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傳彬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香港志愿兵自衛團海軍陸戰隊中校林賽·賴德帶領部分被俘官兵逃出日軍集中營,他們依靠中國抗日部隊及地方抗日游擊隊。在嶺南創建了一個軍事情報地下組織——“英軍服務團”,以便設法援助被日軍囚禁在集中營內的盟軍戰俘逃離虎口。
在嶺南建立組織的構想
1942年初,林賽·賴德從香港深水埗日本軍集中營逃亡出來,幾經艱辛逃離日軍魔掌到了中國內陸,輾轉抵達重慶。對此,他深有感觸:當初落入敵人手中囚禁在集中營內,與其他所有戰俘一樣,與外間隔絕。一無所知;逃離集中營時,意想不到在新界得到中共游擊隊的幫助,使自己能夠安全到達中國大陸。由此他產生了援救集中營內大批戰俘的愿望。他向英國駐華大使館武官格里姆斯代爾遞交了一份具體計劃。建議在中國嶺南建立一個“地下軍事情報組織”。該組織主要任務是設法援助那些被日軍囚禁在集中營內的戰俘逃離虎口。抵達中國的非日占區。為了保證這些行動萬無一失,當務之急就是要向集中營內的戰俘傳遞情報信息,供給他們急需藥品;他們一旦逃出來后,及時接應他們。并給予救護治療及安置。
計劃中,按賴德的設想。該組織應作為大使館武官辦事處的特別組織,歸賴德指揮,工作人員不管是華籍或英籍,他都有權隨時調動。至于該組織后方指揮部的地點,他建議設在粵北曲江(中國第七戰區司令部所在地)。賴德逃離香港準備前往重慶時,曾途經曲江,并逗留過幾天。曲江距廣州距離不遠,曲江火車站是粵漢鐵路線上一個重要的車站。同時他還建議:在粵東惠州一帶建立起各種前方救援站。這些救援站的醫療隊,以醫生及護理人員為骨干,以巡回醫療方式出現,爭取當地人的信任和好感。但真正目的是使香港逃亡戰俘與難民得到必要的幫助及治療。當時要到日占區香港,必須通過粵東地區及九龍新界。因而賴德認為在這里的各種英國人組織與國民黨軍隊以及在這一帶活動的中共游擊隊緊密協作,共同建立起一個既準確而又迅速的救援網絡是非常必要的。除此,還應設立銀行、商店、交通運輸與通訊等必要的技術性服務機構和行政管理機構。
拜會蔣介石夫婦
英使館武官格里姆斯代爾對賴德這份計劃表示贊賞。在他積極支持下爭取得到英國駐華軍事代表團總指揮蘭斯·丹尼斯少將的同意,將計劃同時分送中、英兩國有關當局批準。武官又將賴德計劃的基本內容向印度新德里的英國總部發電報請示,并申請籌辦經費。他很快便接到韋維爾將軍從新德里來的復電,原則上同意了該組織的成立。但對于計劃中提出給予人員、運輸工具、武器及無線電通訊器材等的要求,卻表示愛莫能助。
至于中國當局,武官則與英國駐華大使霍勒斯·西摩爵士一起前往拜會蔣介石。蔣介石在夫人的陪同下接見了他們。宋美齡親自為蔣介石當翻譯。武官格里姆斯代爾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向蔣介石介紹賴德這份計劃的設想。他邊介紹邊察言觀色,說話小心謹慎。鑒于國民政府對香港政局比較關注。為了消除中方顧慮,武官向蔣介石做了保證:這個組織絕不會進行政治性活動。并解釋:由于要同香港取得訊息聯系,不得不通過共產黨控制地區,而且不得不跟中共游擊隊(東江縱隊)建立友好關系。他還進一步表示:如不放心,中統局局長戴笠可以對這個組織進行監督。
蔣介石與宋美齡用中文簡短交換意見后,認可了這個計劃。英大使與武官均認為蔣介石已經作出了很大讓步,似乎不想再與英國人過不去;認為這次拜會達到預期目的。全賴蔣夫人為他們幫助勸說委員長。當他們告辭步出大門時,還聽到蔣夫人對蔣介石說:“您必須盡力幫助這些可憐的戰俘,只要想起他們在集中營里受苦的情景,我心里就難過。”
在曲江建立后方指揮部
1942年2月底。奉武官格里姆斯代爾的命令。賴德返回嶺南。按計劃著手籌建工作。3月2日,賴德返抵曲江,月臺上人頭攢動。大家在迎候著他的來臨。他們當中,不少人是得到救援而得以逃離香港的戰俘,有些卻是香港淪陷之際由于軍隊的協助而獲逃生者:而其中人數最多者是香港逃出來的中國難民。他們普遍缺衣少食,一貧如洗,當中很多人還帶著家眷,扶老攜幼。賴德馬上意識到。他在籌建中的這個組織將要面對的壓力:不僅是有關軍事上的問題,還面臨著許許多多老百姓急待解決的問題。
賴德吸收部分人作為早期成員。當中有6位是香港特別行動委員會稱作“Z”部隊的軍官。這個組織在日本侵占香港時成立。主要是在背后襲擊日寇及進行破壞。淪陷后,這6人逃到中國來,并曾在中共游擊區里參加抗日武裝斗爭。國民政府對他們留在嶺南繼續抗日有點忌憚,擔心他們會向共產黨提供資金、彈藥、武器裝備或軍事訓練,故下令把他們驅逐出境。但有3位僥幸獲準留中國:原海軍上將陳策爵士屬下的“魚雷快艇隊”英國皇家海軍上尉何文札,原香港教育司署物理科督學、后成為海軍上尉的C·M·麥克尤恩,海軍士官E·M·霍爾羅伊德。太平洋戰爭爆發時,何文禮已經是香港行政機構的見習文員,他學會了廣州話,準備到輔政司任職。他自加入“Z”部隊后,由于對敵斗爭英勇而嶄露頭角。香港淪陷后兩天,霍爾羅伊德帶領一支海軍從香港北角集中營逃跑出來,到曲江后他才加入“Z”部隊。他們三個人一起加入了賴德的組織。從事救援香港難民及逃亡戰俘工作。
這個組織的辦公地點,最初幾周設在曲江衛理公會醫療代表團的河西醫院內、賴德本人的臥室里。賴德是以該醫院負責人摩爾醫生的客人身份住進去的。不久,辦公地點挪到江上兩艘畫舫上。常人觀念,畫舫是些不正經的地方,而賴德卻以此作為臨時指揮部。一艘畫舫辟作辦公室。另一艘為臥室兼作餐廳與接待室。
賴德之所以選擇曲江為這個組織的指揮部。是因為抗戰時曲江乃廣東省省府所在地,亦是中國第七戰區司令部所在地,屬余漢謀將軍所統轄,工作比較方便。原香港大學同僚朱禮傳將軍出面與第七戰區司令部協商,通過這些關系從而獲準建立指揮部。
在惠州一帶建立前方救援站
賴德征得武官格里姆斯代爾同意后,便把工作重點轉移到惠州。因為那里毗鄰香港,在這前沿地區建立醫療救護站,便于以此公開的機構掩護營救戰俘與難民的工作。這樣。一方面通過醫療救護站收容從香港逃亡出來的人員。給予照顧并護送去惠州:而另一目的就是擬在毗鄰香港一帶地方設立情報訊息網絡,方便與香港保持聯系,為日后策劃大規模行動。如迫使當局釋放戰俘、救濟香港難民等等做準備。
曲江后方指揮部僅有一名軍醫李汝標(英文名:Francis Lee YiuPiu)。他成為建立前方救援站的一位關鍵人物。李汝標原籍廣州,從香港逃亡出來時曾與共產黨聯系過,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除此,仍需有一支優秀的護理隊伍才行。賴德為此拜會了流落曲江的廣州紅十字會會長王民。請求他派出地方醫療隊支援。廣州紅十字會組織曾遭日軍嚴重破壞。故紅十字會雖擁有較高素質的護理人員和充足的藥品,但缺少醫生、資金。可王民還是一口答應調3個醫療隊給賴德。
由于事事均須與有關方面磋商,且不那么順利。賴德只好繼續留在曲江。無法按預期計劃抽身前往惠州。幸好得到一位香港商人李狄克先生的幫助。臨時代替他前往惠州籌建前方基地,協同當地軍隊指揮部門,建立各前方救援站及與香港聯系的秘密通道。3月26日,李狄克與李汝標一起離開曲江前往執行任務。他們要完成的首項任務就是動員一些專業醫生逃離香港。加入他們的隊伍。接著要完成的任務是:香港淪陷時。曾經從日本人手中奪回一批醫藥用品。隱藏在香港某地方。要把這批藥品偷運出香港。不久,一位印籍原軍隊醫療所所長R·D·斯克里夫請求加入他們的醫療組織。他是在這一年2月2日與另外兩名戰俘一道逃離深水埗集中營來到中國的。賴德派他去惠州,主持那里的醫療基地。
逃離虎口,投奔抗日組織
這時候,陸續有人從香港集中營逃出來,到達曲江。其中有位普里斯特·伍德·格溫太太,她與香港警署的w·P·譚臣一起從香港斯丹尼集中營逃出來。她攜帶著一份囚禁在該集中營內的英國人名單,聲稱這份名單不輕易給任何人看,除非是英國駐華大使或蔣介石夫人。但最終她還是給賴德看了。譚臣自告奮勇從惠州前往大鵬灣游擊區。他制訂了一份秘密計劃,準備陸續將斯丹尼集中營內的難民營救出來。國民政府強烈反對譚臣到游擊區,并迫使英國使館違心地同意中國把譚臣驅逐出境。賴德的組織本來與國民黨打交道比與共產黨打交道更為困難,譚臣事件導致他們與國民黨的關系更僵了。
這時。一支來自香港政府各部門的逃亡隊伍來到了曲江,其中3位青年軍官分別是香港志愿兵自衛團的中士L·S·懷特、J,L·C·皮爾斯和D小鮑贊克特。他們是在4月11日從深水埗集中營逃出來的。他們逃跑時是通過下水道出港口,翻過一道常有日本哨兵巡邏的海堤。然后下水游泳約800米距離。才到達登陸地點。這支逃出來的隊伍。在九龍山頭上躲藏了3天。才跟新界西貢的游擊隊聯系上。他們也和賴德等人逃出來時一樣,由西貢的游擊隊用帆船把他們運載至大鵬灣,然后從那里步行去淡水,再前往惠州。
“英軍服務團”名稱的確定
英使館武官格里姆斯代爾為了和中國第七戰區司令部磋商賴德這個組織的計劃。親自到曲江視察。隨行的還有乍旬洋行董事約翰·凱瑟克。當時他是曲江英使館首席秘書。他以英國戰時經濟大臣身份掩護其英國特別行動委員會會員的面目。武官通知賴德:倫敦作戰部已原則上批準了他的計劃,他的組織歸曲江英使館武官管轄。作為這個組織的上司格里姆斯代爾則以英國軍事情報機關新德里總指揮部主任身份履行其權力。最后,他還告訴賴德。英國駐華軍事代表團擬另派一位武官來擔任這個組織的指揮官。至于賴德在這組織中的身份、職務,卻一直懸而未決,致使他的工作無形中增添了許多困難。直至格里姆斯代爾即將離開曲江返回重慶前,才把一份手寫復寫副本的任命書交給賴德簽字,正式任命他為第九軍事情報處駐華代表。正式承認了賴德的海軍陸戰隊中校官銜。文中規定,該組織工作目標是:把關在香港戰俘集中營的香港英國陸軍、海軍以及皇家空軍官兵營救出來。其中提到,要設一名情報官員負責搜集、整理各種情報訊息,而首要的任務就是將各種情報資料。提供給野戰人員進一步組織動員集中營內的戰俘陸續逃出來。除此,還需要積極收集關于香港本地及其周圍各方面更為廣泛的訊息資料,尤其是當前日本人的活動情況。任命書上同時還要求賴德把整理出來的情報定期編成摘要寄給重慶。比如有關日本人的航空活動等重大情報要及時發電匯報。其中提到,下一階段可組織一個范圍更廣的情報網。任命書中明確規定。賴德及其組織的全部活動必須照會中國當局。同時,他們工作中所取得的成績都只能算作中國當局的功勞。
格里姆斯代爾表示。他已要求朱禮傳將軍提供一名中國參謀官作為這個組織的參謀。不久,中國派出一位國民黨軍官黎元龍少校來擔任該組織的聯絡官。
賴德名正言順地受命后,第一樁事就是要給這個組織命名。取什么名好?是頗費心機的。它既要使日本人聞不出味來,又要使中國人、英國人及美國人感到有意義。同時,因為這批英國軍官在華南活動已引人注目,故其所取名稱絕不能讓人識破所從事的活動,只能取一個體現其公開活動的名稱,盡量避開別人的注意,省得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經與中國當局磋商之后。賴德就給這個組織定名為“英軍服務團”,而它的英文名稱是根據中文直譯過去的。5月21日這天,賴德寫信通知朱傳禮將軍,他的組織已決定取名為英軍服務團。賴德還請求余漢謀將軍,待他們擬好工作計劃后。再把名稱批下來。就在同一天,余將軍答復已簽署同意,并拍了電報通知重慶國民黨軍事委員會。
組織定名之后,賴德又為服務團成員佩戴的團徽進行構思,他選擇一種鮮紅色海生植物作為英軍服務團的標志。
英軍服務團在秘密行動
連續幾個星期來。工作進展迅速。根據地在惠州建立起來了。前方救援站開始活動。英軍服務團成員如何與香港戰俘集中營取得聯系,如何動員香港醫生前往中國大陸,投身抗日醫療服務工作,這個計劃也擬訂出來了。英軍服務團曲江指揮部組成了野戰情報組與野戰行動組。其代號分別為“FIGS”和“FOGS”。然而賴德等人要求前往惠州的申請,第七戰區司令部一再拖延不作答復。據透露,影響批準的主要障礙是由于英軍服務團里面混有英國特別行動執行委員會會員。最后,第七戰區司令部終于批準了申請,但同時提出,英國特別行動執行委員會全體成員要停止他們在中國的組織活動,而英軍服務團的計劃執行要放慢一些。
曲江和惠州英軍服務團向來自香港的戰俘與難民開始詳細了解,并著手繪制一份關于香港集中營內外實況圖。圖中標出日軍的部署與番號。據他們估計,日本人會大量增設防御措施,以防止更多人逃跑。有跡象表明日本人正準備把戰俘轉移去臺灣或日本。從1942年4月初以來。多次策動戰俘逃跑均失敗。看來必須設法掌握集中營內的情報,同時,刻不容緩要替逃跑的人想出一種嚴密的行動方式。鑒于通過海上逃跑的行動把握性較大,有必要在廣東東南沿海建立一個接應網絡。
一個英軍救援組織正在惠州開展活動的消息傳到香港,對集中營里戰俘所引起的反響,正如戰后香港《南華早報》(1946年1月15日)一位編輯在其撰文《英軍服務團》中對當年的憶述:“香港剛淪陷時,我們情緒非常悲觀失望。然而不久。我們開始感覺得要振作起來,并以盟軍很快便會打回來的信念而自慰。爾后,我們獲悉英軍服務團成立消息之前。我們認為自己已被拋棄了。故而沉浸在痛苦中。可是卻意想不到朋友們像奇跡般出現。并團結在我們周圍,向我們召喚,我們真是如釋重負。無疑:由于我們響應的行動緩慢。致令他們迫不及待地冒著危險接觸我們。他們采取了各種行動。經歷了許多險阻。比如幫助我們恢復體力并營救我們逃脫出去,他們所做的工作幾乎是無懈可擊的。本來我們不清楚有個什么‘英軍服務團的,直至那時我們才恍然大悟。香港人是處在環形防線之中,我們壓根兒沒有被拋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