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cy
2015年11月,研究發起者禾木和我在青年志的蘑菇趴上變著法搜集各種有趣的年輕人對性別的疑問和評論。大家的語句跳躍又熱烈,便利貼貼滿了整個窗戶大小的白板紙。那時我還想不到,5個月后發布的報告,有一半的內容角度將來自于這些鮮活的、粗糙的便簽文字帶給我們的啟發。這場百人參加的趴體式的“頭腦風暴”所帶來的開放精神,是接下來貫穿整個研究過程的精神之一。
為避免和以往的本土性別研究一樣囿于理論框架的糾纏中,我們嘗試了開放式社群的研究方法。在堅持原有學術框架和嚴格執行的傳統研究方法外,我們還進行了數十個電話深訪,邀請一二線城市的前沿年輕人、文化領域內的意見領袖和探索者、學者、社群領導者組成了一個研究討論腦庫。大家在群中四散迸濺的靈感,成了我們從各個維度解讀性別變化趨勢的出發點。
初步完成的報告,是一份充滿了“學術風格”的報告,佶屈聱牙。它或許具有學術性,讀來讓人不明覺厲。但我們覺得,這也許不是最好的方式。這些從年輕人中來的故事被解構成了文化符號、現象說明、理論闡釋、嚴謹洞察,但這些能符合核心的趨勢“多元流動”嗎?鮮活的故事,我們想在展現其意義的同時,還原它本來該有的鮮活與生動。于是,有了后來花一個月的時間,把這份完全學術的報告通過設計師重新設計、變出“人格”,形成如今這樣“不正經”的風格。
開放社群和蘑菇趴上提供的爆點遍地開花,隨時輸入的新鮮內容,讓隨時隨地發生的線上頭腦風暴一直提醒我們:性別已經在我們的文化生活中,被大量提及和多元演繹了。就算你幾乎不消費文化作品,在你的朋友圈、微博、豆瓣和知乎等社交媒體上,依舊會被動地看到太子妃,二次元(動漫),被李易峰、陳偉霆、金星、蔡康永等等刷屏。
四種新的氣質
這次報告最直接的一點,在于提煉出了當今流行文化、亞文化中諸多性別氣質的符號和元素,指出了幾大性別氣質的文化窠臼,也總結了當下文化消費領域的性別文化新意。我們發現,善于挑戰整體的社會性別層級秩序的“新意”作品,總能包含黑蓮花、精分、違和感或者超越生理性別四種新的性別氣質在其中,或包含一個,或兼而有之。
太子妃的火熱,原因在于一個非典型穿越后宮女主(男主?)和后宮穿越文設定的不符所引起的喜劇性沖突。在以往的穿越瑪麗蘇后宮文里,一定有一個事事憂郁、擔心溫柔、圣母心爆棚、隱忍高尚的女性形象,這種形象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不可能出現。而在太子妃里,這個形象直接被按在了反派女一號的身上,并且給她頭上配了一朵白蓮——反派女一號其實是有諸多心機的一個人,這種簡單粗暴諷刺刻板老套的“白蓮花”式女性角色的事兒,太子妃干了,也火了。大家心里明白,這年頭的白蓮花也許不少,但不真實——人性本心,事事為他人的刻板女性形象不知背后犧牲了多少個體空間和正常需求。
二次元這個詞,以前叫動漫,現在被吹成了產業創業未來之星。而不變的是二次元里各種設定出的性別元素,這些熱鬧元素構成了生動的虛擬世界,性別的規范在這里顯得若有似無,拋卻了現實世界中的性別期待和束縛,虛擬的帶有反差的人格設定,反而比現實生活中媒體廣告中塑造的老舊形象更吸引人——三次元的無聊世界里,暖男一定是熱愛寵物的、擅長做飯的、時刻溫柔照顧女主的、一定半夜打車送蝦蟹粥的、一定冬日捧著熱咖啡戴著眼鏡在日光下微笑的、一定逆來順受女王大人公主小姐你怎樣得瑟都好的這么些完美和諧的性別形象,已經在此被拋棄了。
要說具體的精分和違和感的例子,可以參見《偽裝者》里的明樓為什么火——明樓是典型的反差萌型人物。按照《暴走看啥片兒》的描述,他“身兼汪偽政府要員、國民黨軍統領導、地下黨大boss,三重身份玩得游刃有余”在家他“擅長秒慫占據食物鏈低端”,在外他是威嚴的領導,總結起來是“文能提筆安經濟,武能鏡片送歸西,外能飛槍護大姐,內能提棍抽小弟。”這個全劇人格根據場景演變最多的角色,雖然身負瑪麗蘇小言情劇本中的霸道總裁設定,但并不全劇霸道總裁上身——能溫柔,能懵,能風趣,能邪魅,能認慫。這樣豐富多變的人格特質,極大增強了明樓這一角色的人格魅力。而演員靳東,在戲外是個十足的哈雷迷,又玩搖滾,一臉嚴肅的同時在片場也能神經兮兮當逗哏。和他的“老干部”設定違和嗎?違和,但迷妹迷弟們就是吃這套。
影視動漫之外,時尚圈一直走在性別氣質多元的先鋒。 Zara進行過無性別購物區的嘗試,而 Lolita Fashion,作為一種極度展現少女傳統的浪漫、復古特質的時尚流派分支,在常常與cosplay、動漫、漢服等其他亞文化內容弄混的同時,開始發出更大的聲音:“我就是想開心地穿小裙子,我就是想美到自己。”她們和早年席卷中國并引起爭議的喇叭褲風潮一樣,在當代社會,努力地表達著對自我身體和外在審美的掌控與自由,甚至出現了“少女主義”(Girlism)的主義宣言,重新定義了“少女”:少女并非仗著性別優勢獲取福利的幼稚公主,少女是無論年齡多少,永葆好奇和赤子初心的少女心。在否定了取悅異性的動機后,取悅自我成了超越性別的最高目的——這恰好與近年來遍地開花的私教、健身房、夜跑等相互呼應。極致的身體管理與掌控,已經不分男女,變成幾乎所有年輕人的向往。生理性別,似乎真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關注性別的故事
歐牧是個學服裝設計的高三男生,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 studio為了積攢實習經驗,全面準備國外設服裝設計專業的申請。
他在17歲的尾巴上,即將成年。在堅持學服裝設計這件事上,歐牧花費了大半心力去和父親抗爭——“我父親是個傳統的鳳凰男,他覺得男生就該學習金融、法律等正經學科。學服裝(設計)不是正事,但他周圍的同學都說服裝設計很高端,他因此才妥協。”作為一個喜愛護膚、收集各式小眾香水、在“用女裝搭配出好看的男性穿著”方面有豐富經驗的男孩,學習服裝設計這件事給了他充足的理由實踐自己的愛好。畢竟,一個男生做這些事,如果有了“時尚的外衣”,就變得不那么奇怪了。
歐牧說,以后必須脫離對父母的經濟依賴,創立自己的獨立設計品牌,“有自己的生活,混出個樣子給他們看。”就算歐牧自己也無法清楚定義“他們”是誰,然而在說著未來的自己時,他篤定的語氣和眼神已經折射出他對完全自由的個體生活追求的執著。性別氣質外顯上的自由,則是他追求的重要部分。
我們還找到了一個喜愛泰拳和射擊的女孩Janny。
按照非常傳統的觀念來說, Janny這個年紀已經該有男朋友了。她熱愛泰拳拳擊和射擊,留著利落干凈的短發,有著野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在和她的對話與可窺見的生活軌跡里,我們時刻感受到了這點。Janny沒有儲蓄習慣,辭掉了容易過勞死的工作后,她努力接私活攢齊了4萬元錢,然后去美國的沙灘上曬了六個月太陽——純曬太陽,哪也沒去。
各種符合Tomboy的特征(短發、熱愛攻擊性的運動、灑脫大方等),Janny至今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刻意去找尋Mr. Right的念頭,更不擔心自己的形象會影響自己另一半的尋找。她說:“這是真實的自我,這樣更能幫我找到soulmate。我沒有刻意尋找,因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Janny眼里的篤定,和歐牧是一樣的。他們知道自己要的是構建自我的生活——我是我,和性別無關。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