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阿里與慢性腦病

袁越

運動時頭部受到重擊會增加慢性腦病的風險，必須加以重視。

美國當地時間6月3日，歷史上最著名的重量級拳王阿里因病逝世，享年74歲。根據美國媒體的報道，阿里的直接死因是肺部感染引發的呼吸系統衰竭，和腦病無關，但他生命的最后32年都是在和一種非常常見的慢性腦部病變--帕金森氏癥的搏斗中度過的，可以說是帶著腦病離開了人間。

提到阿里的名字，絕大部分中國讀者首先想到的肯定不是那個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拳王，而是在亞特蘭大奧運會開幕式上點燃火炬的那個人。在全世界的關注下，阿里那雙曾經擊倒過無數壯漢的鐵拳一直在顫抖，差點連火炬都舉不起來，這就是帕金森氏癥的典型癥狀。

如果用專業的術語來描述，帕金森氏癥（Parkinson's Disease）是一種慢性退化性中樞神經系統失調癥，病人的動作功能和語言技能逐漸退化，身體會不自覺地抖動，走路姿態僵硬，說話含混不清，嚴重者甚至連從椅子上站起來都很費勁。

病理分析結果表明，帕金森氏病的直接原因是負責分泌多巴胺（Dopamine）的腦細胞逐漸壞死，產生不了足夠多的多巴胺。眾所周知，多巴胺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神經遞質，腦細胞需要借助多巴胺來指揮肌肉活動，骨骼肌和平滑肌都包括在內，于是缺乏多巴胺會導致各種運動障礙，甚至還會因為腸道蠕動不力而便秘。

阿里之所以患上帕金森氏癥，會不會和他從事的拳擊運動有關聯呢？答案比你想象的要復雜。一方面，有人統計過阿里的整個拳擊生涯，發現他這輩子曾經遭受過2.9萬次頭部重擊，很難想象這樣長時間高強度的撞擊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事實上，已經有研究顯示，那些曾經因為頭部受到重擊而失去知覺的人患帕金森氏癥的幾率比頭部沒有受過如此重擊的人高50%。

另一方面，有證據顯示，阿里的病因和遺傳的關系更大些，阿里的醫學顧問麥克爾·奧肯（Michael Okun）博士就是這么認為的。這位佛羅里達大學神經科學系系主任指出，全世界現有的800萬帕金森氏癥患者當中有大約10%是因為遺傳因素致病的，阿里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這類病人的幾個常見特征，比如得病時的年齡較輕，癥狀始終集中在身體的一側，對治療帕金森氏癥的特效藥左旋多巴（Levodopa）的反應非常好等等，在阿里身上都具備。

阿里是1984年被確診的，當時他才42歲，剛剛退役不到3年。醫生們在重看比賽錄像時發現，阿里在退役前的幾場比賽中已經表現出帕金森氏癥的早期癥狀，這就是為什么他參加的最后幾場比賽輸的慘不忍睹。

另一位著名的帕金森氏癥患者，美國著名演員麥克爾·J·福克斯（Michael J. Fox）也是遺傳因素占大頭。福克斯在他30歲那年就開始表現出帕金森氏癥的某些早期癥狀了，相比之下，絕大多數帕金森氏癥患者的首次發病時間都在60歲以后。換句話說，這是一種非常典型的老年病。如果一個人年紀輕輕就得病，一定有某種不太常見的原因，比如遺傳因素，或者接觸了某些環境毒素（比如殺蟲劑）。

話雖如此，也有不少人認為，阿里的病因兩者都有，拳擊運動很可能加速了帕金森氏癥的發作。哈佛大學醫學院的奧雷·艾薩克森（Ole Isacson）博士就是這么想的，他是阿里的另一位醫學顧問，他解釋說，腦部創傷會導致炎癥反應，這會加速一部分腦細胞的死亡。

具體來說，人的大腦是一團類似果凍的軟組織，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可以隨便捏的海綿球，一般性的輕微撞擊傷不了它。但當頭部受到強力沖擊時，整個腦組織會在顱骨內側來回撞擊，導致內部結構受損，誘發炎癥反應。通常情況下，炎癥反應在撞擊發生后的3-12天內才會達到高潮，此時大量殺傷性蛋白質堆積在腦部，腦細胞因此而受到損傷。其中，負責分泌多巴胺的那部分腦組織往往受傷最重，這就是為什么運動神經系統最容易在頭部撞擊后受到傷害。

從進化的角度看，這是有道理的。大腦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如果大腦受傷，人應該立即停止一切活動，安心靜養。問題在于，很多職業運動員往往不甘心就此進入傷病名單，仍要堅持上場比賽。舊版的運動醫學指南也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居然以頭部受傷后運動員失去知覺的時間作為衡量傷勢的唯一標準，只要運動員很快恢復知覺就認為問題不大，最終釀成更大的悲劇。

新的運動醫學指南對此做了修改。如果運動員在頭部受到撞擊后出現以下癥狀，包括頭疼、惡心、暈眩、耳鳴、畏光畏聲、說話含糊不清、失去方向感、注意力難以集中，以及短期記憶喪失等等，醫生便可以強制運動員停止比賽，安心養傷。

據統計，一半以上的職業運動員在頭部受重傷兩周后就上場比賽了，場上表現似乎也沒問題。但阿里的例子說明，也許長期慢性損傷才是最要命的，原因就是前文提到過的炎癥反應，以及隨后產生的殺傷性蛋白質在腦內的堆積。比如，曾經有研究顯示，一名運動員如果經常遭受頭部撞擊，炎癥反應持續不停的話，兩種殺傷性蛋白質（Tau和TDP-43）會在大腦內持續累積，導致“慢性創傷性腦部病變”（Chronic Traumatic Encephalopathy，簡稱CTE）。CTE是另外一些更為嚴重的運動神經疾病，比如帕金森氏癥、阿爾茲海默氏癥和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癥的前兆，已有證據顯示，那些頭部經常受到撞擊的體育項目，比如美式橄欖球、拳擊、足球和冰球等，運動員患上述這幾類慢性腦病的幾率要比普通人高很多。

問題在于，上述這幾類運動通常也是觀賞性比較高的項目，運動員的收入自然也比較高，也許這就是掙錢多必須付出的代價吧。但對于我們這些業余體育愛好者來說，錢沒掙到就得了這種病，太不劃算了。所以我們應該重視這個問題，在運動時注意保護好自己的大腦，盡量避免讓頭部受到猛烈的撞擊，減少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