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夏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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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列”印記
文/ 夏娟

軍校同學的南京聚會上,我終于得知了“老列”的最新消息:病退。關于“老列”的話題讓席間充滿了懷舊氣息——畢竟,“老列”曾是一個傳奇。
“老列”真名并不姓列,名號源自軍校入學后的第一次文藝演出。大家哼唱著剛剛學會的軍旅歌曲,他快步走上臺來。“我演唱一首黎明的《我來自北京》!”話聲剛落,不容大家反應,他已經抱著麥克風開始投入了。“I was born in Beijing!不知命運是誰定!哦——哦——哦!”完全不搭調的英語,分不清平卷舌的方言,還有亢奮的結尾感嘆詞,讓大家目瞪口呆。驚奇之余,為他超凡的勇氣鼓掌。誰知他不肯下臺,一曲唱罷又是一曲。“下面我演唱一首俄羅斯民歌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是列寧同志最愛聽的歌曲!”異域風情的俄語原唱本來還算過得去,偏偏他加上了夸張的肢體動作,深情而又向往地扮演著某個等待姑娘的小伙子,眼神啪啪地放電讓大家紛紛招架不住,末了還不忘反復強調那一句:“同志們,這首歌是列寧同志最愛聽的!”哄笑之間,“老列”的名字就此叫開。
其實,“老列”的真身并非活寶,他做事認真而執著。為了軍人委員會的開會內容他和隊長吵架,理由只有一個,他是經濟組組長,有協助管理伙食的職責;因為教員課上的一處錯誤,他不給面子直接指出,惹得剛剛畢業留校的女教員當著全班哭了鼻子。熱情洋溢,性格怪異,這是班上同仁給他的一致評價。每天早操結束后,大伙要么洗漱,要么偷睡回籠覺,只求一個安靜的清晨吧。偏偏他喜歡練嗓子,刷著牙也得哼段曲,疊著被子唱首歌。《駿馬奔馳保邊疆》《媽媽的吻》《小草》《上海灘》,懷舊的歌聲分外嘹亮,甚至要蓋過窗外的新聞廣播。隊長拿他無可奈何,給一個“文藝青年”的評價了事。于是這也不難解釋,1998年特大洪水時,還在放暑假的“老列”,主動請戰參加了家鄉片區的抗洪隊伍。
抗洪這等英雄壯舉,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實在是個耀眼的光環。以往報紙電視上的英雄形象,如今就在身邊,讓大家對“老列”不由刮目相看。大紅的請功信從駐地武裝部發到了學員隊,大家看“老列”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崇敬。三等功現在看來不過如此,那時卻是我們深深向往的榮譽,被“老列”過早地幸運擁有了。隊里的宣傳態勢及時跟進,墻報,稿件,照片,座談,“老列”忙得團團轉,就差練習簽名了。忙碌之中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抗洪時因為長期泡在水中,他落下了腰上的病根。
一次周末收假點名,大家突然意識到“老列”成了常態病號。隊長發現2區隊3班仍有兩個人沒有歸隊。“給‘老列’送換洗衣服去了。”班長應答道。“你們這個‘老列’現在是老病號?在醫院長住著?”隊長的疑問也是大家的疑問,而“老列”事實上不是泡病號,慢性病的折磨熬著治著,治著熬著。
過些日子,我終于見到從醫院歸隊的“老列”。壯實的身板似乎單薄了許多,臉龐消瘦,眼眶深陷。這些并不是“老列”的最大變化,他開始多疑。考慮“老列”身體尚在恢復中,班長沒有安排公差勤務給他。好心卻沒得到好報,“老列”在班務會上發了一通火,埋怨大家把他當作包袱,然后找隊長,找政委,要求一視同仁。平時遇上個熟人,關切地問他身體恢復得怎么樣,這樣的話題也能瞬間點燃 “老列”內心的怒火。“你啥意思?!我是個廢人嗎?”
也許,“老列”的反應是自然的。當抗洪英雄的宣傳陣勢逐漸減弱,大家關注的光環逐漸暗淡,“老列”不可能繼續成為英雄的代言人。但他接受不了這個過快到來的現實。他在病癥中掙扎,在復雜的世故里煎熬。為了某個可以告慰內心的目的,他向組織遞交了申請:自愿畢業分配到遙遠的邊陲小鎮Y城工作。
以上是我畢業前得知的“老列”的全部信息。畢業的時候大家都很忙,沒人過多關注其他人的來來往往,彼此留下的都是美好的祝愿。而幾年后,在和同批分到Y城的同學聊天時,才知悉“老列”在Y城的生活并不如意。病情加重后,每天與藥片做伴的他開始消沉。話很少,和其他人幾乎沒有交流,常常躲在房間就是好幾天。脾氣變得暴躁,一點小事就發火,甚至大打出手。愛情也沒能及時眷顧,老家談的女朋友因畢業分配問題而分手,到Y城后見了幾個都沒下文。
不知為何,聽到這些零碎消息,我忽然覺得“老列”像是一個游走在人間的孤獨魂靈。曾經是傳奇的他,有過真性情,有過真英勇,有過真經歷。然而,在生活的現實下,他能做的,只是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在軍校同學的南京聚會上,提起“老列”,大家都露出憂慮而又無奈的神情。不知誰又提請再干一杯酒,斟個滿杯,碰的叮當。雖然沒人聲張,大家都心照不宣——這一杯酒,是對遠方小城的“老列”的美好祝愿。★
責任編輯:邢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