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新
網絡媒介平臺的性質轉變及其提供者的責任承擔
楊立新**
網絡媒介平臺本不負有為網絡交易服務的功能,但在網絡交易大潮中,信譽良好的網絡媒介平臺也參與對網絡交易提供服務,因而存在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可能性,性質發生了轉化的平臺提供者就會發生依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承擔責任的后果。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需要具備多種要素,但是最根本的要素,是為網絡交易當事人提供訂立網絡交易合同的“下單”服務,即對消費者與銷售者或者服務者訂立網絡交易合同提供平臺服務。具備了這個要素,這種轉化就具備了最根本的動因,就會發生網絡平臺服務性質的轉化,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身份就轉變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對于在其網絡上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造成消費者損害的,就應當承擔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或者連帶責任。
網絡媒介平臺 網絡交易平臺 提供者 性質轉化 責任
關于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等非交易性平臺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造成消費者損害的賠償責任問題,筆者寫作了《利用網絡非交易平臺進行交易活動的損害賠償責任》一文進行闡釋,提出的觀點是,只要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沒有對利用其網絡平臺進行交易的網絡用戶提供直接的交易服務,就不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責任。①楊立新:《利用網絡非交易平臺進行交易活動的損害賠償責任》,載《江漢論壇》2016年第1期。這個意見是正確的。不過,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很多網絡媒介平臺目前也被用來為網絡交易提供服務,因而存在網絡媒介平臺的性質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可能,網絡平臺提供者的身份也隨之發生變化,就存在依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承擔賠償責任的可能。本文對此進行研究,提出自己的意見。
筆者在最近的研究中,一直強調網絡交易平臺與網絡媒介平臺之間的聯系與差別,這不僅是兩種交易平臺提供的服務不同,更重要的是,兩種網絡平臺提供者承擔的法律責任不同,前者是依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承擔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或者連帶責任,后者是依照《侵權責任法》第36條規定就擴大的損失承擔連帶責任或者就全部損失承擔連帶責任。②楊立新:《網絡平臺提供者的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與部分連帶責任》,載《法律科學》2015年第1期。為什么兩種不同的網絡平臺提供的服務不同,其提供者承擔的民事責任就不同,在理論上必須搞清楚,否則,就會造成法律適用錯誤的后果,破壞了各方當事人之間利益關系的平衡。
同樣是網絡平臺,服務的性質不同為什么就會出現這樣的不同后果,這是由于網絡媒介平臺和網絡交易平臺在提供的服務上所構成的法律關系的性質不同所決定的。換言之,網絡媒介平臺和網絡交易平臺的本質區別,在于法律關系的性質不同。
(一)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與網絡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
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利用其平臺為網絡用戶提供媒介服務,雙方之間構成的法律關系是:
在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與網絡用戶之間成立的法律關系是服務合同。其性質是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發布信息的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
這種合同關系的主體有兩個,一是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二是網絡用戶,在二者之間,就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發布信息的服務,自由地上傳或者下載信息,③劉品新:《網絡法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4頁。達成一致的意思表示,成立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關系。其內容,是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為網絡用戶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發布信息提供服務的權利與義務,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負有為網絡用戶發布信息提供網絡平臺服務的義務,網絡用戶享有接受該服務,在網絡媒介平臺發布信息(包括上傳和下載)的權利。其權利義務共同指向的客體,就是在網絡媒介平臺上發布信息的行為。④這種法律關系的主體和內容,可以參見《侵權責任法》第36條規定的內容,包括的主體是網絡用戶和網絡服務提供者,該條第2、3款概括的是發生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中的侵權責任承擔規則。
從上述表述進行觀察,這種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關系的構造比較簡單,沒有特別復雜的內容。首先,它只有一個法律關系,就是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關系,不存在其他輔助性的法律關系,也不與其他法律關系相結合,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其次,它的權利義務內容也很簡單,就是網絡平臺提供者在自己的服務平臺上,給網絡用戶提供一個空間,使網絡用戶能夠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發布、下載信息,同時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對網絡用戶發布信息的行為進行保管、監控。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內容。雙方當事人按照這樣的合同內容提供服務和接受服務,一般不會存在爭議,除非發生侵權糾紛。因而,在提供網絡媒介平臺服務中,網絡用戶發布的信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由網絡用戶自己承擔賠償責任;如果被侵權人經過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沒有及時采取必要措施,應就被侵權人損失的擴大部分承擔連帶責任;如果明知或者應知網絡用戶利用其網絡實施侵權行為,沒有采取必要措施的,應當對被侵權人的全部損失承擔連帶責任。⑤上述責任承擔規則,請參見楊立新:《侵權責任法》,法律出版社2015年增訂版,第231~234頁。
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法律關系的構造,參見下圖。

(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服務者及消費者之間的法律關系
相比之下,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服務者及消費者之間的法律關系就復雜多了。
1.網絡交易平臺交易法律關系的性質。網絡交易平臺交易法律關系簡稱網絡交易法律關系,是指網絡服務企業提供網絡交易平臺,為銷售者、服務者與消費者在該平臺上進行交易活動提供服務,以及其他經營者在參與這些交易活動中,相互之間形成的性質多樣、相互關聯的權利義務關系集合體。⑥參見楊立新:《網絡交易法律關系構造》,載《中國社會科學》2016年第2期。這種法律關系的基本屬性,是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
2.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基本結構。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宏觀構造,表現為如下“三(五)三”的基本結構。
(1)三個基本法律關系。網絡交易法律關系有三個基本法律關系,包括:其一,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服務者之間的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Ⅰ),這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服務者之間訂立的服務合同關系,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為銷售者、服務者的交易提供網絡平臺服務。其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Ⅱ),這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消費者通過網絡訂立的利用網絡交易平臺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網絡平臺服務合同。其三,利用網絡平臺進行交易的銷售者、服務者與消費者之間訂立的網絡買賣合同或者網絡服務合同,這是在網絡平臺上進行的網絡交易中,銷售者、服務者與消費者之間達成的買賣合同關系和服務合同關系。這三個基本的合同關系結合在一起,才能構成完整的網絡交易法律關系。這實際是一個法律關系集合體,而非單一的合同關系。
(2)五種主要的權利義務內容。由上述三個主要法律關系構成的網絡交易法律關系集合體,包括五種主要的權利義務內容:
第一,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為銷售者、服務者提供網絡交易場所的權利義務內容。這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為銷售者、服務者提供平臺交易服務的最主要內容,即在自己的網絡交易平臺上劃出一塊空間即網絡店鋪,⑦網絡店鋪是網絡交易平臺的組成部分,網絡交易平臺擁有一級域名,而網絡店鋪得到的是網絡交易平臺分配的二級域名,這個二級域名所擁有的虛擬空間就是網絡店鋪。交給銷售者、服務者作為交易空間使用,在交易平臺上與消費者進行交易。
第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向銷售者、服務者提供發布商品或服務信息的信息流權利義務內容。消費者在網絡交易中無法面對真實商品進行考察選擇,因而通過發布的交易信息識別、選擇商品,是其確定購買意向的唯一方法和途徑。⑧在網絡平臺交易環境中,消費者在締約前不具備實地察看和了解商品、服務的條件,只能依靠銷售者、服務者通過網絡平臺提供的信息作出交易決定。因而,為銷售者、服務者提供交易信息發布服務,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向銷售者、服務者提供網絡平臺服務的重要內容,不可缺少。網絡交易平臺的信息流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功能,是消費者通過“購買”或者“下單”的按鈕與銷售者、服務者訂立網絡交易合同關系,消費者選中欲購買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按“購買”或者“下單”的按鈕,平臺系統就自動生成訂單,雙方的網絡買賣合同或者網絡服務合同即告成立。
第三,消費者與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之間提供價金托管支付服務的資金流權利義務內容。由于網絡交易的特點是在線上進行,交易雙方完全是背靠背地(某些提供服務的除外)進行交易,價金必須交由第三方托管支付,否則無法保障交易安全。這正是網絡交易區別于其他郵購、電話訂購、網絡訂購、直銷等非傳統交易的根本區別。
第四,銷售者對消費者配送購買的商品、服務者對消費者提供服務的權利義務內容。這是網絡交易中買賣合同和服務合同的履行行為,即銷售者、服務者的給付,消費者的受領,最終實現交易目的。
第五,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對銷售者、服務者以及消費者進行交易信用評價的權利義務內容。為了保障網絡交易安全,維護網絡交易秩序,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對交易雙方當事人特別是銷售者、服務者的經營信譽和信用等情況,進行交易信用評價,促使交易雙方誠信交易,遵紀守法,保護好對方的合法權益。
上述五種權利義務內容,是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主要內容,非如此,不能維持網絡交易關系的正常流轉。
(3)三個輔助性合同關系。在上述三種基本法律關系的五種主要內容中,有三種權利義務內容可以由當事人委托第三方代為履行義務,因而形成三種輔助性法律關系:一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委托第三方支付機構對消費者的價金進行托管支付,構成價金托管支付服務合同;二是銷售者委托物流企業運送消費者購買的商品,構成買賣合同標的物的快遞服務合同;三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委托第三方征信機構對銷售者、服務者和消費者進行信用評價,構成信用評價服務合同。
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三(五)三”構造,見下圖所示:

網絡交易平臺交易法律關系圖
(三)兩種網絡平臺服務合同的區別
盡管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與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都是在網絡平臺上發生的服務合同,都屬于平臺服務合同,但是兩相比較,存在以下原則性區別:
1.結構的區別。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性質,是一個網絡平臺的服務合同關系,結構單一,不存在復雜的法律關系結構,屬于單一的網絡平臺服務合同。而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則完全不同,它的主要法律關系就有三個不同的合同關系,并且相互結合,構成一個完整的、閉環式的法律關系集合體,不可分離,具有整體性。同時,還可能有三個輔助性合同關系的存在,更為復雜。
2.主體的區別。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關系的主體只有兩個,一是網絡媒介平臺服務提供者,二是網絡用戶,雙方構成合同關系的主體,相互享有權利,負有義務。而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主體具有多樣性,主要的法律關系主體就有三種,一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二是銷售者或者服務者,三是消費者。三者相互之間構成三個不同的法律關系,相互銜接,互為權利義務主體。
3.內容的區別。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內容比較單一,網絡用戶享有的權利主要是利用網絡平臺發布、瀏覽信息,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負擔的義務也主要是為網絡用戶發布、瀏覽、下載信息提供平臺服務。而在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中,三種主體之間都享有權利、負有義務,構成復雜的權利和義務內容,因而與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內容完全不同。
4.客體的區別。合同之債的客體就是履行行為,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客體是信息發布行為,平臺提供者能夠保證網絡用戶順利發布信息,同時監管網絡用戶利用網絡發布有違公序良俗的違法信息的行為。而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客體,是為網絡交易提供服務,不僅要為銷售者、服務者提供交易空間,保證其發布交易信息,與銷售者、服務者訂立合同,同時還要保證交易秩序,保障交易安全,因而提供看貨(服務)下單、價金托管支付、交易標的物的給付與受領以及交易信用評價服務。
上述這些區別,是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與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主要區別。前者就是發布信息,且為免費發布。后者卻是為交易服務,具有財產流轉性質,因而需要有為交易及財產流轉提供渠道,并且能夠保障安全的服務內容構造,才能夠維護交易秩序,實現交易目的。正因為如此,我國法律才分別在《侵權責任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這兩部不同的法律中,分別規定了不同的網絡平臺提供者的責任承擔規則。
網絡媒介平臺與網絡交易平臺及其法律關系,在上述方面確實存在原則的區別,但是,這種區別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其性質也不是絕對不能轉化的。如果具備了一定的要素,網絡媒介平臺就可以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或者兼有網絡媒介平臺和網絡交易平臺的雙重性質,因而應當承擔不同于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承擔的其他民事責任,或者兼而有之。
(一)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須具備的要素
1.法律關系主體的數量變化和身份轉變。在主體方面,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與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最大區別之一,是主體數量和主體身份的不同。
在主體數量上,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主體只有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和網絡用戶這兩個,而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主體必須有三個,即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銷售者、服務者,以及消費者。因此,只有在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和網絡用戶的基礎上,再增加第三種當事人進來,網絡媒介平臺的性質才有可能轉變為網絡交易平臺,法律關系的性質才會有變化,否則,就不存在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可能。
在主體身份上,新加入的第三方主體,應當是消費者,或者是銷售者、服務者,而不是一般的網絡用戶,即僅僅為發布信息而利用網絡平臺的人。在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主體中,網絡用戶的身份必須發生改變,由網絡用戶轉變為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銷售者、服務者,以及由網絡用戶變為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消費者。在網絡用戶的主體身份發生轉變后,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身份才有可能改變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實現身份的轉變。在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中,只有法律關系主體的身份發生了上述變化,才能夠由網絡媒介平臺轉變為網絡交易平臺,法律關系性質也由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
2.法律關系數量的增加并成為閉環式的集合體。僅僅有一個網絡平臺服務合同關系,在性質上永遠也不會發生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性質改變的后果,只能是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在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關系中,如果增加了其他的法律關系,并且在內容上實現改變,如同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關系那樣,構成了由三個法律關系組成的、具有閉環式的法律關系集合體的時候,才有可能形成網絡交易平臺交易法律關系。這是法律關系主體增加而必然引發的后果。
3.法律關系的內容增加。網絡交易法律關系包括提供網絡交易空間、發布交易信息看貨下單、交易價金托管支付、交易標的給付受領以及交易信用評價等五項主要內容,其中哪些是決定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要素呢?
第一,無論是網絡媒介平臺還是網絡交易平臺,都須對網絡用戶或者網絡交易的銷售者、服務者提供網絡空間。所不同的是,網絡媒介空間的要求并不嚴格,有一個二級域名即可進行信息發布;而作為銷售者、服務者獲得在網絡平臺上的交易空間,須符合準入條件,接受平臺提供者管理等,平臺即為參加交易的銷售者、服務者提供一個交易空間,即網絡店鋪。韓國對其稱為“網絡商場”,是指利用電腦和信息通訊設備等,使物品或服務等能夠進行交易而設定的虛擬營業場所。⑨參見韓國《電子商務交易消費者保護法》第2條第4款。但是,不論前者還是后者,在網絡平臺上都有一個相應的虛擬空間,否則不能進行網絡活動。凡是在網絡平臺上有一個虛擬的、可供其支配的網絡空間,就有可能改變成為交易空間。因此,網絡媒介平臺上的網絡用戶支配的空間,有可能改變成為網絡交易空間。只要這個要素具備,網絡媒介平臺就有可能發生轉化。
第二,無論是網絡媒介平臺還是網絡交易平臺,都能夠進行信息發布。所不同的是,網絡媒介平臺發布的信息是一般信息,而不是交易信息。換言之,無論是在網絡平臺上進行信息發布還是進行交易,都須發布信息,因而在這一點上,兩種平臺的要求是一致的。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在信息發布上并沒有絕對的差別,因而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這個要素也是具備的,只要發布信息的內容發生變化,符合商家在自己的銷售門面店鋪上登陸商品信息,以供銷售;消費者在平臺上進行瀏覽,查找自己喜歡或者想要購買的商品的要求,⑩阿拉木斯主編:《網絡交易法律實務》(上冊),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57頁。就可以轉化平臺的性質。在歐盟等一些法域,立法之所以對網絡平臺交易的銷售者和服務者設定了嚴格的信息披露義務,并呈現出日益強化的趨勢,①例如,與歐盟在1997年頒布的《遠程買賣指令》(Distance Selling Directive)第4條相比,其在2011年頒布的《消費者權利指令》第6條對銷售者、服務者提出的信息披露義務要豐富和詳盡得多。詳見Directive 2011/83/EU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25 October 2011 on Consumer Rights, Article 6.關于這一點的評論,可見Joasia Luzak, Online Consumer Contracts, Centre for the Study of European Contract Law Working Paper No. 2014-08, pp.4-7, electronic copy available at: http://ssrn.com/abstract=2487222.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只要符合這樣的要求,就具備了網絡平臺性質轉化的要素。應當特別強調的是,網絡交易平臺展示銷售者、服務者建議信息的目的,是促使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訂立網絡交易合同。因而在信息流內容中,除了“看貨”的功能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下單”。所謂下單,就是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之間訂立合同,即銷售者、服務者的商品、服務展示信息的性質是訂立合同的要約,消費者點擊下單或者購買的按鈕就是承諾。因此,消費者一經下單,雙方的交易合同即告成立。而在網絡媒介平臺中,是根本不存在這個訂立合同的內容的,其信息只具有展示功能,沒有下單功能。這是兩種網絡平臺的本質區別。
第三,價金托管支付的要素,是網絡媒介平臺所不具備的,但卻是網絡交易平臺必須具備的功能,即建立完善的網上非接觸式的電子支付方式。?如果網絡平臺沒有價金托管支付的服務,即使網絡用戶在網絡媒介平臺上進行交易,也可能與網絡平臺提供者沒有關系,而是網絡用戶利用網絡媒介平臺私下進行交易,不發生網絡平臺提供者的責任問題。交易者對網上支付安全的擔憂,是阻礙整個電子商務進一步發展的重要因素。如果網絡平臺提供者對網絡用戶的交易提供價金支付托管服務,則網絡平臺服務合同的性質即發生變化。網絡交易價金托管支付通常有兩種模式,一是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作為受托進行價金支付的主體,二是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進行支付。③同注⑩,第263頁。不論采取上述何種模式,只要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包括第三方支付平臺)提供一系列的應用接口程序,將多種銀行卡支付方式整合到一個界面上,負責在交易結算中與銀行的對接,進行價金托管、支付的服務,并且能夠監督交易雙方當事人,防控交易風險,網絡媒介平臺就可能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或者兼有網絡交易平臺的性質,繼而發生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責任問題。
第四,網絡交易中買賣標的物的給付和受領的物流關系,盡管新的商業模式必須有與之相適應的新流通體制,電商物流的發展本質上是流通體系對新商業模式的自然適應,④阿里研究院:《互聯網+從IT到TD》,機械工業出版社2015年版,第180、181頁。但它并非網絡交易平臺性質轉化的要素,因為提供物流服務是銷售者的義務,而非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義務,在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服務者之間的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中,沒有這項服務內容。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與銷售者之間的聯系,只是收到價金通知賣家發貨,消費者驗收商品后,將價金支付給銷售者。因而,網絡交易中的買賣標的物履行的權利義務內容,盡管是構成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主要內容,但并不是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必要要素。當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對網絡交易的雙方當事人提供看貨下單、價金托管支付服務后,即使不存在給付網絡買賣合同標的物的物流關系,也不會因此而不發生網絡平臺的性質轉化,因此,它不是網絡平臺性質轉化的要素。
第五,信用是電子商務的生命與靈魂,是不能拋棄的,因而網絡交易平臺應當構建一個多層次的信用評價體系。⑤曹洪:《完善C2C網絡交易信用評價體系的探討》,載《電子商務》2012年第3期。營造一個綠色公平的網絡交易環境,需要發揮網絡交易平臺信用評價體系的良好作用。⑥張雷等:《網絡交易平臺中信用評價行為之探析》,載《中國管理信息化》2015年第1期。不過,盡管信用評價在網絡交易法律關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如此重要,但它卻不構成網絡平臺從非交易性到交易性轉化的必要因素,因為它僅僅是為保障交易安全提供雙方交易者的信用信息及評級的信息,并非構成交易的實質內容。因此,即使在網絡媒介平臺上進行交易活動,不具備這一內容者,也不一定就不能使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網絡交易信用評價是在網絡平臺性質轉化后,作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所應當重視,并且需要加強監管的問題,⑦趙新:《我國網絡交易信用監管問題研究》,載《山東理工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而不是其性質轉化的必要要素。
4.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關鍵要素。在上述網絡交易法律關系的五個主要內容中,只要具備了提供交易空間、提供交易信息發布(包括下單而訂立合同)和提供價金托管支付服務這三個要素,網絡媒介平臺的性質就會發生轉化,變為或者兼有網絡交易平臺的性質,網絡平臺服務合同的性質也就發生轉變,網絡媒介平臺變為網絡交易平臺,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變為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
在上述三個主要內容中,究竟哪個內容是平臺性質轉化的最關鍵的內容,應當進行比較甄別。(1)提供網絡空間顯然不是服務平臺性質轉化的關鍵要素,因為所有的平臺都給用戶提供這樣的服務。(2)在展示交易信息和提供價金托管服務這兩個要素,都是特別重要的內容,因為網絡媒介平臺根本就不具有這樣的內容,因而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這兩個要素都是必須的。(3)展示信息看貨下單與價金托管服務相比,看貨下單的內容應當比價金托管支付內容更為關鍵。就價金托管支付內容看,沒有這個內容,網絡平臺性質轉化和網絡平臺服務合同性質轉化有可能很難實現,但并非是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關鍵要素。因為沒有網絡平臺的價金托管支付,采用其他方法,實際上也可能實現線上交易。例如通過微信支付、銀行轉賬、貨到付款等。而看貨下單的功能,是直接使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用網絡交易合同連接起來,成為該合同的雙方當事人,確立雙方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由此可見,信息展示與看貨下單的內容,是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關鍵要素。只要網絡平臺具有這一關鍵要素,網絡服務平臺上的主體就會增加,并且身份會隨之發生轉化,法律關系性質亦隨之發生轉化。因而,判斷網絡服務平臺性質轉化的最簡單標準,就是平臺提供者是否提供了看貨下單的服務。它就像是一個關鍵的按鈕,一按下去,就會發生平臺性質、主體身份、法律關系等的根本性改變。例如,商家通過其在微信平臺上的朋友圈發布商品或服務信息,并沒有線上的訂單系統,消費者需要與商家通過微信或其他社交工具進行有關購買的溝通與協商。因此,這樣的微信平臺不是網絡交易平臺,仍然是網絡媒介平臺。微信公眾號的商家通過其在微信平臺上的微信公眾號發布商品或服務信息,部分公眾號僅進行信息展示,沒有下單的功能,仍然不是交易平臺;部分公眾號可使消費者通過“購買”按鈕下單,這就是網絡交易平臺。只有能夠下單的公眾號,才能夠使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訂立交易合同,并通過微信支付進行付款,實現交易目的。有了能夠下單的功能而使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訂立合同的網絡媒介平臺,就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或者部分轉變為網絡交易平臺。
(二)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理論分析
網絡媒介平臺為什么會在具備一定條件時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其理論根據是什么,特別值得研究。對此,筆者作以下分析。
第一,網絡企業建設網絡服務平臺,目的都是為網絡用戶提供服務。在這個問題上,不同的網絡平臺并沒有根本性的區別,不存在基本性質上的不同。其差別,僅僅是服務內容的不同。在網絡服務平臺的基本性質相同的情況下,服務性質的轉化就存在著現實的可能性。
第二,網絡媒介平臺與網絡交易平臺的主要區別,在于提供的服務性質不同。網絡媒介平臺提供的是非交易性質的信息發布服務,與開辦報社、電視臺、廣播電臺一樣,都不是為當事人的交易活動提供服務。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服務的性質與此完全不同,目的就是為網絡交易活動提供平臺服務,如同開辦商場和舉辦商品展銷會,就是為交易雙方當事人的交易活動提供服務。
第三,網絡媒介平臺與網絡交易平臺存在的上述服務性質的區別,并非截然不同,非此即彼,沒有轉化的可能。在具備了一定條件時,網絡平臺的服務性質就會發生轉化。這種轉化來自于內、外兩個動因:首先,在當前的市場經濟環境中,如果一個網絡媒介平臺有足夠的吸引力和號召力,人氣旺盛,信譽可靠,網絡用戶就會利用該平臺進行交易。這是網絡媒介平臺向網絡交易平臺轉化的外部動因。其次,網絡平臺提供者也會考慮營利的目的,主動改造平臺的服務技術,增加為網絡交易活動服務的功能,不僅方便交易者的交易活動,而且能夠實現自己獲利的目的。網絡平臺經營者一旦看到這個營利點,決不會對此無動于衷,放任商機的流失,因為電子商務就是在互聯網上從事商業交易,從中獲利。⑧北京市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互聯網贏利模式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頁。這是網絡媒介平臺的性質向網絡交易平臺轉化的內部動因。傳統企業積極擁抱互聯網,借助互聯網的力量,實現企業快速轉型以及跨越式發展。⑨曹磊等:《互聯網+跨界與融合》,機械工業出版社2015年版,第9頁。作為互聯網企業的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為什么不能通過自己的網絡媒介平臺性質的轉化,而獲得更大、更快、更能夠盈利的發展呢?不僅如此,網絡平臺性質的轉變還會推動交易的發展,增加就業機會,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因而對此各界應當樂見其成。
第四,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技術改造,并非難事。原因在于,網絡媒介平臺存在為網絡用戶服務的基本功能。例如,網絡媒介平臺提供發布信息的服務,原本就具有提供網絡空間、提供發布信息服務的功能,事實上,只要增加消費者能夠在看貨之后進行選擇下單的功能,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就給消費者與銷售者、服務者之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消費者就能夠與銷售者、服務者通過下單而與對方簽訂合同,銷售者、服務者就能夠按照合同的約定,向消費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進行網絡交易活動,實現交易目的。其中,網絡交易提供者就由僅僅對信息發布提供的服務,改變為對交易雙方提供網絡交易平臺服務的性質,就會引起法律關系性質的變化,法律關系數量的增加,參與主體身份的變化,就具備了網絡交易平臺的基本要素。
例如,微信用戶在微信的朋友圈里推銷商品,其他微信用戶接受銷售,購買該商品,商定通過紅包方式支付價金,紅包支付后,銷售商品的用戶通過自己的方式郵遞商品,完成交易行為。這種通過紅包的方式交付價金,作為微信經營者提供的這種服務,是被動的價金支付,盡管也提供了服務,但由于平臺并未提供雙方訂立合同的服務,也沒有主動提供價金托管支付服務,因而不構成網絡平臺性質的轉化。即使使用的支付手段是微信的紅包,但這也是被動的服務,而不是主動服務。正是這種價金支付的被動方式,且未對雙方訂立合同提供下單服務,因而即使這種交易行為也是在網絡平臺上進行的,但是卻不發生網絡服務平臺性質的轉化,服務合同的性質也不發生轉化,網絡平臺提供者不存在對交易中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的行為承擔責任的問題。
相反,百度本是搜索平臺,但其百度外賣具有下單功能,銷售者在百度外賣的網店發布商品信息,消費者選擇商品后,通過“下單”按鈕進行下單,銷售者在指定時間對訂單進行確認,就在平臺上形成了訂單即成立網絡買賣合同并生效;否則,訂單就會自動取消,沒有成立網絡買賣合同。消費者下單后,可通過微信支付、支付寶、百度錢包、銀行轉賬、貨到付款等多種方式進行付款,由百度組織的派送人員(百度騎士)向消費者進行派送,完成交易行為。這樣,百度網站就兼有了網絡交易平臺的功能,網站也就間有了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身份。
同樣,優步APP的個人司機無須展示信息,由優步統一展示該平臺內司機提供的服務內容及等級類型:如人民優步、優選轎車、高級轎車、Uber電動車等,消費者通過點擊“用車”按鈕發布叫車信息,優步系統根據乘客的叫車指令以及地理位置信息,向司機派單。派單后即形成訂單,成立網絡交易合同。消費者需要預先綁定支付寶、百度錢包、信用卡等,在司機確認車程結束后,由乘客預先綁定的支付工具,自動進行支付結算。其中有“用車”的下單按鈕,能夠向消費者與服務者提供訂立網絡服務合同的服務。如果網絡媒介平臺能夠提供這種服務,其性質就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
這就是確定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的關鍵所在。
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是互聯網企業的自主選擇。但是,隨著網絡平臺性質的轉化和互聯網企業在這個轉化中出現的身份變化,同樣應當承擔與此性質轉化相適應的責任。一般認為,我國現有互聯網立法內容過于原則,宣示性條款過多,缺乏可操作性,難以有效執行。⑩北京市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國內外互聯網立法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76頁。不過,依照現行法律,仍然可以解決網絡平臺服務合同性質轉化后法律適用的規則。
(一)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責任的主體身份要求
在網絡媒介平臺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之后,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就具有了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身份,亦即具有了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責任的身份基礎,符合該條文規定的責任主體身份的要求。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責任主體,包括網絡交易的銷售者、服務者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其中銷售者和服務者是在網絡交易平臺上與消費者進行交易的當事人,也是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當事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是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的當事人,一方面與銷售者、服務者構成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關系,另一方面與消費者構成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關系。這是網絡交易平臺交易法律關系中的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身份。
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原本不具有這樣的主體身份,而僅僅是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當事人,與網絡用戶之間構成服務合同法律關系,為其主體。如果僅僅是具有這樣的身份,平臺提供者就不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責任,因為不符合該條文確定的責任主體須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身份要求。
當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不僅容忍網絡用戶在自己的網絡平臺上進行交易行為,而且主動為網絡用戶的交易行為提供看貨下單服務時,這一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所有參加這一交易活動的主體的身份也就發生了變化:網絡用戶的身份分化為銷售者(服務者)或者消費者,而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身份就轉化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具備了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責任主體的要求。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在其身份的轉化中,并沒有喪失原來的平臺提供者的身份,而是具有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和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雙重身份。這是因為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在為網絡用戶的交易行為提供平臺服務的同時,并未放棄原來的身份,仍然從事網絡信息發布平臺等職能,仍然在進行網絡媒介平臺等服務業務。在網絡服務平臺提供者兼具兩種平臺服務主體的情況下,并不妨礙其作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身份,依照法律承擔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應當承擔的責任。
(二)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承擔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責任的性質及規則
當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在兼具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身份時,在其平臺上進行交易的銷售者、服務者造成消費者的損害,應當依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規則承擔賠償責任。
首先,網絡交易中的銷售者、服務者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致害消費者的,應當由銷售者、服務者對消費者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因為他們是造成損害的直接責任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其次,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承擔的責任,是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包括兩種形式:一是附約定條件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即網絡平臺事先承諾先行賠付的,受害消費者可以直接請求平臺提供者承擔賠償責任。二是附法定條件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即平臺提供者沒有事先承諾,但是發生損害后,平臺提供者不能說明銷售者、服務者的真實名稱、地址和有效聯系方式的,就應當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對消費者承擔賠償責任。
再次,無論上述哪種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網絡平臺提供者承擔了賠償責任之后,都有權向銷售者、服務者進行追償,以彌補自己承擔賠償責任所造成的損失。
最后,如果網絡平臺提供者明知或者應知銷售者、服務者利用其網絡侵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不采取必要措施的,應當與造成損害的銷售者、服務者承擔連帶責任,賠償消費者的損失。①上述責任承擔規則,詳細說明請見注②。
(三)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在其性質轉化后承擔的不同責任
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在其性質發生轉化之后,兼具兩種網絡服務平臺提供者的身份。造成他人損害的,究竟是按照《侵權責任法》第36條規定承擔賠償責任,還是依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承擔賠償責任,須首先確定其承擔責任的損害是因何種法律關系所致。
在網絡媒介平臺服務合同領域造成的損害,是由于發布信息,且該信息內容侵害了網絡用戶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或者隱私權等精神性人格權,造成受害人的精神損害,因此構成侵權責任,應當依照《侵權責任法》第36條規定確定侵權責任。②參見楊立新主編:《中國媒體侵權責任案件法律適用指引》,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33~42頁。這種侵權行為侵害的是被侵權人的民事權益,造成損害通常是精神損害賠償責任。
在網絡交易平臺服務合同領域造成的損害,主要是由缺陷產品或者服務所致,因而主要是人身損害,也包括財產損害,亦有可能有精神損害。當在網絡交易中出現上述損害時,網絡平臺提供者就應當依照其身份,承擔《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定的賠償責任。承擔的主要責任是人身損害賠償,也包括財產損害賠償和精神損害賠償,并且有可能發生懲罰性賠償責任。
盡管在網絡媒介平臺上發生的交易造成了網絡用戶的損害,但是平臺提供者并未對網絡交易活動提供看貨下單服務支持的,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身份沒有發生轉化,因而既不承擔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責任,也不承擔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的責任,應當由造成損害的網絡用戶自己對被侵權人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③這種責任的詳細規則,參見注①。
(四)特例: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接口的網絡媒介平臺責任
有的網絡媒介平臺并未為網絡交易提供平臺服務,既沒有提供看貨下單的服務,也沒有提供價金托管支付的服務,只是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了一個接口,通過接口與網絡交易平臺相連接,網絡用戶可以通過網絡媒介平臺的接口而進入網絡交易平臺,成為網絡交易平臺的消費者。例如,微信平臺的“發現”窗口內,設置了“購物”入口,這是微信平臺為京東商城設置的流量入口,微信用戶點擊該按鈕,就可以直接進入京東的網絡交易平臺,成為京東的消費者。消費者在手機上選擇商品后,通過“提交訂單”按鈕進行下單,京東的平臺系統就會自動生成訂單,成立合同,然后通過微信支付、銀行轉賬、貨到付款等多種方式進行付款,商家即通過京東物流或第三方物流公司向消費者的收貨地址發貨,履行給付義務,完成網絡交易行為。
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的這種做法,并沒有改變其平臺的服務性質,仍然是提供信息發布服務,不具有網絡交易平臺的性質和功能。但是,由于其提供了特定網絡交易平臺的接口,使其網絡用戶能夠通過自己的平臺而直接進入網絡交易平臺,因而與網絡交易發生了間接的聯系。當消費者在被接入的網絡交易平臺上的銷售者、服務者致害時,是否應當承擔一定的責任,特別值得研究。
當一個直接的侵權行為造成受害人損害時,其他行為人實施的行為對該行為造成該他人損害起到了間接作用的,在侵權法上構成競合侵權行為,其后果是發生不真正連帶責任以及該種責任形態的不同變形形態,諸如補充責任、先付責任、附條件的不真正連帶責任等。④這種侵權行為形態與責任的規則,請參見楊立新:《論競合侵權行為》,載《清華法學》2013年第1期。在上述情形中,直接的加害人是銷售者、服務者,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作為提供條件的間接行為人,承擔的責任是附條件不真正連帶責任。作為為網絡交易平臺提供接口的網絡媒介平臺,其提供機會的行為與加害行為具有一定的間接關系,但是距離比較遙遠,因而對損害后果的原因力更加薄弱,且通過其提供的接口進入網絡交易平臺的用戶為海量,平臺提供者無法防控,因而對損害承擔責任的原因力不大。綜合考慮,其行為與損害結果有間接原因力,是應當承擔責任的歸責事由;該原因力的程度較弱,是承擔較輕責任的事由;綜合起來,考慮其行為的特征是競合侵權行為,因而可以確定,在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對受害人不能承擔或者不能完全承擔賠償責任時,受害人可以向有過錯的對網絡交易平臺提供接口的網絡媒介平臺提供者請求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
*本文系司法部2014年度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課題“多數人侵權行為與責任”項目(14SFB2002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楊立新,中國人民大學民商事法律科學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民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