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南芥

“外面怎么又在吵鬧?”古畑揉著腳問剛從外面回來的重兵衛(wèi)和吉岡。
“是坂本大人吧。”
“又喝醉酒了,叫囂著要找女人?”古畑冷冷地說。
重兵衛(wèi)使了個眼色,吉岡連忙闔上紙門。
重兵衛(wèi)對古畑說道:“小聲點,別說了,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治你一條不敬之罪。”
“他都做了,還不許我說嗎?”古畑聳了聳肩,“你們兩人難道會去告密?”
重兵衛(wèi)說道:“我們能住上本陣,也多虧了坂本大人,他是我們的上司,還是少說些閑話為妙。”
此次出行,意義重大。幕府賞賜給某地方藩王大批珍寶,特地命令上級武士坂本左又衛(wèi)門護送這批賞賜,除去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家臣外,奉行所也抽調(diào)了幾名干練的武士隨隊護送,重兵衛(wèi)他們就在其中。
“可他前幾日不還打算去住副本陣嗎?”古畑說道,“膽子也太大了。”
幕府在各地設(shè)立了驛站,每個驛站都配備一所叫做本陣的旅館,專供幕府上級官員們、大名、公卿等人居住。
以重兵衛(wèi)他們的身份是住不進本陣的,但他們肩負著看守賞賜的職責(zé),所以也入住了本陣。坂本大人想去副本陣居住的原因很簡單,副本陣更加熱鬧,藝人、商販絡(luò)繹不絕,還有私娼。這在嚴肅的本陣可找不到。
“這趟任務(wù)不能有絲毫差錯。”重兵衛(wèi)說道,“萬一真的遇到些膽大包天的賊人,導(dǎo)致貨物有失,我們就得以死謝罪了。”
“諒也沒有這么大膽子的芝麻蠅。”古畑又取出了魚干、豆子之類的下酒菜。
吉岡問道:“這些酒菜哪來的?”
坂本大人仗著自己的地位可以胡鬧,他們卻不能不小心。
“在外面買的,放心,我藏在袖子里沒人發(fā)現(xiàn),再說了,三個人喝兩盅酒是不可能喝醉的。”古畑笑了笑,想將這些煩心事都丟到腦后,痛飲美酒。
“你們知道上面為什么會派坂本大人嗎?”吉岡說道,“這是有原因的,他沒看上去那么草包。”
這時,外面又傳來一聲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嚎叫。這讓吉岡的話多了幾分不可信。
“咳咳……”吉岡苦著臉繼續(xù)說道,“其實十五年前發(fā)生過一樁盜竊案,被盜的是將軍的賞賜,而破案的正是坂本大人。”
“這種事情,你又是從哪聽來的?”古畑問道。
吉岡笑道:“聽坂本大人的手下吹噓的,據(jù)說這件事因為過于離奇而被幕府壓下不表,但坂本大人立下的功勞卻毋庸置疑。所以時隔多年,再度押送賞賜,上面就又想到了坂本大人。至于那件舊事,那可真是詭吊至極,據(jù)說和座敷童子的詛咒有關(guān)。”
“啊,既然是詭異的事情,那么就說來給我們聽聽吧。”古畑來了興致。
十五年前的迷案,且聽吉岡慢慢道來。
“不要出去!”母親緊緊抱住年僅十歲的大庭南芥。
外面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母親抱著大庭南芥在室內(nèi)避禍。
大庭南芥看到茶碗中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地板在微微顫抖。
男人們的腳步使地板在顫動。
“寶珠呢,寶珠到底去哪兒了!”
門“唰”的一聲被拉開,陽光射入室內(nèi),激起塵埃四舞。大庭南芥抽了抽鼻子,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南芥想要哭,母親抓起面前的東西塞進了他嘴里,生生止住了南芥的哭聲。
母親將南芥按下,讓他跪倒在地板上,她自己也深深跪了下去:“請恕罪、恕罪……”
那個男人不顧母親的求饒,一把抓起了母親:“東西在哪?”
父親急急忙忙跑過來,也跪倒在對方面前:“大人,放過賤內(nèi)吧,我們不知道寶珠在哪,它失竊了。”
男人放開了母親:“它一定還在這里!”男人發(fā)出絕望的嗚咽聲。
母親抱著大庭南芥,趁機離開了那里。
“記住。”母親說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哭,因為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你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男人。”
大庭南芥點了點頭,母親轉(zhuǎn)身離開,沖入亂流之中。
南芥吐出了一塊帶血的東西,那是一塊仙貝。剛才母親強硬地將仙貝塞進南芥嘴里,仙貝重重地磕在他的牙床上,弄得南芥滿嘴是血。他吐出不少口水,血色漸漸淡了下去,鐵銹味卻怎么也散不了。
此刻,大庭南芥對一切都感到恐懼,發(fā)自本能地恐懼。
這件事要從一天前開始說起了。不,歸根溯源的話,要從更早之前說起。
半月前,大庭家就接到了命令,讓他們接待將軍的犒賞隊,隊伍帶了足足四箱子珍寶。那些珍寶是要賞賜給藩主的,不得有失。
大庭家必須好好招待這支隊伍。
這是鄉(xiāng)下武士大庭家近幾十年來接到的最重要的命令。
大庭利助和晴子夫人,也就是大庭南芥的父母早早地就開始了準備,召來下人,整理了庭院的花草,除了草,浚疏了池塘,替換老舊的門窗,做了一次十年都不曾有過的大掃除,整座府邸煥然一新。
隊伍遲了兩天才到達大庭家,領(lǐng)隊的是水井十藏,坂本左又衛(wèi)門擔(dān)任副手,不算苦力,足有十五人。
大庭利助禮數(shù)周全地招待了眾人。幕府派來的諸位似乎有些傲慢,不過大庭利助并沒有什么不滿,畢竟有著身份的差距,他只要能圓滿地完成任務(wù)就可以了,不奢求他們青眼相加。
晴子夫人詢問退出來的丈夫大庭利助:“怎么樣了?”
大庭利助沒有說話,只是沖妻子點了下頭。晴子夫人安心了。
關(guān)于那些賞賜,大庭家特意空出了一個房間,關(guān)上了包括小氣窗在內(nèi)的所有門窗。五位武士把守在門外,這五位武士皆是水井十藏的部下,大庭家的人別說是碰了,就連見都不能見到里面的東西。對五位武士來說,他們也不是完全受到信任的,他們不得單獨進入,必須要在其他人的陪伴下才能進入。
沒有賊人膽敢對這些東西動手吧。看守們雖這樣想,但仍一絲不茍地值班,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家的孩子躲在遠處來看過他們一眼,那個孩子也是感到好奇,想看看外面的武士究竟是什么模樣。
更夫的打更聲幽幽傳來,像漫長而真實的幻覺。
這里的女主人晴子夫人,踩著莊重的步子,帶著女傭而來。晴子夫人為武士們帶來了慰勞品。
紅色的漆盤中是嬌小可人的飯團,他們有公務(wù)在身,不能飲酒。晴子夫人替他們準備的飲品是茶。武士們道了謝,等晴子夫人退下,他們享用了夜宵。
夜還有一半,習(xí)習(xí)夜風(fēng)吹來,其中一人打了一個寒噤。剛填飽肚子,人難免會倦怠,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兩刻后,另一班武士前來換班,乍一看,期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這個夜晚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當(dāng)雞叫過三遍,晨曦刺破黑幕。
水井十藏和坂本左又衛(wèi)門他們幾人用過早膳,拿了大庭家的干糧,準備離開。水井十藏同大庭利助出于禮節(jié)性地寒暄了幾句。
某個眼尖的武士發(fā)覺不對,其中一個箱子好像被動過了,光潔的表面上有兩道短短、淺淺的劃痕。他向坂本左又衛(wèi)門報告了這件事。
坂本左又衛(wèi)門帶著水井十藏打開了箱子,查看里面的珍寶。其中一枚寶珠不見了!
水井十藏倒吸了一口寒氣,拽住自己的袖子。“不、不見了!”水井十藏已經(jīng)完全懵了,將軍的賞賜失竊,他責(zé)無旁貸。
坂本又衛(wèi)門也同樣驚恐,但他比水井十藏更早回過神來,他大喊道:“快把東西都搬回去,立即封鎖這里,所有人都不能進出。”
水井十藏率隊沖了出去,這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他對婦孺出手,被大庭利助攔住。坂本左又衛(wèi)門也拽住水井十藏,說道:“大人,振作一點,我記得您與這里的山本大人有舊,快去請求他,讓他在各個路口設(shè)置路障,千萬不能放人出去,也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這句話如鐵錘一般打在了水井十藏的心頭上:“對,對,我這就去請他幫忙。”
水井十藏狂奔而去。這里就交給坂本左又衛(wèi)門負責(zé)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轉(zhuǎn)過身吼道:“給我去搜,哪怕是掘地三尺,翻遍這里的每一寸,一定要把寶珠找回來!”
其余人立刻動了起來,坂本左又衛(wèi)門突然叫住了幾位心腹和幾名苦力,不甘心似的讓他們照著禮單一一核對幾個箱子內(nèi)的珍寶,核對的結(jié)果讓他失望了,寶珠真的失竊了。
“你們確定昨天沒有這兩道劃痕嗎?”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道。
他們沉思片刻,給出了一致的答案,這劃痕絕對是新添的。昨日,他們將箱子搬入房間時,還沒有這兩道劃痕。
如此一來,坂本左又衛(wèi)門就確定了寶珠失竊的時間。寶珠是在昨天夜里失竊的,坂本又詢問了當(dāng)值的武士,武士們將昨夜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坂本。
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頭更疼了,昨夜沒有任何異動,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這表示守衛(wèi)們什么都沒有注意到。
坂本左又衛(wèi)門靠在墻邊,懊惱得用腦袋不停地撞擊墻壁。
這不是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錯,他們的防盜措施已經(jīng)做得很全面了。這么多年來,所有隊伍都是這樣做的,他們不曾出過紕漏,只是恰恰這一次遭遇了大難而已。但他還是不由得后悔,后悔自己半夜沒有巡視幾番。
前廳、后院、西廂……他們沒有找到寶珠,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
“坂本大人,水井大人回來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忙起身,他希望水井十藏帶回來的是好消息。
“山本同意幫忙了。”
“好,這就好。”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道,“那么最多能瞞幾天?”
“三天,最多只有三天。”
“三天內(nèi),我們找回失竊的寶珠,就可以把這一切都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嗎?”
水井十藏搖了搖頭。
這件事牽扯太廣,必定會有人上報,不可能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就算及時找回寶珠,全員也難逃責(zé)罰……只是他們必須竭盡全力,保住自己的這條命,再不濟也不能牽連家人。
“當(dāng)真沒有辦法了嗎?”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
“夠了!”水井十藏突然站起身,他仿佛被觸到了什么痛點,“如果有其他的辦法,我難道會不告訴你嗎?”
水井十藏的五官都在微微抽搐,他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
“一定要找回寶珠。”水井十藏俯視著坂本,揪住他的領(lǐng)子,“讓他們都滾出去找,大庭利助呢?我要好好審問他。”突然,水井蹲了下來,喃喃自語道,“我們死定了,死定了……”
坂本甩開水井十藏,望著遠空的日頭,感到有千萬道利刃刺入他的眼球。他想倒下去,讓意識離開,遠遠逃離此間。但他沒有放棄,他喊道:“不要松懈,寶珠很有可能還在此處,控制住這里所有人,再仔細搜查一遍。想象下如果你們是那個小賊,你們會把東西藏在哪?”坂本左又衛(wèi)門轉(zhuǎn)過頭,對水井十藏說道,“請大人再趕去山本大人那里,賊人很可能會攜帶寶珠混出關(guān)卡,千萬不能讓他成功。若寶珠不在大庭家了,我們只有將賊人堵在半路搜出寶珠,如此重任,只能交給大人了。”
水井十藏哀嘆一聲,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坂本喚來一個心腹,讓他跟在水井十藏左右,協(xié)助水井。
送走了水井十藏,坂本左又衛(wèi)門伸出三根手指,他將其中一根手指收了一半,現(xiàn)在還剩下兩根半,他們還有兩天半。
寶珠是在大庭家的庫房內(nèi)遺失的,坂本左又衛(wèi)門一寸寸地敲打著房間確認里面沒有暗道。上方有一扇不加鎖的小氣窗,但氣窗太小了,坂本比劃了一下,發(fā)現(xiàn)氣窗連自己的腦袋都探不過。
密室。
這個詞突兀的躍入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腦海,此處就是密室,無人可以進出,但是一枚寶珠從密室之中消失了。
妖怪。
又一個詞出現(xiàn)在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腦海里,只有妖物才能完成不可能的事情,難道是妖怪作祟?坂本嘆了一口氣,如果真是妖物惡作劇,那就求它把東西還回來吧,坂本愿意設(shè)立神社世代供奉它……
想到這里,坂本左又衛(wèi)門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寄希望于這些玄之又玄的事,實在是懦夫所為。
坂本左又衛(wèi)門對自己隊伍中的人都比較放心,他們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監(jiān)守自盜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只是說比較低。
大庭利助沒有可疑之處,昨夜他招待了他們,一晚上都在忙,有不少人能替他作證。大庭利助直到深夜才休息,今朝又早起準備干糧和早膳。
至于晴子夫人,她和大庭利助一起招待眾人,也一直在忙活,半夜還給值勤的武士送去了慰問品,她服侍丈夫睡下,頭發(fā)沾枕沒多久就起身了。早膳的事情布置得差不多,她才叫起了大庭利助,而后夫婦一起工作,準備送走水井十藏他們。晴子夫人也沒有可疑之處。
大庭家的下人也一樣,他們?nèi)侨敫甓嗟钠腿耍瑢Υ笸ゼ抑倚墓⒐ⅲ凰茞浩汀?/p>
坂本左又衛(wèi)門沒能找到什么線索,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去搜查庭院,他們幾乎拔起了院中每一株花草,掀開每一塊卵石。
這真是一件煞風(fēng)景并且作孽的事情。
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夕陽西下,正是逢魔之時,水井十藏醉醺醺地回來了,他幾乎倒頭就睡。坂本左又衛(wèi)門根本沒機會問他關(guān)卡的情況。
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著醉得像灘爛泥般的水井十藏,不由得也生出想喝酒的沖動。他多么想也醉上一番,將世間的煩惱都拋之腦后。
但他又明白這絕不是大丈夫所為,生而為人必須要有所擔(dān)當(dāng)。他靜坐著,閉目沉思,思索著如何才能走出這個困境。
“這都什么時候了,水井大人還沒起來嗎?”
“沒……”
坂本左又衛(wèi)門走到水井十藏面前,他竟然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快醒醒。”坂本搖了搖水井十藏。
水井十藏睜開還迷糊著的眼睛:“我們該上路了嗎?”
什么上路?難道酒還沒有醒嗎?
坂本左又衛(wèi)門斜睨著水井十藏:“寶珠還沒找到,我們怎么上路?”
水井十藏再度發(fā)出一聲慘呼:“這么說來,那一切都不是噩夢?”
不行了,這個人已經(jīng)沒救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想到。
“不是噩夢,都是現(xiàn)實。”
水井十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那么現(xiàn)在尋回寶珠的事有眉目了嗎?”
“沒有。”
水井十藏捂著頭,走了出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再去山本大人那里。”
坂本左又衛(wèi)門覺得水井十藏八成又要去喝酒了,但他沒有攔水井十藏。水井十藏的“斗志”、“道”已經(jīng)被摧毀了,他不算是心智堅定的人,與其將他強留住,倒不如讓他放縱一會兒。及時行樂是一種態(tài)度,拼死反抗也是一種態(tài)度……
“我出去看看。”坂本左又衛(wèi)門對其他人說道,“你們按照之前的布置,該去外面搜查就去外面搜查,該留在這里就留在這里,不要懈怠了。”
坂本并未走遠,只是在周圍逛了幾圈。最后他坐在街邊,點了兩串團子,淺呷一口粗茶,望著人流。
“老先生知道前面那戶人家嗎?”
坂本問的是一位老者,他像是個本地人,恰好坐在了坂本對面。
“大庭家嗎?當(dāng)然知道。”
“我是外地來的武士。”坂本說道,“有些好奇,近日那座府邸好像不太安寧啊。”
“哦,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那里確實有些不太對勁。”老人道,“這兩天,我從那里經(jīng)過都能感到一股寒意。”
“寒意?”
“就是一種感覺,感覺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老人壓低了聲音,“連門都不開,整棟府邸竟也沒傳出什么動靜,里面必定有鬼。”
“啊?”坂本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會出什么事情?大庭在此處的風(fēng)評又如何?”
“風(fēng)評不錯,但依照我老人家的看法,這次他們出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風(fēng)評不錯,我看大庭家的家風(fēng)也嚴謹,那怎么會出壞事?”坂本一點點地套出老者的話。
“一是大庭家鐵桶一般的狀態(tài),二是因為大庭家本身的詭異。他們的風(fēng)評是不錯,大人出門從不擺什么架子,夫人待下人也好,一家人待人接物都沒有問題。只是……”
“只是什么?”
“外界傳言,大庭家內(nèi)有怨靈作祟。”
坂本險些被團子噎住,那里難道真的存在著妖物?如果真是妖物奪走了寶珠,那他們怎么可能追回來呢?
“大庭大人和晴子夫人婚后七年內(nèi)都沒有子嗣。如果是不孕,那這并不離奇。離奇的是,晴子夫人懷孕了三次,但都中途流產(chǎn),據(jù)說每次流下來的胎兒都已經(jīng)成型了,大庭大人立刻命人焚毀了死胎。”
“為何如此?”
“因為不祥,死胎是畸形的怪物,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些人認為大庭家寄居著童子怨靈。”老人說道。
坂本左又衛(wèi)門聽了這些話,謝過老者,就回到了大庭家。
他看到屬下皆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便把他們都打發(fā)出去了,省得煩心。
“山本大人抽調(diào)人手過來了吧,那這里只留下三人足矣,其他人都出去調(diào)查吧。”
坂本再次踏入那間庫房,但仍沒找到證據(jù)。他在里面待了兩個時辰,出來后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個孩子。
他正在將一些花草扶起來,栽回去。
“孩子,你叫什么?”坂本左又衛(wèi)門走了過去。
“南芥,大庭南芥。”
“嗯,是個好名字。”坂本左又衛(wèi)門摸了摸大庭南芥的腦袋,“昨天嚇壞你了吧?”
“沒事。”
“好孩子,快回到母親身邊去吧,不要在外面亂跑了。”大庭南芥應(yīng)了一聲,跑回去了。他就是晴子夫人第四次懷孕生下來的孩子。
大庭家內(nèi)所有人都被軟禁著,看守大概覺得大庭南芥只是個孩子,所以就沒把他放在心上吧。
到了晚上,水井十藏沒有回來。坂本左又衛(wèi)門也不派人去尋。
府邸內(nèi)的燈火亮了一夜。
到了早上,水井十藏才回來,大概在哪里醉了一場吧。
“有眉目了嗎?”他問坂本左又衛(wèi)門。
“沒。”
“我也沒有。”水井十藏推開坂本左又衛(wèi)門,“來人,我要沐浴更衣。”
坂本左又衛(wèi)門沒空理會水井十藏,他匆匆用完早膳就出門了。這是最后一天,他希望到外面去看看。他懷疑賊人早就帶著寶珠遠走高飛了,從這么多人中搜出一枚小小的寶珠本來就是極難的事。他站在人群中,絕望如潮水一陣陣地朝他襲來。
他回到了府邸,那個叫做大庭南芥的孩子又在外面亂逛。坂本左又衛(wèi)門發(fā)覺他手中似乎捧了什么東西。
坂本左又衛(wèi)門悄悄跟在他身后,見他拐入一間屋內(nèi)。
大庭南芥點亮了燈,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清他手中的是一碗米湯。
“怎么又在外面亂跑?”坂本左又衛(wèi)門現(xiàn)身。
“我來照顧弟弟。”
從未聽聞大庭利助還有次子,坂本左又衛(wèi)門起疑了。他冷眼看著大庭南芥,想看看他口中的弟弟是何模樣。
大庭南芥走到后面,小小的后室內(nèi),里面放置著一張小木床。原來只是個嬰孩,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到了襁褓中那張小小的臉。那個小小的孩子躺在襁褓中,帶著棉制的帽子,只露出半張臉。
大抵因為只是個孩子,所以屬下也沒有知會坂本左又衛(wèi)門。
坂本看著大庭南芥將米湯一點點地喂給那個孩子,他看得無聊了,想要離開。那個孩子吃了一半,突然不安分起來,一個翻身,竟然踢開了被子,露出了半截身子。
宛若晴天霹靂擊中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心臟。他瞪大了雙眼,嘴微微張開,指尖發(fā)顫,生出厭惡、驚愕,他正欲發(fā)作……有人卻在院內(nèi)呼喚他。
“坂本大人,坂本大人。水井大人要切腹!”
坂本左又衛(wèi)門忙出門,抓住那人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井大人已經(jīng)準備好切腹了,他說他希望由您來擔(dān)任介錯。”
“什么時候?”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道。
“就是現(xiàn)在!”
坂本左又衛(wèi)門立刻趕至水井十藏處。只見水井十藏房內(nèi),一片肅穆,案頭上放著一疊書信,是水井十藏的字跡。不光是遺書,還有給幕府、至親好友的信,最上面是辭世詞。
越過唐紙屏風(fēng),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到了水井十藏,他身穿莊重的禮服,用來剖腹的肋差放在他正前方,身邊還放著未撤下的“最后一餐”——分量不多、清潔的飲食,還有幾杯淡酒。
水井十藏平靜地坐著,宛如磐石,有種脫塵出世之感。
“水井大人……”
坂本左又衛(wèi)門剛想說幾句,卻被水井十藏打斷了。
“你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水井十藏的聲音里聽不到一絲猶豫和恐慌,“一日驚恐,一日酒醉,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唯有切腹才能向?qū)④娭x罪,保全我作為武士的尊嚴。昨夜,我醉臥街頭,醒來便看到了明月。左又衛(wèi)門啊,月華如鏡。沐浴在月華下,我突然悟了,心澄清如琉璃,看破了生死。”
水井十藏抬頭望著坂本左又衛(wèi)門,說道:“死有何懼,若能以死成就我忠義之大道,又有何惜?左又衛(wèi)門,你也該去看看月華,說不定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不過這次就讓我先去吧,你來當(dāng)我的介錯人,助我從痛苦中解脫。”
水井十藏說完一席話,脫下了衣服,期間又有數(shù)人走入了這間房間,他們打扮得和水井十藏一樣。
他們的意思很明確——愿與水井十藏同死,以死謝罪。
“看來吾道不孤啊。”水井十藏感嘆道。
比起獲罪后死于囹圄,貫徹武士道,切腹而死是光榮的。
水井十藏死后,又有幾人在此間切腹。
只有一人失儀了,大概是因為劇痛,他竟向前撲倒,未能坐穩(wěn),腸子掉出了體外。
血腥味再也化不開了,不過坂本左又衛(wèi)門并不覺得難聞,這里有種壯烈的美,腥味中仿佛也帶上了一股蠱惑人心的甜。
是的,坂本左又衛(wèi)門見眾人切腹謝罪,一時之間心中也存了死意。
他取出一個干凈的蒲團,坐了下來,沒人能替他介錯,但他還是拔出了肋差,放在自己膝上輕撫。
“你們猜接下來如何了?”吉岡突然停下述說。
古畑道:“坂本大人健在,那他當(dāng)然沒死,還破了案子,追回了寶珠。”
“你說的是廢話。”吉岡道。
“接下來……我想坂本大人想明白了,這事定和那個孩子有關(guān)。”
吉岡點了點頭:“還是頭看得更加透徹。”
冰冷的刀鋒劃開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肌膚,那一刻,在死亡和疼痛的刺激下,坂本的大腦飛速轉(zhuǎn)動。
一幕幕場景在他腦海中掠過。
——整潔的府邸,各處都一塵不染,坂本發(fā)現(xiàn)庫房的氣窗上也沒積灰。
——失竊的只有寶珠。
——晴子夫人深夜送夜宵,飽食后倦怠的看守們。
——看守們輕視大庭南芥,讓他仍能保持一定的自由。
最后,坂本想起了大庭南芥的弟弟,那個怪胎。
坂本左又衛(wèi)門站起身,將兩把刀都握在手中。
按照規(guī)定,武士需配兩把刀,長者喚作打刀,短者換作肋差,一般人只以一刀對敵,使用雙刀的,最有名的便是宮本武藏開創(chuàng)的二天一流。
坂本左又衛(wèi)門所習(xí)的便是二天一流。
他持雙刀,沖出屋外,守衛(wèi)們倒在地上,大庭家的人已重獲自由。
大庭利助見坂本左又衛(wèi)門出來,大驚道:“你不是切腹了嗎?”
“妖孽還在世間橫行,我又怎能安心去死?”
“什么妖孽?”大庭利助問。
“大庭家囚禁的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與其說它是妖怪,倒不如說是日本特有的妖精,甚至是住在家宅內(nèi)的福神。
它會以小孩子的姿態(tài)附在家中,傳說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會繁盛。
座敷童子只是個小孩子身形的妖怪。也因為如此,常常有一些自私的家族會請法力高深的法師,以結(jié)界困住他們,控制他們的自由。
坂本左又衛(wèi)門說道:“你們將卑微的生命硬留在世上,并驅(qū)使他替你們作惡。上天賜給每人的福澤皆有定數(shù),不修善,便想福澤綿長,唯有搶奪他人的福澤。座敷童子對于其主人來說是福神,對他人來說,則是盜賊。”
那時,坂本看到了那個孩子的真容。
躺在小木床上的是可怕的畸形兒,他的個子只有普通孩子的三分之一。一只手如雞爪一般蜷縮,形同廢物。另一只手倒與常人無異,可抓可舉。雙腿如弓一樣反曲,他無法站立,只能如犬馬一般行進。
最可怕的還是他的腦袋,當(dāng)他翻身時,頭上的帽子也落了。他臉大而腦小,腦袋只有常人的一半,到了額頭位置,甚至凹了下去。
這樣的怪物還是死了好,活在世上只是多受苦難。
大庭利助正是利用了這個畸形兒完成了盜竊,他通過盜竊珍寶,維持自家的繁榮。
畸形兒身有殘疾,智力不高,大庭家的人可以像訓(xùn)練猴子一樣,訓(xùn)練他完成一些簡單的事情。
“你們將府邸打掃的一塵不染,正是為了掩蓋氣窗上的痕跡。”坂本左又衛(wèi)門說道,“你們把繩子一頭系在畸形兒身上,讓他通過氣窗進到庫房。氣窗口附近骯臟,如果有人進出一定會留下痕跡,為了不留下痕跡,單獨清理庫房氣窗又說不過去,所以你們才會那么認真地打掃。”
那夜,晴子夫人送來夜宵,使眾人放松了警惕。賊人便把畸形兒座敷童子帶上屋頂,讓他鉆進氣窗,降到庫房內(nèi),盜得寶珠。賊人只需要用繩子將座敷童子再拉上來。沒人會發(fā)現(xiàn)這幾個小動作。
“這是只有特殊之人才能完成的犯罪。大庭只提供了住所,并沒有接觸過珍寶,押送的是我們,幕府再怎么震怒,也不會過分追究你們的罪責(zé)。”坂本怒道,“于是你們拿了寶珠就可以逍遙法外,而我們只能被逼切腹。真是好算計。”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早該想透的。座敷童子身體別扭,只能抓取一些小東西,但為何選擇了寶珠呢?因為寶珠和你大庭家頗有淵源。應(yīng)仁之亂到安土桃山時代,天下動蕩,又被稱作戰(zhàn)國,最后有德川家取得天下,建立幕府,其臣下有內(nèi)外之分,不服統(tǒng)治,以武力鎮(zhèn)壓的為外藩。大庭一族正是外藩。”
百年前的仇敵,現(xiàn)在世代寄人籬下,滿腹凄涼,遇到良機,自然要興風(fēng)作浪一番。
“寶珠共四枚,本是當(dāng)初大庭家族主公的收藏,你家主公被德川家族打敗、滅族,大庭家只能屈服。今番,我們押送一枚寶珠來此,你們便動了邪心,想為故主奪回寶珠,真是愚不可及。”
大庭利助的想法被坂本左又衛(wèi)門點破,他頓時大怒,拔劍率眾朝坂本左又衛(wèi)門而去。
最先上前的一名武士,舉刀下劈。坂本左又衛(wèi)門未動,在刀要劈到的瞬間,右手舉打刀以格擋。
對方并不慌張,以坂本的刀為架,變刀勢,刀尖刺向坂本的胸口。有坂本的打刀在前,對方的變招有限,但坂本左手的肋差卻是不受拘束的。
坂本將肋差刺入了對方的心臟。他低下身子,以對方的身體,暫時阻擋后來者的視線和攻擊,順勢轉(zhuǎn)身,再殺一人。
刀在舞。
以單刀對上雙刀,易處于劣勢,打刀與打刀纏斗時,你永遠也搞不明白對方的肋差會從何處襲來。
但二刀流也有二刀流的缺陷,雙刀意味著分心,一心兩用,需要更多的修練和更高的悟性來掌握。其次,一刻不停的揮舞著雙刀,體力的消耗也極大,若體力不濟,反會送自己的性命。
坂本左又衛(wèi)門連殺數(shù)人,大庭利助也只能后退避其鋒芒。
“上,所有人都上。”大庭利助大喊道,“殺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今夜是我大庭家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他死我們生!”
此間已成修羅地獄!坂本左又衛(wèi)門心想,除自己外,萬人皆敵,老嫗也好,武士也好,女仆也好,只要敢擋在他面前,一律殺。他尋不見大庭利助,便先到了那間小屋,一刀捅死了座敷童子,留下尸體作為證據(jù)。坂本出門又殺數(shù)人,終于見到了大庭利助。
大庭利助見面前尸山血海,也按耐不住怒火,拔刀與坂本廝殺。
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打刀不堪久戰(zhàn),大庭利助一刀劈來,坂本舉刀一格,刀身彈到柱上,坂本也退回了幾步。
刀頭竟斷落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拋開斷刀,以肋差迎上,以短擊長,對他大大不利。
大庭利助瞅準機會,欲趁機殺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然而他忘了坂本有兩只手,不拿刀的手同樣致命。
坂本左又衛(wèi)門抓起大庭利助的胸襟。他背步轉(zhuǎn)身,把大庭利助頂向墻摔去。大庭利助舉起左手,在墻上一撐,沒有被摔暈。
坂本左又衛(wèi)門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把刀,兩刀朝不同方向揮向大庭利助,大庭利助來不及反應(yīng),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肋差直接割開了他的脖頸。
滋滋滋,大量的鮮血噴出傷口,如夏日盛放的煙花。坂本左又衛(wèi)門被血澆得正著,半邊身子都被血染紅。
“痛快!”經(jīng)過一場大戰(zhàn),坂本左又衛(wèi)門吐出腹內(nèi)濁氣,嘆道。
他收刀入鞘,發(fā)覺外面猩紅一片,不是血,而是火光。
看來大庭利助自知不敵坂本左又衛(wèi)門,下令在府內(nèi)放火,準備玉石俱焚。
坂本左又衛(wèi)門趁著火勢還小,急忙喚來附近住戶滅火。最后,大庭家的府邸被火焚去一半,但水井十藏等人的尸首和其余珍寶無事,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就是坂本大人的往事。”吉岡說道,“事后,坂本大人將事件的經(jīng)過寫下,同座敷童子的尸體一起呈了上去。這樁案子的離奇程度也震住了上面的大人們。犯案的大庭一家已滅,主事的水井十藏也切腹謝罪了。坂本大人雖沒追回寶珠,但查明了真相,功過相抵,幕府也沒追究他的責(zé)任,反而還夸贊他多智。”
“寶珠沒有找回來嗎?”古畑問道。
“沒有,也許是被人帶走了,也許是毀于大火了。”吉岡道,“人不可貌相啊。”
清晨,空氣中還帶著些許寒意。
坂本左又衛(wèi)門因為宿醉還未起床,其余人整理著行裝,突然,負責(zé)清點貨物的人臉色一白,頓時汗如雨下。
“不、不好了。”他再三核對后,對眾人說道,“有東西不見了。”
“什么不見了?”
“將軍的賞賜,一枚寶珠。”
重兵衛(wèi)、古畑、吉岡三人面面相覷,昨夜才講過座敷童子盜寶珠的事,今早寶珠竟然不翼而飛,實在太巧了。
此次押送的賞賜中,有兩枚寶珠,與十五年前的那一枚是一樣的。這樣的寶珠共有四枚,戰(zhàn)國時期就遺失了一枚,十五年前遺失了一枚,現(xiàn)存的兩枚都在這里,但其中一枚被盜了,同十五年前一樣。
他們不敢磨蹭,立刻叫醒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
“什么寶珠失竊了?”他的大叫響徹了本陣上方的天空。
“你們不是杰出的捕吏嗎?”坂本左又衛(wèi)門坐在堂前,“可有什么好主意?”
“難有什么好主意。”古畑如實說道,“一步步來,先請大人將此事報告上去,然后令各處關(guān)隘封鎖道路。”
“此事不用你說。”坂本左又衛(wèi)門說道,“我已經(jīng)讓人快馬加鞭趕去辦了。”
“那么懇請大人給我們搜查審問權(quán)。”重兵衛(wèi)跪在地上說道,“讓我們能審問相關(guān)人等,查看相關(guān)證物,小人身份卑微多有不便。”
“準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拿出一塊玉佩,交給重兵衛(wèi),“拿著我的信物,其他人不敢難為你們。”
重兵衛(wèi)收下玉佩,同另外兩人一起退下,出門時遇到一名下人。
下人手上托著的是酒菜,一大早就喝酒,這個坂本左又衛(wèi)門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頭,你覺得寶珠是什么人偷的?”吉岡問道,“外人,還是內(nèi)賊?”
“不清楚,沒有調(diào)查哪來的結(jié)論。”
“猜一下嘛。”吉岡道,“這次的案件和十五年前的事件有關(guān)嗎?”
古畑插嘴道:“如果你說的故事沒有錯,大庭一家都死了,畸形兒也不容易找。這案子和十五年前的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也許是知情人利用那件事故布疑陣。”
“所以你覺得是內(nèi)鬼所為嗎?”
古畑笑了笑,沒有答話。
昨日的守衛(wèi)有六人,珍寶們被鎖在房內(nèi),門上掛著一把大鎖。
古畑、吉岡、重兵衛(wèi)三人分頭審問六位武士。他們得到了近乎一致的證詞。酉時(十八時),經(jīng)過最后一次檢查,寶珠還未遺失,坂本大人的副手馬場大人親手上了鎖,拿走了鑰匙。鑰匙只有一把,由馬場大人貼身保管。
子時(零時),他們同下一批人換班,期間沒有發(fā)生什么怪事,直到卯時(六時),馬場大人打開了鎖,讓人搬出貨物,開始準備出行。正是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寶珠失竊了。
單從這些證言來看,他們很難得出什么結(jié)論。
“這下慘了,根本沒有線索。”
古畑和重兵衛(wèi)他們一起到了存放賞賜的房間,同十五年一樣,也有一扇小小的窗,正常人是絕不可能通過的。
古畑找來梯子,封死了那扇窗戶。
找不到寶珠,他們無法出行,還要在本陣待一段時間,如果賊人真是靠這扇窗進出的,那為了保險起見,最好還是封死為上。
“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痕跡。”古畑從梯子上下來后,說道。
吉岡摸著下巴說道:“只有馬場大人有鑰匙,會不會是有人偷出了鑰匙?不對,就算有了鑰匙,門口還有三位武士看守。除非他收買了他們,四人一起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出寶珠。”
“那么動機呢,馬場大人和諸位武士為什么要這么做?”古畑搖著頭問道。
“因為私怨?”
“不太可能,單單私怨,有些牽強。”重兵衛(wèi)說道。
這事對馬場大人也有影響,他何必如此。
吉岡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古畑曾說過,可能是知情人故弄玄虛,清點賞賜的人、搬運的人偷偷拿了也有可能。有些時候,最簡單的做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寶珠一失竊,知道舊事的人,包括坂本大人都會往座敷童子那件事聯(lián)想,也許就沒人會在意隊伍中的人。
“有道理,吉岡你也長進了不少啊。”重兵衛(wèi)夸道。
“謝謝頭,都是頭教導(dǎo)有方。”
重兵衛(wèi)擺了擺手:“我話還沒說完,你別高興得太早。你推理得確實有一定道理,但你小看了坂本大人。現(xiàn)在我們都被困在了本陣,他派出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我們都被留在了這里。”
“他軟禁我們了?”
古畑點了點頭:“等人馬一到,很快就會有大搜查的,接觸過賞賜的人,絕對是搜查的重點。”
“一枚珠子,偷偷遞出去不難吧?”吉岡道。
古畑笑了笑,無奈地說道:“那你看見那些人了嗎?”
吉岡撓了撓頭,他發(fā)現(xiàn)自早上起他就沒看到那些人了。
“他們被坂本大人的心腹控制起來了,大概被軟禁在某個房間里吧。”古畑說道,“坂本大人有過上一次的經(jīng)驗,做事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周全。”
“現(xiàn)在還沒找到寶珠,就說明犯人不是那些人。”重兵衛(wèi)下了結(jié)論。
果不出他們的所料,半柱香之后,確實有一大群人沖入了本陣,進行搜查,將本陣翻了個底朝天。
本陣的女仆倒是興致勃勃地看他們亂翻。一些她們以為不見了的東西都被他們翻了出來。
“那邊的東西最好不要用手碰?”女仆提醒道。
“為什么?”
“這是毒米,里面下了石見銀山。”
與石見銀山同領(lǐng)國的笹之谷礦山不僅產(chǎn)銅,也出產(chǎn)砒石,里頭含有劇毒砒霜。當(dāng)?shù)厝藢⑵渲瞥蓽缡笏帲溬u時使用全國知名的石見銀山之名。稱為“石見銀山捕鼠劑”或簡稱“石見銀山”。
女仆解釋道:“最近老鼠鬧得比較厲害。”
重兵衛(wèi)看到這一幕,心想石見銀山的效果不錯,在大搜查中也沒趕出多少老鼠,看來已經(jīng)被藥干凈了。
搜查半日,他們什么也沒搜到,看來寶珠已經(jīng)離開本陣了。
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天色暗了,坂本命令武士們五人一班,進到房內(nèi)看守賞賜,絕不可再讓珍寶失竊。
重兵衛(wèi)等人想報告今日調(diào)查的情況,但被人攔了下來。坂本左又衛(wèi)門已經(jīng)睡了,屋內(nèi)傳出一陣陣的呼嚕聲。他們也只能告退。
該不會真的是座敷童子又回來了吧?
一晃到了第二天午后,坂本左又衛(wèi)門才有了新的動作。他下令,讓人四處張貼告示,提供寶珠情報者賞二十金,協(xié)助逮捕賊人者賞二十金,尋回寶珠者賞八十金。
“這樣做好嗎?”吉岡問道。
此事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的好嗎?
“不用擔(dān)心。”古畑說道,“這不是昏招,你覺得有多少人敢偷將軍的珍寶?”
“沒有幾個人。”
“是的,沒有幾人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說,如果盜賊的同伙不想惹上大禍,他就會把盜賊供出來,換取黃金。”古畑道,“再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般民眾也會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此告示一出,立刻就有人提供情報,不過有用的情報并不多。
他們所說的可疑人物,重兵衛(wèi)他們抓來,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只是慣偷或者是游手好閑的浪人。
次日中午,正值飯點。吉岡、古畑正在享用飯團。
突然,來了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法師,他戴著黑色斗笠,全身隱藏在廣大、破舊的披風(fēng)之下,只露出拄著桃木杖的左手。
他一抖披風(fēng),搞得屋內(nèi)灰塵四舞。
吉岡他們捂住口鼻,問道:“大師有什么事情嗎?”
這位大師摘下斗笠,抽了抽鼻子:“就是此處,冒著一股妖氣。”
斗笠下的那張臉幾乎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他的腦袋就像一顆爛了的梨子,上面只有稀疏的幾根頭發(fā),皮膚坑坑洼洼,布滿白斑,本該是鼻子的位置,只余下兩個窟窿。法師只有一只耳朵。他長得像蛤蟆,像鬼。
“一直盯著人家的臉看,這很失禮啊。”法師不滿地說道。
“真是對不起了,敢問法師尊號?”重兵衛(wèi)問道。
“空山。”空山法師說道,“我聽說此處頒布了懸賞,要捉拿盜賊,尋回失物。”
“空山大師,您有線索?”
空山法師笑道:“線索?我?guī)淼臇|西可比線索好得多,快讓我見你們大人,我能替你們解決這樁案件。”
“還愣著干嗎?”空山法師催促道,“還不帶我去見你們大人。”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吉岡上報坂本左又衛(wèi)門,坂本左又衛(wèi)門竟然也同意見空山法師。
“法師跋涉而來辛苦了。”坂本左又衛(wèi)門淡淡地說道,“聽他們所說,你能破了這樁案子,追回賊贓。”
空山法師點了點頭。
“你知道什么?你能做什么?”
“偷盜將軍寶珠的不是常人,而是妖怪。”空山法師說道,“我能感覺到另外一位法師的法力,他使妖術(shù),盜走了寶珠。”
“你認識他?”
空山法師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怎么可能會認識他。”
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著空山法師,像在看一個笑話。
“你不認識他,又如何幫我抓住他?”
“哈哈哈哈,他會妖術(shù),我會法術(shù)。”空山法師說道,“他使的妖術(shù)叫做‘一寸,可使身體縮小、放大,我有法術(shù)能千里之外尋物。”
“哈哈哈哈……”坂本左又衛(wèi)門也笑道,“你是在逗我笑嗎?聽你這樣說,我看你更像是賊人。”
“如果我是賊人,我現(xiàn)在不就是自投羅網(wǎng)了嗎?我又不是瘋子。”
“我看你就是瘋子!你如何證明你有法術(shù)?”
“大人,我這副模樣便是證明。”空山法師指著自己的臉,“大人休怒,你聽我慢慢道來,凡人修行乃僭越,自有天懲。”
“我等小道自然比不上長生不老之法,天罰沒那么厲害,但還是有的。卜者多盲,巫者多懵懂,此乃下等。中等者,如炎漢太史公,欲作《史記》,通古今之變,被天所怨,最后遭宮刑,失其勢。我修成法術(shù),也被天怨恨,故降下了災(zāi)禍,奪了我的容貌。”
“你有何能?竟然敢與太史公相比,來人將這個瘋子拖下去。”坂本左又衛(wèi)門怒道。
“大人且慢!”空山法師喊道,“大人可試一試,看看我是否真的懷有法術(shù)。”
空山法師提出了他的方案,坂本左又衛(wèi)門可以準備一件一手可握的小東西,命人將它帶到遠處。空山法師則待在本陣,只需一夜,他可以施法取回。
不過空山法師還提出了三點注意:第一,他需要一夜時間施法記住那件東西的特征,不然容易取錯東西;第二,他們不能把東西藏在地下或者鎖進箱內(nèi),最好是放在桌幾上,因為空山法師不會開鎖也不會鉆地,放的地方太偏,他也會失敗;第三,秘術(shù)都不能叫人觀看,無論是他施法,還是東西的周圍,都不能安排人盯著,他們只能在外面看守。
“你這法術(shù)真夠麻煩的。”坂本左又衛(wèi)門嘲諷道,“那我讓你追查賊人,賊人把贓物鎖起來了怎么辦?”
“自有妙計。不過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說。”
“什么事情?”
“報酬。”
坂本左又衛(wèi)門有些不耐煩了:“我以為法師是為除魔衛(wèi)道而來的。”
“當(dāng)然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空山法師笑了笑,“不過也不光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法師行走于世間也需要錢啊。”
“你應(yīng)該先做事,然后再提報酬。”
“本法師習(xí)慣先說好報酬,再辦事。”
坂本左又衛(wèi)門冷冷哼了一聲:“你說吧,要什么報酬?”
“按照懸賞告示上所說,我若成功,便能獲得百金,請事先準備百兩黃金,屆時我有用。”空山法師望著坂本左又衛(wèi)門繼續(xù)說道,“事成之后,我希望坂本大人能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事成之后,我自然會提出,請大人發(fā)誓說一定會答應(yīng)。”
坂本左又衛(wèi)門皺眉道:“這不行,萬一你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呢,要我自殺,要我弒主,我也不得不答應(yīng)嗎?”
“大人放心,我絕不會提出那樣無禮的要求,也不會和您的武士道相違背。”
話說到這一步,坂本左又衛(wèi)門幾乎是被空山法師逼迫著發(fā)了誓。
坂本左又衛(wèi)門悻悻道:“你先通過考驗再說吧,如果證明你只是個騙子,我一定會讓你不得好死。”
“那么大人,請給我一樣?xùn)|西,讓我能做法吧?”
坂本左又衛(wèi)門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沒找到合適的東西。
重兵衛(wèi)上前,奉上了玉佩:“大人看這件東西可以嗎?我等已經(jīng)無用,留著這件信物也沒用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拿了玉佩,叫人遞給空山法師:“這玉佩跟了我六年,我還未見過一模一樣的,諒你也使不出什么花樣。”
空山法師拿了玉佩告退了。本陣把西南角,最偏僻、安靜的房間,安排給了他。
“你們可以在外看守,但絕不能窺視我在干什么。”空山法師對看守他的武士說道,“瞎了的話,我可不負責(zé)。”
他將玉佩丟在一旁,“施法要等到晚上,現(xiàn)在讓人送酒菜來!”
吉岡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頭,你覺得這位空山法師靠譜嗎?萬一他不行,坂本大人不會遷怒我們吧?”
重兵衛(wèi)沒有回答。
古畑笑了,他說道:“看他怡然自得的那副樣子,說不定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外面搜捕不停,讓他在這里鬧兩天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言而總之,三人都看不透這位空山法師。
到了晚上,空山法師用簾子遮上了自己的門窗,不讓人窺視,里面?zhèn)鞒鲆饬x不明的咒語聲,直至天明。
他紅腫著眼,交出了玉佩:“看清楚了,這就是坂本大人的玉佩,我可沒有掉包,送去遠方吧。我先去睡一覺,中午再叫醒我,讓他們準備好午膳。”說完,他便去睡覺了,絲毫不關(guān)心玉佩的去向。
坂本左又衛(wèi)門派兩位心腹,送走了玉佩。送往何處,只有他們?nèi)酥獣浴?/p>
空山法師用過午膳,重兵衛(wèi)、吉岡、古畑三人前去拜訪。但見空山法師正在飲酒。
“你們?nèi)藖淼谜谩!笨丈椒◣熣泻羲麄內(nèi)耍耙黄鹱鳂钒伞!?/p>
“法師難道不擔(dān)心嗎?”
“擔(dān)心什么,我既然有真才實學(xué),又何必懼怕小小考驗。”
吉岡問道:“寶珠被盜真的是妖術(shù)所為嗎?昨日法師說那是妖術(shù)‘一寸,但這個‘一寸究竟是什么呢?”
“一寸這個名字來自一寸法師,你們都知道這個故事吧?”空山法師說道。
一寸法師的故事在日本流傳很廣,鮮有人不知。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村子里,住著一對善良的老夫婦,他們向神明祈禱道:“神啊,請您賜給我們一個孩子吧。就算只有小指頭般的大小,我們一定也會好好照顧他的。”神明感動了,沒多少日子,老婦人生下了一個手指頭般大小的嬰兒。夫婦倆雖然吃驚,但還是開心地照顧這個孩子,因為他只有指頭般的大小,于是取名為一寸法師。
“當(dāng)然知道。”吉岡道,“一對夫婦養(yǎng)育了一個只有一寸的小人,小人上京在大臣家找到了工作。大臣讓一寸法師待在春姬身邊,保護她。春姬很喜歡一寸法師,常教他讀書、寫字。除了讀書以外,一寸法師也認真練習(xí)劍術(shù)。”
重兵衛(wèi)接道:“后來,春姬被妖怪抓走了,眾多的家臣都沒有派上用場。只有一寸法師敢向妖怪們拔劍,領(lǐng)頭的赤鬼根本不把一寸法師放在眼里,一手抓起一寸法師,便把他吞進肚子里了。當(dāng)赤鬼色瞇瞇撲向春姬時,一寸法師就在赤鬼的肚子里用刀亂刺。赤鬼只能把一寸法師給吐了出來。”
古畑說了故事的結(jié)局:“一寸法師趁機殺了赤鬼,得到了鬼的寶物——萬寶槌。春姬揮動槌子,口中許愿道,‘把一寸法師的身體變大吧!一寸法師就變大了。他們兩人結(jié)為夫婦,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空山法師點了點頭:“正是這個故事,一寸法師可大可小,妖術(shù)‘一寸也能改變?nèi)梭w的大小,叫人防不勝防。”
古畑飲了一杯酒:“難道真的有這樣的奇術(shù),空山法師也會嗎?”
“略通一二。”
“哦,還請法師展現(xiàn)一二。”
“這不難,我現(xiàn)在就能展示。”空山法師道,“現(xiàn)在記住我在你們眼中的大小。”
“記住了。”
空山法師放下酒杯,跑到了院中,朝他們喊道:“現(xiàn)在你們看我如何,在你們眼中我是不是變小了?”
近大遠小,這是很正常的視覺現(xiàn)象。
“確實變小了。”吉岡天真地回答道。
“那我跑得再遠一些,不就會變得更小,哪都可以鉆入了。”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空山法師回到屋內(nèi):“這就是變大變小之法。”
重兵衛(wèi)看著空山法師:“法師不會在糊弄我們吧?”
古畑緩緩開口道:“這、這難道和幡動風(fēng)動心動的境界有關(guān)?”
“法師,我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吉岡道,“且不說你本體是否變小,就算你真的變小了,但你也走遠了,走遠了又怎么偷到遠處的東西?”
“是啊,按照常理來說,我就偷不到遠處的東西了。”空山法師喝了口酒,潤了潤喉嚨,“但妖術(shù)就是做到了非常之事,所以才被稱為妖術(shù)。我也只知變大變小,不知如何盜竊。”
空山法師口風(fēng)很緊,三人試探不出他的虛實。
空山法師又閑聊了幾句,將話題一轉(zhuǎn):“我有個謎題,三位不妨猜上一猜,也和大小變化有關(guān),說人身上有一部位受到刺激也能變大變小,尺度還很大,足有十倍之多,你們說是什么部位?”
古畑和重兵衛(wèi)沒什么反應(yīng)。
吉岡撓著頭,突然傻笑起來:“法師你也不老實啊。”
“看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空山法師說道,“還不快說出來。”
“這個……嘿嘿嘿,這個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吧。”吉岡看了看自己的胯下,又發(fā)出一串傻笑。
古畑道:“這有什么不方便?”
空山法師也道:“我也沒覺得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重兵衛(wèi)也忍著笑:“那還是我來說出答案吧,是瞳孔沒錯吧?”
“沒錯,正是瞳孔。”空山法師道。
“瞳孔?”吉岡不解,“居然是瞳孔,哦哦,確實是瞳孔。”
“不是瞳孔還會是其他部位嗎,身體上能變大變小的部位?你剛才沒猜到嗎?”古畑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這人真猥瑣!”
“你不知道我想的,又怎么知道我猥瑣,可見你也猥瑣!”吉岡反唇相譏。
“好一招‘子非魚。”法師道,“不過從不同的角度看同一個故事,能得到完全不一樣的結(jié)果。其實一寸法師也是一個猥瑣的故事,你們想一寸除了個子外,還可以用來形容哪里?”
吉岡又看了看自己的胯下。
“先前法師和春姬不能在一起,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的一寸。后來春姬被擄走,一寸法師斬鬼奪得鬼寶。呵呵,據(jù)說古時狩獵,獵殺了虎豹,猛獸的心臟和鞭都要給勇士吃,我想那就是寶吧。一寸法師吃了鬼的那里,大補,就不是一寸了,他自然能和春姬結(jié)為夫婦了。你們說有理嗎?”
四人相視皆大笑。
古畑捶地大笑:“法師真的是一位妙人,千萬不要死了啊。”
空山法師端正了坐姿,說道:“多謝關(guān)心。”
空山法師沒有說謊。當(dāng)夜他在屋內(nèi)做法,次日一早,推門而出。他手中拿著的正是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玉佩。
坂本左又衛(wèi)門見空山法師真的用法術(shù)拿到了玉佩,親自來迎接:“空山法師,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千萬不要怪罪啊。”
“坂本大人,不用擔(dān)心。”
“法師啊,抓住賊人,尋回寶珠的重擔(dān)就交給您了。”
“大人要想解決這樁案子,只需按我所言。”
空山法師獻上了自己的計策。
空山法師道,他們不能再在這里停留,必須上路,趕往下一個落腳點。
“為什么?”坂本左又衛(wèi)門不解其意。
空山法師的解釋很簡單,現(xiàn)在不需要防盜,只有對方來偷,他才能施展自己的法術(shù)找到對方。現(xiàn)在這里防守森嚴,對方無法下手。若突然撤去防衛(wèi),又顯得很奇怪,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行進到新地方,露出破綻,引人來偷。
一旦東西被偷,空山法師就能施法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們必須把余下的那一枚寶珠交給空山法師,讓他做法一夜。
坂本左又衛(wèi)門沒有懷疑空山法師,他把寶珠交給了空山法師。
一夜之后,他們啟程走了足足兩天才到下一家本陣。
“據(jù)說要等人來偷。”吉岡擔(dān)憂地說道,“空山法師不會出什么事吧?”
“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大概不會有問題。”古畑道。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幫忙?”
“法師斗法,我們一般人怎么能幫上忙?”
擔(dān)心的不止是他們,坂本左又衛(wèi)門也同樣擔(dān)心,他在空山法師身邊,不停地踱步。
“法師,我們只安排了四個看守,真的沒事嗎?”
“大人,我們就是要讓他來偷,你安排這么多人又有什么意義?”
坂本左又衛(wèi)門又道:“法師,萬一他不來偷,我們怎么辦?”
“大人放心,不是今晚就是明晚,他必定會來盜取寶珠。”
“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來的。”法師大袖一揮,“大人先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泡個腳輕松一下。這一切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
話說到這一地步,坂本左又衛(wèi)門也只能告退。
無論他們抱著什么樣的心情,夜幕都按時而降。
旅館中只有零星的燈火,角落中有什么東西在瑣瑣屑屑地夜談,襯托著這里的靜。
不過這份靜謐是假象,每個武士保持著清醒,在房內(nèi)待命。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沖出房門。
天空像洗過一般,干凈、剔透。一輪上弦月,斜掛在半空中,月光灑了下來。燈一盞盞地暗了,到處是虛假的寧靜,寧靜得猶如死亡一般。
連看守都適時地打了幾個哈欠,一切都很完美。
空山法師膝上放著桃木杖,摩挲著桃木,他試圖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他的目標就要達到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就要躍出體外了。
不要慌。
他告訴自己,一旦慌了,眼會急,手會慢。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空山法師在心中默念經(jīng)文。
不知過了多久,大抵是后半夜,丑時左右,放著貨物的房間內(nèi)傳出了怪聲,空山法師急忙沖到了門前:“成了,快給我打開這扇門。”
空山法師這一喊,驚動了所有人。坂本左又衛(wèi)門率領(lǐng)武士全員出動。
“法師怎么了?”
“開門便知,我已經(jīng)抓住一寸法師了。”
馬場忙拿出鑰匙開門,大伙兒一起沖入庫房。
圍繞著珍寶,兩團模糊的影子正在纏斗。
“快掌燈!”坂本左又衛(wèi)門下令道。
不一會兒,庫房內(nèi)便如白晝一般了。
相斗的居然是一貓一鶴。
貓者,皮毛光亮,眼神熠熠,毛色灰黑,從后頸起零星分布著褐色的斑塊。最奇怪的是,它只有半截尾巴。
“法師,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空山法師正色道:“大人,這正是妖人妖術(shù)的真面目,貓妖。”
貓妖漢字寫成“貓股”或“貓又”,貓又位于鳥山石燕《百鬼夜行》之前篇陰之卷,是相當(dāng)具有靈氣的邪妖。貓每九年就會長出一條尾巴,一直會長九條。長出兩尾的貓已經(jīng)是妖物了,一般的貓又都是具有十年歲數(shù)以上的老貓,最明顯的特征是兩尾分岔成二股,妖力越大,分岔越明顯。民間為防止老貓化作貓妖,常把貓崽的尾切掉一半。
“此貓又被人降服,受訓(xùn)多年,它聽從主人命令,深夜?jié)撊脒@里,準備叼走寶珠。”空山法師說道,“之前那枚寶珠就是這樣失竊的。”
重兵衛(wèi)恍然大悟,原來是貓。貓體態(tài)輕盈,體型嬌小,確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庫房盜走寶珠。貓沒有手,一趟最多只能盜走一件小東西,所以只有一枚寶珠被盜。
他還想起了本陣中的老鼠,女仆說過本陣在鬧老鼠。老鼠消失,不是因為石見銀山有效,而是老貓在附近游蕩驚走了老鼠。
誰能想到居然有人訓(xùn)練貓來行竊!
“好,來人,給抓住這貓,我要將它烹而食之。”坂本左又衛(wèi)門惡狠狠地說道。
“大人,不要妄動。”空山法師制止坂本左又衛(wèi)門,“你的人一靠近,驚走了貓,或者失手打死了貓,這就不好了。看他們相斗即可。這鶴就是我的法術(shù)。”
鶴者,通體皆白,脖項修長,雙腿纖細,體態(tài)飄逸雅致,鳴聲超凡不俗。它如一把名刀,深藏不露的殺氣,寒光閃閃的青鋒,亮翅,一啄,有著仿佛秋風(fēng)般的飄逸。
“大人只需要讓人守住門口,不要讓貓妖怯戰(zhàn)而逃。”
貓與鶴的大戰(zhàn),百年難得一見。動物的速度快于人類,有時快得讓人看不清,屋內(nèi)仿佛有了一黑一白兩團閃電。
就現(xiàn)在的局勢來看,鶴處于劣勢,貓又本就是地上的獵狩者,而鶴本該翱翔于天空,在小小的房間里,難免被束縛。
白鶴一展翅,貓又縱身一躍閃開,白鶴長頸如鞭子一般追擊,啄向貓又。貓又身子一扭,轉(zhuǎn)身一抓。白鶴腦袋被擊中,它發(fā)出一身慘叫。
貓又趁機欺上,用它整個身子去壓白鶴,白鶴行動受限,它鼓動著翅膀想要升空。貓又一張嘴又咬住了白鶴的翅膀。
白鶴吃痛只能拼命掙扎,試圖甩下貓又。
癲狂、如火焰一般的鶴之舞啊。
瀟灑如鶴,在生死存亡的時刻,也會迸發(fā)出絕望和痛苦的舞。
空山法師攥緊了拳頭,他多么想過去,幫著制服貓又。但現(xiàn)在一鶴一貓戰(zhàn)得正酣,人一過去,貓又醒悟過來,奪路而逃,他們就沒有應(yīng)對的方法了。
終于,白鶴停下了舞蹈,倒在了地上。
貓又松口,咬向白鶴脖頸,想給與它最后一擊。
豈料,白鶴突然抬頭,之前它勢弱全是為了現(xiàn)在這一擊,它的鳥喙如同飛箭一樣刺出,直取貓又的右眼。
這次輪到貓又發(fā)出了一聲慘叫。
白鶴叼瞎了貓又的一只眼睛。貓又吃痛,立即狂性大發(fā),對著白鶴,又抓又咬。白鶴已是強弩之末,但它仍瞅準機會,叼瞎了貓又的另一只眼睛。貓又做最后一搏,死死咬住了白鶴的脖頸。
空山法師手握著桃木杖出手了,他重重的一擊,擊中貓又的后腿。
貓又回過神來,松開了白鶴,往外逃去,這些武士竟沒能反應(yīng)過來攔住它。
“還不去追?”空山法師下令。
七位武士追著貓就跑了出去。
“七個男人如果連一只瞎眼的瘸腿老貓都追不到,那你們就可以去死了。”空山法師冷冷說道。
貓又受了重傷,它只是只畜生,這時只會逃回主人處。他們跟著貓又,自然能找到幕后的主使。
白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空山法師到底還是遲了一步。白鶴重傷,命不久矣。
白鶴看著空山法師低鳴。空山法師輕撫著白鶴,梳理它凌亂的羽毛,滾燙的淚水滴到了它的身上。
鶴垂下頭,不動了。
“法師,先前你說過鶴就是你的法術(shù)?”馬場問道。
“沒錯,這就是我的法術(shù)。”
空山法師能千里之外取物靠的正是這只鶴。所謂的施法不過是噱頭,他拿到了玉佩,讓鶴認熟,兩位武士拿了玉佩,鶴一直跟在他們身后。鶴在天上,自然不會追丟那兩個人。半夜,它再趁人不注意叼走玉佩,送回到空山法師手上。
現(xiàn)在想來,空山法師的三個要求都是為了完成這個法術(shù)。一只鶴能帶的東西有限,所以空山法師要求東西要小。為了方便鶴叼到東西,東西不能放在地下或者鎖起來。為了不讓外人看到他和鶴,他不讓人觀看。
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道:“法師,這究竟怎么回事?”
“你們知道鶴的報恩嗎?”
在日本,鶴的報恩和一寸法師一樣都是童話故事,流傳都很廣。
空山法師回想起了他與這只鶴的初遇。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緣”字。
那是一個寒冬,天上飄著鵝毛大雪,整個世界都覆蓋著一層。空山法師裹緊身子,踏雪而行。
突然,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啪噠、啪噠的踹雪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雪里掙扎。空山法師一時好奇,走近一看。
原來是一只鶴中了捕鳥的繩套,它一只腳被繩索捆住了,無法掙脫。天寒地凍,它掙扎了半天,沒有多少力氣了,況且繩套越掙扎就越緊,它跑不了了。
仙鶴雖是受天皇和幕府保護的靈鳥,但在這樣的荒山野嶺,獵戶很有可能會偷偷殺了鶴
空山法師心生同情:“等一等,我替你解開繩子吧。”
鶴仿佛聽懂了空山法師的話,一動不動地讓空山法師解繩子。
空山法師見鶴如此乖巧,又起了憐愛之情,有些傷感地說道:“幸虧你遇到了我,不然你就要死了。你和我多么相像,我也突逢大難,流浪世間,過著孤魂游鬼般的生活。這世間就是茫茫雪地,冷漠、漫無邊際,我找不到方向,又被命運的繩套縛住了腳。”
他解開了繩子,將鶴往空中一拋,“飛吧,你自由了!”
那鶴撲騰了幾下,卻落回到了空山法師身邊。
“故事里,賣柴的老爺爺救了一只……然后呢?”空山法師似乎忘了后續(xù)。
吉岡有些心急,接嘴道:“后來仙鶴就化作了一位姑娘,到老爺爺家借宿,認老爺爺和老奶奶為義父義母,幫忙做家務(wù)。她看老爺爺家貧,就提出要織布,并且叫他們不要偷看。她織出了華麗的織錦,老爺爺拿織錦換了不少錢,貼補了家用。但是老奶奶好奇姑娘是怎么織布的,忘了告誡。”
在故事的最后,老奶奶到里屋,在屏風(fēng)后往里面一瞧,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只仙鶴,它用喙拔掉自己身上的羽毛,夾在絲線里織,所以布才會那么華美。
仙鶴發(fā)現(xiàn)了老奶奶的窺視,當(dāng)天晚上,姑娘捧織錦出來了,說出了實情,她是仙鶴所化,趕來報恩的,她的真身已經(jīng)被識破,她不能再待下去,只好離開。
聽到這里,空山法師的眼眶又濕潤了,他的鶴沒有離開他,它額外受了點輕傷,飛不遠。空山法師干脆就把它抱在了懷里。這只鶴頗通人性,在空山法師的訓(xùn)練下,沒過多久,它就能幫他做不少事了。
故事里的鶴失去了自己的羽毛,空山的鶴失去了生命。
“被人看到后,只能離別。無論什么時候,離別都是一件讓人傷感的事情。”空山法師感嘆道。
被人見到真容,揭穿把戲,這在故事中總是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空山法師注意到坂本左又衛(wèi)門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不同了,之前坂本視他如神,現(xiàn)在只把他視作一個江湖騙子。坂本左又衛(wèi)門因為被騙而懷恨在心。
空山法師并沒在意,一切就快終結(jié)了,法術(shù)被破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天色漸白,追出去的武士們回來了。
“坂本大人,我們抓到賊人了。”
一貓一人被押了上來,貓和人都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那人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又黑又小,像只老鼠。
“失竊的寶珠呢?”坂本左又衛(wèi)門問道。這才是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搜到寶珠了,我們一共找到了三枚寶珠!”
“好了,你們可以退下了。”空山法師沒讓他繼續(xù)說下去,就讓他們押著犯人退下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對此有些不滿。先前,坂本左又衛(wèi)門以為空山法師是世外高人,又有求于他,所以才會對他那么客氣,讓他能使喚武士。現(xiàn)在,坂本左又衛(wèi)門知道了空山法師所使的把戲,案子也解決了。他自然不會再慣著空山法師。
空山法師盯著坂本左又衛(wèi)門,緩緩說道:“坂本大人,我已經(jīng)幫你抓到賊人、尋回寶珠了,你該實現(xiàn)你的諾言了。”
坂本左又衛(wèi)門一拍手,有人就把百兩金子遞到了空山法師手上。
“說吧,你想讓我做什么。”
坂本左又衛(wèi)門在那么多人前發(fā)過誓,出于顏面,他也不得不答應(yīng)空山法師一件事。
空山法師掂了掂袋子,分量很足,確實是百兩,足夠一人享受下半輩子了。但空山法師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打開袋子,將金餅撒向空中。
“美,比下雪還美,可惜我無福消受了。”空山法師對坂本左又衛(wèi)門說道,“我的要求很簡單,我想和你比劍決斗,一對一的決斗,至死方休。如果我死了,這錢就充當(dāng)我與鶴的葬金吧,煩請拾金者料理我們的后事。”
“哈哈,就你這副樣子還想和我決斗,你知道我是誰嗎?”坂本左又衛(wèi)門一直對自己的劍術(shù)很有自信。
“我反問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聽到三枚寶珠,你還未意識到我是誰嗎?”
失竊的寶珠只有一枚,現(xiàn)在卻找回三枚,這確實是一件奇怪的事。
“寶珠一共四枚,三枚被將軍收藏,余下一枚失落民間,被這個操縱貓的怪賊拿到了,他一直想得到其他寶珠,十五年前,他盜取了一枚,現(xiàn)在又盜取了一枚,所以他那里才會有三枚寶珠。”
坂本左又衛(wèi)門大驚:“難道你……”
“沒錯,十五年前盜竊案的罪犯不是大庭一家,而是這個怪賊。盒子上的兩道劃傷就是貓爪留下的,大庭家做大清掃的時候人手不足,雇傭過一批人,他就混在那批人中帶著貓,熟悉了大庭家府邸的情況。等你們的隊伍一到,他就讓貓盜走了寶珠。”
“住嘴,別說了。”
“怎么了,怕我說出你的丑事嗎?”空山法師說道。
“你到底是誰?”
“空山法師是我胡謅出來的,我是當(dāng)年事件的幸存者,我的名字是大庭南芥,大庭家最后的男人。”
這個叫做大庭南芥的男人一掃之前的癲狂、頹唐、悲傷,露出一股不可擋的氣勢。
“當(dāng)年,在你們的看守下寶珠失竊了,絕大多數(shù)的人畏罪切腹,而你卻連切腹的勇氣也沒有。你告訴其他人的故事根本就是個笑話,一個勁地粉飾自己的懦弱。當(dāng)身邊的同僚一個個切腹,你才明白自己是個懦夫,為了活命,你想到了一條毒計,利用我的弟弟,誣陷大庭一家。”
回想下坂本的往事就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在大搜查中,他們怎么可能會沒發(fā)現(xiàn)那個奇怪的孩子?
“我父親對你說過他是我們家的座敷童子,是一家的福神。你很難理解吧,怎么會把怪物當(dāng)做福神呢?”大庭南芥說道,“我父母是表兄妹,從小一起生活,感情甚篤,但一直沒有生育,我母親一直流產(chǎn),好不容易才有了我。后來,更是費盡千辛萬苦才有了我的弟弟,家中所有人都害怕他,甚至建議我父親把他溺死。”
可是大庭利助和晴子夫人保住了那個孩子,福禍只是相對而言的兩個屬性,一般來說,畸形的孩子是禍無疑,但是晴子夫人已經(jīng)流掉了很多孩子,那這個孩子能出世就很難得了,他雖然畸形卻不像其他兄弟一樣夭折,他不就擁有巨大的福分嗎?
“座敷童子,是流產(chǎn)的母親們的期盼所結(jié),是他們的不甘和愛保護了他,讓他能出世。為了安撫那孩子,我父母準備好好養(yǎng)育他。你卻殺了他,污蔑他是賊人,我可憐的弟弟,他的骨頭是變形的,連爬都不能爬,連翻身都要靠其他人幫忙。他怎么可能盜取寶珠?你為了完成你的嫁禍,持刀殘忍地殺害了我全家,最后還一把火銷毀了自己的罪證。幕府對外藩一直存在偏見,竟然也聽信了你的一面之詞,將罪名都劃到了大庭身上。”
德川家奪得天下后,曾有過一個棘手的難題,在戰(zhàn)國時期中,一些藩主曾反對他,直到最后慘敗才俯首稱臣,這就是所謂的“外蕃”,怎么處理他們就是一道難題。
他們已經(jīng)臣服,德川不好再動干戈,但德川也沒對他們放下戒心。
最后,德川允許這些外藩繼續(xù)擁有領(lǐng)地和家臣。但是,他們卻不能享有德川家臣的榮譽,不能在幕府擔(dān)任任何重要的職務(wù)。重要職務(wù)會一律保留在嫡系大名手上。
“閉嘴,你怎么這么多廢話!”坂本左又衛(wèi)門道。
“我等了十五年就是為了在眾目睽睽下說這些話,我從火場死里逃生,大火把我變成了一怪物。你是在好奇我身上沒有燒傷的痕跡嗎?我用另一種痕跡掩蓋了它。”大庭南芥說道,“我在身上涂了漆,漆毒讓我的皮膚潰爛,徹底抹去了燒傷。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真正的犯人,我成功地找到了那個怪賊,但我該怎么復(fù)仇呢?要接近你,殺了你,可不容易。”
上天眷顧大庭南芥,他得到了最好的機會。坂本左又衛(wèi)門再度押送賞賜,里面還有著兩枚寶珠。他明白怪賊會出手的,他手上又有鶴,能對抗對方的貓,命運又將三方聚集在了一起。
“現(xiàn)在,我們有了一個堂堂正正對決的機會,我也把真相公之于眾了。”
“你的刀呢?”坂本左又衛(wèi)門嗤笑道,“難道你還有一個法術(shù)嗎?”
大庭南芥握緊了桃木杖,他解開上面的布條,拔了一半的刀出來。木杖只是偽裝,里面藏著一把刀。
“那就來吧。”坂本左又衛(wèi)門抽出雙刀。
“鞘是刀劍的一部分,你在決斗前就舍棄了刀鞘,看來你的劍道還不完滿。”
“從你的姿勢上看,你修行了合居術(shù)吧,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拔刀上。”
居合二字象征對峙雙方,而居合道最講求的就是一擊必殺。
大庭南芥用的正是合居術(shù),專注于拔刀,拔刀即定生死。他的刀身是隱藏在鞘內(nèi),對方無法感知刀的長度,局勢對他有利。
坂本左又衛(wèi)門話音未落,大庭南芥已經(jīng)動了。
合道的始祖是林崎甚助重信,他六歲時,父親被暗殺。
林崎甚助重信誓報父仇,艱苦磨煉自己的劍術(shù),然而仇人是有名的一流劍客。因為年齡和經(jīng)驗上的差距,他不能依靠一對一的劍道格斗,唯有速戰(zhàn)速決,才有成功的可能。
林崎甚助帶著家傳的寶刀“信國”找上仇人。
仇人沒想到林崎甚助一拔刀就發(fā)動了攻擊,當(dāng)仇家的手剛觸及刀柄,他的頭已經(jīng)被“信國”一切為二了,林崎甚助得報父仇。
這種凌厲的拔刀術(shù)也聲名大噪。
大庭南芥所仰仗的也是急速的拔刀一擊。
合居道共有十式,以應(yīng)對各種不同的情況。大庭南芥用的是第一式,樸實無華,行之有效。
坂本左又衛(wèi)門確實是一位不錯的劍客,他事先拔刀,省去了不少時間,令他能及時作出反應(yīng)。
坂本左又衛(wèi)門一刀格擋,一刀刺向大庭南芥。他出手就知道自己慢了一步。這些年來,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而大庭南芥卻一直在磨煉這一刀。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格擋慢了,但他并不著急,他的另一把刀已經(jīng)攻出,對方只能退避,這樣一來,他就還有機會。
刺啦!
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喉管被割開,血飆上了天。他想錯了,大庭南芥根本不需要避,他活著的意義就是報仇,性命并不重要。
坂本左又衛(wèi)門抽搐著倒了下去。大庭南芥也倒了下去,重兵衛(wèi)上前扶住了他。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刀插在大庭南芥胸上,拔出刀只會讓他大量失血死得更快。
坂本左又衛(wèi)門的部下想要沖過來,結(jié)果大庭南芥。
古畑喝道:“這是堂堂正正的決斗,你們想干什么?”
“他已經(jīng)受了重傷,命不久矣,讓他安靜地離開吧。”重兵衛(wèi)說道。
大庭南芥道:“一寸法師的事都是我編出來的,那樣捉弄你們真是對不起了。”
“沒關(guān)系,我們聊得不是很盡興嗎?”
“鶴、鶴還沒死!”吉岡指著一邊的鶴喊道。
白鶴又抬起了頭,見主人這副慘狀,發(fā)出陣陣悲鳴。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大庭南芥笑道,“這鶴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它是我的妻子啊,我這一生有它這樣的妻子,又能死在朋友懷中,已經(jīng)無憾了。”
大庭南芥眼睛一閉,停止呼吸,死了。
大庭南芥這樣滿肚葷段子的人,居然以鶴為妻,所求的竟然只有純潔、高雅的相伴。他真是個矛盾的怪人。
武士中又有好事者想斬殺白鶴。
重兵衛(wèi)瞪了他一眼:“這鶴是義鶴,又受律法保護,你想受磔刑嗎?”
殺死鶴是重罪,不是被判死刑就是磔刑。
磔刑可是真正的酷刑,產(chǎn)生于德川中期,受刑者被捆在木架上,先用竹槍刺瞎雙眼,而后再用槍自右肋插入、左肩捅出,拔出后,自左肋插入、右肩捅出,來回三十次放休。受刑者被捅個稀爛,失血過多而亡。
沒有人會想遭受這樣的酷刑。
果然,沒有人敢再對白鶴出手了。
他們將整件事件的來龍去脈上報。
幕府的判決很快就下來了,平反了大庭家的冤案,懲罰了一些人。不過這和重兵衛(wèi)他們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他們在這件事中只是小人物,并不顯眼。
古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回到了江戶。
重兵衛(wèi)和吉岡留下來,照顧白鶴。白鶴傷勢一痊愈,他們就放飛了它,然后啟程回江戶。
他們才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吉岡一指天空:“頭,你看是白鶴,它來送我們了。”
只見一只白鶴在空中徘徊,在山崖附近鳴叫。
“不好,它的狀況有些奇怪。”重兵衛(wèi)道。
白鶴突然上升,接著又是一個俯沖撞向山崖,落了下去。
重兵衛(wèi)和吉岡奔到山腳,發(fā)現(xiàn)鶴已經(jīng)死了,它散亂著羽毛,已經(jīng)摔成了一團肉醬。它獲得了自由,但主人已死,它最后還是選擇了自盡。
生死相隨,這是何等的覺悟。
重兵衛(wèi)和吉岡都紅了眼眶,重兵衛(wèi)拔出肋差掘土,想葬了白鶴。
“頭,你這樣用刀,刀會廢的。”對武士來說,刀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甚至等同于生命。
但是被道義所激,誰還會在意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