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萬燒頭香

徐鳳清

天價燒頭香，究竟是敬佛，還是瀆佛？

吳林鎮有座古寺，叫圓思寺，聽說有求必應。近年來，圓思寺興起了燒頭香，盛況空前，燒頭香的進香權已經拍賣到二三十萬。

所謂燒頭香，是指在大年夜12點整燒的第一炷香，誰出的香錢多，就讓他燒頭香，據說能給他帶來好運。因此許多老板都爭著去圓思寺燒頭香。

吳林鎮上有個叫周品良的老板，經營著一家服裝公司。妻子季杏英曾多次慫恿丈夫去圓思寺燒頭香。周品良一直以公司小、利潤少為由拒絕。今年，周品良見公司效益不錯，竟主動向妻子提出要燒頭香。季杏英高興壞了。

到了陰歷年底，圓思寺的住持常新和尚像往年一樣，召集吳林鎮周圍幾十里有實力的老板聚集在一起，拍賣燒頭香的進香權。20萬起拍，一直拍到50萬，這是近年拍得最高的了。常新住持樂得連連追問有沒有哪位施主加價，此時周品良帶著妻子季杏英氣喘吁吁趕到，高聲喊道：“60萬！”

啊，60萬！常新住持驚訝之余感到一場好戲才開頭，雙手合十，問周品良：“阿彌陀佛，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季杏英搶在丈夫前回答：“他是我老公，吳林鎮天華服裝公司老板周品良。我們公司雖然規模不大，所得利潤也不多，可我們有一顆供養佛、法、僧三寶的誠心，所以趕來與各位老板爭個燒頭香。”

“阿彌陀佛，周施主有顆廣種福田的善心，你的愿望一定會實現。”常新住持微微閉上眼睛，靜等好戲開始。果然，其他老板心里不服氣，小老板也來競爭燒頭香，不自量力！于是眾人紛紛加價，周品良也不甘示弱，幾輪競拍后，頭香的價格竟然被他加到了100萬！

其他老板頓時面面相覷，誰也摸不清周品良的底，都泄氣了，沒有再同他競拍下去。

今年大年夜燒頭香拍賣進香權落定，常新住持心花怒放：“阿彌陀佛，周施主，你同夫人都有顆菩薩心腸，佛祖一定會保佑你們！”

季杏英滿足的同時，心“撲通”直跳，掌心都出汗了。她是公司財務，有多少家底心中明白，如果再拍下去，恐怕真要支撐不住了。

拍賣燒頭香的進香權結束，周品良同常新住持簽訂協議：大年三十晚上12點整，周品良交出100萬進香支票，然后擁有燒第一炷香的進香權。

這次燒頭香花了100萬，雖然讓季杏英有點心痛，但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啊。她打心眼里佩服丈夫的魄力，別看他平時不動聲色，一旦有動作，一鳴驚人。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周品良帶上100萬支票，同妻子早早來到圓思寺。此時的圓思寺人山人海，香煙繚繞，鐘鼓聲聲。常新住持笑容滿面，把周品良夫婦迎進禪堂坐下稍歇、飲茶，說了許多好話。快到午夜12點，常新住持才笑瞇瞇地把周品良夫婦引入佛祖大殿。此時，大殿里擠滿了前來觀看燒頭香的香客，都在等待著那激動人心的一刻。

12點整，常新住持親自敲響了新年的鐘聲，12下鐘聲響畢，他回到周品良夫婦旁，高聲宣布：“時辰到，請周施主燒頭香！”

鼓樂齊鳴，佛音嘹亮，擠在大殿里的香客斂聲屏息，眼光齊刷刷投到周品良身上。

按協議，周品良把燒頭香的支票交到常新住持手里。常新住持接過支票，驗證后，滿心喜悅地高聲贊道：“周施主夫婦如此慷慨，福量無邊啊，阿彌陀佛——”

季杏英激動得都快流淚了，這是她生平第一回感到非凡的榮耀。常新住持剛要把支票塞進寬大的袍袖，突然聽到周品良一聲提醒：“且慢，請常新住持把支票翻過來看個仔細！”

常新住持心頭一驚，連忙把支票翻過來，看罷臉色驟變，把支票扔回給周品良，抖著手指氣憤地喊：“周、周品良，你、你……欺騙了貧僧！”

季杏英一聽，像跌入霧海里一般，這張支票是她親自簽發蓋章的，怎么會有什么差錯？

擠在大殿里觀看周品良燒頭香的香客，也一下被眼前發生的情況弄得莫明其妙，希望周品良趕快說出緣由。

周品良指著支票，沉聲告訴大家：“這張100萬支票不是原件，而是彩色復印件。”

“復印件？這世道假的太多了，連燒頭香也有假支票！”香客紛紛議論起來，指責周品良不地道。

“不錯，”周品良臉色肅穆，指著復印件的背面說道，“此100萬我已代替佛祖，捐給急需用錢的吳林鎮敬老院，望常新住持見諒。”常新住持臉上淌下涔涔的汗水，嘴里急速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季杏英滿臉羞憤，她想起來了，丈夫曾提起過敬老院要重新翻建的事，想捐一筆錢，可一開口就被她頂了回去：有錢不如去燒香。因為她掌管著公司的財務，不用擔憂鈔票會被無緣無故劃出去，想不到丈夫竟然以燒頭香的名義暗度陳倉，讓她在佛殿當眾出丑，她一秒鐘都呆不下去了，流著淚憤然跑出了大殿。

周品良雙手捧著支票復印件，來到佛祖腳下的蓮花寶座前，用燭火點燃，虔誠地丟進香爐里，然后再點燃一炷香，眼睛一紅，對佛祖說：“莊嚴的佛祖啊，您胸懷博大，一定會包容弟子對您的冒犯。您有著一雙慈悲的眼睛，一定看到了吳林鎮的敬老院已破舊不堪，急需幫助，原諒我用燒頭香的錢替您辦了這件善事。佛祖啊，您在佛經里教我們，人要有報恩心。弟子從小是個孤兒，敬老院里的老人都曾是我的恩人，沒有他們，哪來我的今天，飲水思源，難道我不該做些回報嗎……”

原來，吳林鎮的敬老院是一所小學改造的。幾十年過去，如今已經成了危房，周品良惦記著這些老人的安危，三天兩頭都要往敬老院跑，改造敬老院成了他的一樁心事。如今，他終于湊足了100萬，可是擔心妻子不答應，不得已之下，以燒頭香的名義調了包。同時也想借此勸誡燒頭香的老板們，如果你有慈悲心，不如先關心四周急需幫助的人們……

周品良含淚說完，恭恭敬敬在佛祖面前的香爐里插上第一炷香，這就是許多人所盼望的頭香。眾生燒香盼的是自己發財和家庭幸福，而周品良盼的卻是敬老院里一百多位老人的平安！

香煙氤氳的佛祖大殿里，鴉雀無聲，香客們目睹了周品良燒頭香的一幕，感慨萬千。

“周施主，不管怎么說，你欺騙了佛祖，褻瀆了神靈，你要遭報應的，阿彌陀佛……”常新住持扔下一句話，憤然離開。

也許是周品良果真褻瀆了佛祖，或者說是常新住持一語成讖，整個上半年，周品良公司的業務一天不如一天，簡直快到要關門的地步了。盡管其他服裝行業也存在類似情況，但那是大環境的原因。吳林鎮的眾生相信這是因為周品良燒頭香犯了規矩，褻瀆了佛祖，是報應。而他的妻子季杏英也相信這是報應，整日惶惶不安，對周品良怨言不斷，后來干脆跑回了娘家。

周品良暗想，難道真是因為自己燒頭香褻瀆了佛祖？如果是，他也無怨，甘愿受罰！

突然有一天，敬老院老院長帶著一位80多歲的老者，來到周品良的公司，老院長向陌生老者介紹，他面前這位就是利用燒頭香捐助100萬、把敬老院翻建一新的周品良。老者聽完，激動地上前抱住他說：“周老板，你是大好人，大善人……”

周品良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老人家，有話好好說。”

老者平靜了一會兒情緒，向周品良說出了他來此的緣由。

老者姓耿，70年前，父母先后死去，生活十分艱難，10來歲的他靠比他大幾歲的姐姐養著。那年兵荒馬亂，姐弟倆在逃難時失散。后來，他被一個生意人收養，兜兜轉轉地來到南洋做生意。他曾經多次回鄉打聽姐姐的情況，都沒有消息。如今，他也80來歲高齡了，再次回鄉，想著活要見人，死了也要去看看姐姐的墳墓。想不到回到吳林鎮，幾番打聽，才知道姐姐居然沒有死，艱難地活了下來。這10多年，姐姐進了敬老院。而周品良則常常來到敬老院，特別關注這個什么關系也沒有的孤寡老人……今年敬老院翻新后，這位老太太過得更加開心，這些都是老太太告訴她弟弟的。老者得知后，就特地前來道謝了。

周品良聽后，也十分激動，說這是他應該做的，他也是由吳林鎮的鄉鄰一口口喂大的，其中也有耿老太的一份關心，如今他有了事業，回報鄉親是他分內的事。

老者感慨不已，知道周品良的服裝企業遇上了困難，立刻說：“這好辦，我的公司做的都是華僑的生意，那里華人多，恩人公司的生意我包下了……”

從此周品良的業務源源不斷，越做越興旺。

再說圓思寺的住持常新和尚，在周品良燒頭香這件事上感悟頗深，到了來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他把渴望燒頭香的人們集中在大殿的蓮花寶座下，集體燒頭香。鐘鼓聲聲，敬—片真誠心，讓他們許下各自的心愿。

競爭燒頭香，錢味濃厚；集體燒頭香，體現了佛祖眾生平等、大慈大悲的初衷，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