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容打草稿

欽大武

人生不容打草稿

欽大武

在電腦上忙碌之暇，不經意遠眺窗外，瞥見一頭白發的表姨，我的心里禁不住一顫。她一手拖著一蛇皮袋辣椒，一手提著竹籃子，里面裝著賣菜所用的行頭，準備趕在城里人買晚飯菜的時候兜售出去。

年過花甲的表姨，比我的父母小十來歲，但滿頭的白發顯得比我父母還老。30年前，表姨提著同樣的竹籃在我們教室里叫賣，一毛錢一個的油煎糍粑，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現在回想起來足叫我垂涎欲滴。那時物質十分貧乏，我不敢多看一眼表姨竹籃里的美味佳肴，因為饑腸轆轆的我已完全喪失了“免疫力”。

我和表姨的兒子阿虎小學同班、初中到高一同校，兩家至表親，相隔10來戶人家。阿虎特聰明，每次考試總遙遙領先于同年級所有的同學，一直到初中快畢業。由于成績特別突出，阿虎成了學校、老師和左鄰右舍贊不絕口的典范，成了同學們心中的偶像，用“天之驕子”形容他當時在全校師生心目中的地位毫不夸張。表姨一家人更是全力以赴、盡其所能讓阿虎念書，家里的一切農活乃至家務活都與他無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現象，在20世紀80年代的農村比較罕見，但那時我從阿虎的身上讀懂了這8個字。年少的我特眼紅他的優厚待遇，因為我家兄妹多、負擔重、家境不好，父母、三哥、姐和我（大哥、二哥已分家）總是想千方設百計“節流”，利用一切機會“開源”。我們全力錯開自家農事，父子、父女四人經常到阿虎家插秧、割谷、除草、拾棉花、埋肥、給棉花整枝……以此來換工——換取他家的農機具（抽水機、打谷機、耕田機、打米機、脫粒機）給我家服務，從而省掉一大筆開銷。在密不透風的棉地里，酷夏烈日的陽光扎著串串汗珠，“減肥”到使人窒息眩暈；在金燦燦的稻田里，在黃昏快要到來的時候，和著汗臭、稻灰、泥土及纏身飛舞的蚊蟲，帶著渾身的酸疼、疲憊，望見阿虎坐在陰涼處悠閑地搖著扇子、溫習著功課、嘗著可人的零食，我暗暗卯足了一股勁！

在學校，農閑時表姨會經常去賣好吃的，同時給阿虎送一份去。我總是有意回避著他們，以免尷尬。每次返校時，阿虎總帶著充裕的零用錢和表姨給他精心準備的營養菜：爆炒豬肝、油炸鯽魚、干炒牛肉等；我帶著的則是能管一周的干菜——一大瓶干豆豉、一大瓶辣椒和米粉末混合而成的壇裝菜。這倆干菜的特色：一是宜較長時間存放，連吃幾天沒問題；二是特好下飯，每餐用量很少；三是使我賺得“苗條”身材。高中三年，每周日下午休息，踩著毫無修飾如梯形狀的“寶馬”自行車，回家“打牙祭”、放松心情、帶特色下飯菜，已然成了我周末固定的“休閑”方式，風雨無阻。

歲月總在不經意中溜走，不遂人愿，讓人意外。阿虎的聰明名不虛傳，初三第一學期經過選拔，他成為唯一一個代表全縣參加市數學奧賽的學生。但他不是如我們每個人預想的那樣，一路前行，修成“正果”。初中畢業只差三個月時，阿虎開始逃課，在外溜達了一個多月，最終沒有考上高中。表叔表姨托人找關系，花了2000元高價，把阿虎買進了高中；高一給他交了4次學費，其中有兩次學費阿虎拿著“瀟灑”殆盡。盡管表叔表姨始終不放棄、不拋棄兒子讀書的機會，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阿虎，最終沒有念完高一，過早地走上了社會。

少年若天性，習慣如自然。阿虎輟學后，干過木匠、廚師、理發師等行當，手藝都還不錯。但因為貪玩、怕苦怕累，干什么事情都難以堅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跳槽”頻繁；時常宅在家里上網、睡覺，打發、消遣時光。阿虎的妻子多次鬧離家出走，只因他們年幼的孩子和年邁操勞的公婆的苦苦哀求與挽留，心軟而不得已留了下來。阿虎的妻子曾對我說，如果不是看在公婆對她和孩子好的分上，早就一走了之了。表叔表姨總要隔三差五給阿虎家送些油鹽柴米，每逢周末接乖巧的孫女去鄉下照看，想盡殘余之力保全阿虎一個完整的家庭。期盼孫女長大后，一切都會好起來，這也許就是二老余生的希望、寄托所在。

多少次，我總在想，阿虎如果按本應屬于他的發展道路堅定地走下去，今天會是個什么樣子，最起碼表姨不需要挎著竹籃貼補家用，最起碼命運不濟的表叔表姨不用再如此操心、揪心。阿虎順利修完學業或做廚師，只要扎實肯干、勤奮進取，一般而言，是可以力所能及孝順好父母、照顧好妻女，是可以為父母撐起一片天、給予他們更多精神安慰的。后來成家立業的阿虎曾向父母痛哭著要去讀書。但一切都悔之晚矣，人生不容打草稿，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每次我回老家，父母談起表叔一家總顯得沉重，覺得表叔表姨命太苦，操心過多、過重。他們不該過早擁有滿頭的銀絲，本應有比現在幸福、清凈得多的好日子，可現實卻讓人痛楚。是什么讓兩位老人的幸福打了折？是什么讓阿虎的人生軌跡錯了位？！

（作者單位：安鄉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