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遺城

李晶晶

倫敦大英博物館正在展出“深海遺城——失落的古埃及”文物展。展出了自1966到2012年在埃及亞歷山大港海岸發掘的300余件文物，其中有大約200件展品都是歐洲水下考古研究所（IEASM）團隊發現的。這是20年來尼羅河三角洲附近海域水下最重要的考古發現。

消失在地中海水面下的兩座古城——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Thonis-Heracleion）和卡諾帕斯（Canopus）就位于尼羅河河口處。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以希臘英雄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名字命名，是埃及與地中海世界進行貿易往來的最重要的商業中心之一;卡諾帕斯是朝拜埃及眾神的一個重要中心。它們的發現轉變了我們對偉大的古埃及和古希臘文明之間頻繁往來的理解。

公元前3世紀亞歷山大大帝遠征。亞歷山大大帝的野心與渴望遠遠超過了那個時代生產力和社會結構所能承載的極限，他以我們如今難以想象的才華奪得了自馬其頓地區至印度河流域的廣袤土地，然而在他過早地燃盡了他燦爛的生命之時，他所奪下的帝國頃刻間就分崩離析了。而埃及地區，就落入了他麾下的將領——托勒密的手中，他隨后加冕為王，開啟了統治埃及200多年的托勒密王朝（Ptolemaic）。直到公元前30年，另一位才華橫溢的羅馬將領將托勒密王朝最后的女王“埃及艷后”逼向覆滅。在托勒密時期，埃及的風俗與審美不可避免地急速地希臘化，兩種文化的交融使得托勒密時期的藝術品極具美學意趣，在此次大英博物館“深海遺城”的展覽中，我們有幸看到大量托勒密時期的文物。

這尊雕像描繪的是托勒密王朝第二代國王托勒密二世的姐姐和妻子——阿爾西諾伊（Arsinoe）（很有可能是阿爾西諾伊二世）。傳統的埃及雕像以當地盛產的黑色花崗巖為材料，阿爾西諾伊二世的這尊雕像也不例外，而大膽地表現貼身濕衣下女性姣好胴體的手法，則是典型的希臘風格。阿爾西諾伊二世的身世絕對當得上“傳奇”二字。她的一生，亡一國、害二子、嫁三夫。最后一任丈夫是自己的親弟弟托勒密二世，兩人的結合震驚了整個希臘。試想是怎樣的美貌，使得托勒密二世不顧一切地放逐了自己的發妻、不顧世間人倫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甚至在阿爾西諾伊二世死后，為她在埃及各地廣建神廟和塑像，紀念她崇拜她。從這尊絕美的雕像中，我們或許可以一窺究竟。

這兩枚戒指見證了當時的赫拉克勒翁城是一個貿易繁忙、審美多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左側的眼鏡蛇飾片是典型的埃及紋樣，而右側的帶雙翼的勝利女神戒指則是希臘風格無疑。眼鏡蛇是瓦吉特女神的化身，而瓦吉特是古埃及最古老的神祇之一，是下埃及的保護神。在眾法老王冠上的眼鏡蛇，意味著法老受到瓦吉特女神的保護，因而眼鏡蛇常常也具有王室和忠誠之意。勝利女神的希臘名字是耐克（Nike），在宙斯奪權的泰坦之戰中，耐克站在了奧林匹亞眾神這一邊，在空中往返穿梭于各戰場為英雄們帶來勝利的榮耀。耐克在希臘人的日常生活中，還象征著競技比賽的勝利。

赫拉克勒翁城遺址勘探是弗蘭克·高迪歐（Franck Goddio）畢生之作，高迪歐自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迷戀水下考古，他一手創立了歐洲水下考古研究所（IEASM），多次發現過海底沉船，自1992年起開始大規模排查亞歷山大港周邊的海域，于2000年發現海格力甕遺址群，主持了遺址群中大量文物的出水工作。

此前，埃及政府要求高迪歐對尼羅河三角洲（Nile delta）阿布吉爾灣（Abukir Bay）進行勘探，搜尋當時被認為沉睡在海底的三座城市——卡諾帕斯、索尼斯、赫拉克勒翁——的蹤跡。1999年，高迪歐的團隊找到了卡諾帕斯城;兩年后，他們又發現了一塊石碑。高迪歐表示，這塊石碑“揭開了一個2000年來始終懸而未決，甚至連古人也沒能解開的謎團”。如果你有幸回到過去，見到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那么他會告訴你：索尼斯和赫拉克勒翁并非兩座城市，事實上，它們是同一座城市。

在“沉沒之城”展覽中，一座6噸重、5.4米高的尼羅河流域哈比神塑像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4世紀，發現于赫拉克勒斯神廟門前，是目前埃及發現的最大的神明塑像。埃及的大片國土都是沙漠，因而尼羅河被視作整個帝國的生命線。同中國人向河伯祈求風調雨順截然相反，埃及人向河神祈求的是年年泛濫。每一年的農業生產都必須仰賴尼羅河攜帶大量的富饒土壤覆蓋在貧瘠的沙漠上，才能保證耕種。尼羅河神哈比因而和一般美型的男神不同，擁有腫脹的乳房和鼓鼓的啤酒肚。

弗蘭克·高迪歐帶領的IEASM團隊在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神廟前發現了他。而發現于索尼斯-赫拉克勒斯城的姊妹海港小鎮瑙克拉提斯（Naukratis）的阿芙洛狄特（Aphrodite）神廟里的碗，可追溯到公元前7世紀后期，據策展人奧蕾莉婭·馬森-伯格霍夫所言，自2012年以來，大英博物館一直在對瑙克拉提斯遺址進行發掘，試圖改變長久以來人們把這座城市看作一座孤立的希臘殖民地的認知。作為研究工作的一部分，博物館為在瑙克拉提斯發現的1.7萬余件文物創建了在線目錄。這1.7萬余件文物目前已被分置于世界各地70多個機構之中。

展覽中發現于2001年的一座完整的石碑是一件非常罕見的埃及文物。石碑上刻的是公元前380年內克塔內布一世（Nectanebo I）統治期間由王室頒布的一項法令，規定了經過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和瑙克拉提斯這兩座港口城市的貨物的課稅事宜。1899年，有人在瑙克拉提斯發現過一塊和這一石碑成對的石碑。馬森-伯格霍夫說，這一文物是“理解索尼斯-赫拉克勒斯城和瑙克拉提斯交流方式的關鍵所在”，正是這座石碑，最終證明了索尼斯城和赫拉克勒斯城實際上是同一座城市。

高迪歐估計，到目前為止他的團隊可能已經研究了整座卡諾帕斯城的10%，而團隊對于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的研究可能只完成了3%～5%。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的覆蓋區域似乎每年都在擴大。高迪歐說：“這一情況既可以說是讓人歡欣鼓舞的，又可以說是令人沮喪氣餒的，這點取決于你看待這一情況的方式。我覺得這挺鼓舞人心的。”

高迪歐的IEASM團隊發現的內克塔內布一世法令石碑出水

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目前占地面積約3.5平方公里。“要是在地面上，發掘勘探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會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高迪歐補充道，“而在海底、在沉淀物的掩埋之下，發掘勘探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這項工程就不只是浩大而已，我們要耗費數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這項任務。”

高迪歐說：“他們精準、精確的發掘工作就像是醫生在現代手術中使用精密儀器。核磁共振等科學技術讓我們得以在無須觸碰遺址本身的情況下收集數據。”發掘整片遺址區域并不在高迪歐的計劃之內，由尼羅河帶來的黏質粉土構成的沉淀物就像是一層保護層，阻止了海水對這些文物的化學和物理傷害。“我們工作的目標是在不侵入遺址的情況下，從我們的發掘工作中得到盡可能多的信息。”

IEASM團隊大部分時間和預算都花在文物的儲存和保存上。根據文物情況的不同，這項在船上和近岸實驗室進行的工作所需時間各異。他們曾用兩年半時間處理索尼斯-赫拉克勒翁城出土的尼羅河哈比神塑像。高迪歐說：“保存這些文物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