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西人幾番叩關,始終未能喚醒天朝,誰又能說,1840年后的種種苦難,只是歷史的偶然?
看到本文標題,可能不少人會怒發沖冠—近代史從1840年開始,此為常識,豈能不知?但讀過這本《海上冒險回憶錄》便會感到,曾經的“常識”已有刷新的必要。
1618年至1648年期間,德國爆發三十年戰爭,大量德國難民涌入瑞士,無以維生,遂成雇傭兵,他們忠誠勇敢,但價格亦昂貴,所謂“無錢難雇瑞士兵”,直到今天,梵蒂岡教皇仍以瑞士兵看家護院。
本書作者艾利·利邦可能就是這些瑞士兵中的一個,他跑到荷蘭,先在捕鯨船上謀生,但捕鯨的血腥讓他無法忍受,故轉投荷蘭東印度公司,來到東方。
利邦曾參與圍攻澳門的戰斗,并差點死在那里,后又在中國沿海胡作非為,他還是最早在臺灣修建城堡的西方人。
利邦有時慈悲,比如赦免了被劫商船上的全體人員,因為他們沒有反抗;有時又很殘忍,對不肯投降的商船,他會把所有人都殺掉。在書中,利邦坦言喜歡戰爭,可對深受陋習殘害的土著,又常有悲憫之辭。
當時歐洲出版了不少東方游記,出版商為了盈利,逼迫作者編造離奇故事,而利邦從沒想過出版這本書,其手稿直到19世紀才被人發現,因其內容平實、不避瑣碎,被認為是一份忠實的歷史記錄。
令人驚訝的是:本書所述之事,多不見于中國史料。
從中國史視野看去,明末清初南洋堪稱海晏河清,無人敢冒犯天朝神威,可在利邦筆下,中方水軍不堪一擊——“從廣東省到漳州省……這樣歷時兩年半,毀了他們很多村莊、堡壘和大量的船,包括他們口中的‘帆船。”“我們再度發動攻勢,所到之處無一幸免,一整年在中國沿海和附近島嶼,盡情燒殺、掠奪。”“我們追趕敵人,也總是能逮住不少人,有時遠超我們想要的人數,那就送他們去喂魚。”
利邦在澎湖島上建了堡壘,因缺乏航海知識,前來剿滅他們的300艘明軍戰船遭狂風襲擊,“據說,船上約有5萬人罹難”。
利邦的軍艦曾擱淺在中方炮臺下6小時,可明軍未發一炮,利邦逃跑時,他們卻在背后大喊:“你們膽小鬼,別再靠近了!”
利邦搶劫商船乃至明軍的補給船,還常深入內陸搶劫,可在同時期中國史料中,只有“料羅灣大勝”被反復提起,言外之意:我們仍領先于世界,只要愿意,天朝隨時可恢復南洋的秩序。
可這個“秩序”又是什么?無非是各酋長互相殺伐,商業難以維繼,海外中國商人被欺凌、被屠殺,卻無處為他們主持正義。
因持續動蕩,土地無法充分開發,基礎設施、社會資本幾近于零。于是,擁有絕對權力的蘇丹們肆意妄為,甚至將俘虜來的女性交給大象去強奸……
正如被利邦稱為“海盜船長”的那位明朝官員,他外表和善,甚至還有點幽默感,可他內心所想,無非是把洋鬼子們趕快打發走,只要不給他惹事,再屈辱的條件他也會接受,可奇妙的是,他居然能成功地騙過皇帝監督的眼睛。
利邦寫道:“中國人很會欺騙人,一不小心就會上當,也很無賴,可以把黑的說成是白的。雖然如此,當他們意識到人們對他們的謊言小心提防時,立刻變得謙卑且誠實。”不能怪利邦刻薄,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私民社會的悲哀—由于缺乏最基本的保障,導致人人極端自私,所謂信仰,只是用來安慰內心恐懼,完全喪失了其本應有的無形而上的高度,更別說用它去批判現實、改變社會了。
這,很容易讓人想到后來鴉片戰爭時的場景:英法聯軍兵臨城下,清軍炮臺的指揮官卻私下找英軍協商,要求各開幾發空炮,好讓他堂而皇之退走,他甚至憤怒地質問:我們彼此有什么矛盾?干嗎要為別人互相廝殺?
同樣的惶惑與不解,相信在200多年前那位“海盜船長”的腦海中,也同樣在盤旋著。由此可證,東西方文明間的落差絕不是1840年才出現的,它有一個漫長的前史,至少在利邦所處的時代,差距便已凸顯,可遺憾的是,西人幾番叩關,始終未能喚醒天朝,誰又能說,1840年后的種種苦難,只是歷史的偶然?而作為后來者,我們是否真的想明白了—這么大的差距,究竟是怎么出現的?
或者,近代史應從“漫長的16世紀”的起點算起,應從全球史的角度來審視,這才能使我們收獲更深的感悟,而這,也正是利邦這本書的價值所在。
作者:(瑞士)艾利·利邦
譯者: 賴慧蕓
出版社:浙江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3月1日
定價:6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