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離
閱讀是一種特別個人化的行為,關乎你的美學趣味和哲學偏好,因此愛憎相差極大。按理說,如果有一位作家無可爭議的話那非莎士比亞莫屬,但是在過去的400年里,與這個來自斯特拉特福德郡的人過不去的,也大有人在,而且很多還是重量級的作家和名人。
排在第一位的是莎士比亞的朋友,劇作家同事,后來成了英國首位桂冠詩人的本·瓊森。這位瓦匠的繼子似乎從來沒有從他的羅馬劇《西亞努斯的覆滅》遭觀眾嘲弄,而莎士比亞的《愷撒大帝》一炮而紅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在吟游詩人莎翁去世三年后,瓊森宣布,“我愛他,悼念他,”同時也用這樣的話來貶低他的作品,“莎士比亞一直在尋求藝術性”。
后來又有兩個詩人通過改寫莎士比亞戲劇的方式來挽救他的“缺乏藝術性”。這兩位分別是英國詩人、劇作家和劇院經理威廉·達文南特,另一位桂冠詩人約翰·德萊頓。達文南特覺得把《惡有惡報》和《無事生非》合并會更好,他也確實這樣做了。達文南特是旅店主之子,是莎士比亞的教子。約翰·德萊頓則改寫了《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并稱, 對于莎翁的戲劇,讀者“必須清除頂層的垃圾,才能發現被完全掩埋的許多深刻思想”。
那些是垃圾呢?李爾王發了瘋,葛羅斯特瞎了眼,考狄利婭被殺,讓早期莎士比亞的批評家最接受不了,為了廣大英國人民的感情,1681年, 詩人兼劇作家泰特(Nahum Tate )發揮了聰明才智,他讓李爾王恢復了心智,讓考狄利婭和愛德伽結了婚,活脫脫使《李爾王》變成了喜劇。泰特的改變大獲成功,成功得讓莎士比亞的版本在英國消失了150年。
雖然有些人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挽救”莎士比亞,而有些人則根本質疑莎士比亞是否值得去挽救。1662年9月29日,倫敦日記作家塞繆爾·佩皮斯看了《仲夏夜之夢》,“以前我從未看過,之后也不會再看,因為它是最平淡最可笑的戲劇。”然后佩皮斯說,他從劇中的舞蹈和幾個漂亮女人身上稍稍找到些慰藉。
伏爾泰沒有佩皮斯喜歡漂亮臉孔的弱點,他說《哈姆雷特》太荒謬了是“醉醺醺的粗人”想象出來的,不過,這位法國哲學家對莎士比亞又愛又恨,把他的作品翻譯成了法語,當然了加進了自己的干預和改進。
老年托爾斯泰對莎士比亞最無情,這位《戰爭與和平》的作者在《論莎士比亞和戲劇》宣布,這些戲劇讓他“反感,厭倦和困惑”。莎士比亞不但不是天才,連普通作家都算不上。在1906年一篇以英語發表的文章中,托爾斯泰堅持,任何想贊揚《李爾王》的言辭都是錯誤的。
40年之后,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在《李爾王,托爾斯泰及傻瓜(弄人)》中提到,李爾王的命運與托爾斯泰本人的經歷不可思議地相似。像李爾一樣,托爾斯泰一生最令人敬佩的事就是棄世行動。老年的時候,他放棄了自己的地產,他的頭銜和版權,甚至不再寫作,嘗試去過農民的生活。托爾斯泰就像李爾,以正確的動機行動卻沒有得到所希望的結果。就像李爾,托爾斯泰既不謙遜又無知人之明。盡管身著農民的上衣,他仍是傾向于某些時刻回復貴族的態度,甚至有兩個他曾經信任的兒子最后也背叛了他,最終他在一個忠誠的女兒的陪伴下,死在一個奇怪村莊的一棟木屋里。好像某種詭異的李爾王的翻版。
像托爾斯泰一樣,蕭伯納對莎士比亞的批評也主要是從道德角度,“他完全缺乏最崇高領域的思想。”他認為莎士比亞是“普通的那種人……一個心胸狹窄的中產階級”。這正是中產階級社會主義者蕭伯納眼中的莎士比亞。
諷刺過莎氏的還有弗吉尼亞·伍爾夫,T.S艾略特,博爾赫斯。此后,好像莎士比亞仇敵基本上從視野中消失了。不過偶爾也會出聲, 美國作家亞瑟·菲利普斯在2011年的小說《亞瑟的悲劇》中借一位主要人物之口宣稱:“我從不喜歡莎士比亞”,不知道他是不是說出了很多人暗覺羞愧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