中，常見的表示使役意義的動詞有“請、使、叫、讓、派、催、逼、求、托、命令、吩咐、動員、促使、發動、組織、鼓勵、號召”等[2](93)。“著”是隆德方言中最重要的使役句標記。根據隆德方言實際情況可以分為三類。

1．表示具體使役的“著”字句。如：

2．表示抽象使役的“著”字句。如：

3．表示被動義的“著”字使役句。如：

①衣裳著水濕了。i21?a2421?uei53?21liu3。

“著”字使役句句式始見于唐代，宋元以后，特別是明清時期的通俗文獻里用例比較普遍。馮春田在研究了近代漢語的“著”字使役句句式后認為，在這三類句式當中，第一類使役句句式最為常見，出現的時間較早[6](627)。

除了“著”字使役句句式以外，隆德方言新派話也開始用“叫∕教”“讓”作使役句標記，但使用頻率不高。

參考文獻：

[1]陸儉明,沈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2]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五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3]張安生.同心方言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黃大祥.甘肅民勤方言的選擇性問句[J].方言,2016(1).

[5]田春來.近代漢語“著”字被動句[J].語言科學,2009(5).

[6]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李小鳳】

收稿日期：2016-03-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寧夏生態移民方言變化跟蹤調查及語料庫建設”(14BYY049)；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漢語方言音系匯纂及方音對照處理系統研究”(14ZBD096)

作者簡介：楊蘇平(1965-)，男，寧夏隆德人，北方民族大學北方語言研究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漢語方言研究。

中圖分類號：H17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6627(2016)04-014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