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水田衣溯源及文化內涵淺析

文/要 彬 聶 寧

明代水田衣溯源及文化內涵淺析

文/要 彬 聶 寧

水田衣在中國傳統服飾中占有重要地位，對水田衣的探討與研究是深入挖掘明代服飾特色的關鍵。在借助史料文獻綜合論證的基礎上，作為專題研究,分別從水田衣的歷史溯源、發展條件及文化內涵等方面進行闡釋論述。研究表明，水田衣在服飾設計要素方面凝結著古人優秀的實踐性成果，同時在哲學思想、審美文化、風格化表達等方面對現代服飾設計與文化傳承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中心獨立繡花卉拼貼式水田衣

服飾是文化的表征，其鮮活的形象具有其他藝術形式不具備的直觀視覺性。在異彩紛呈的明代服飾文化中，水田衣的出現可謂是服飾史上的一次整合創新，這也正是水田衣之所以在中國古代服飾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水田衣具有其他服飾無法達到的特殊效果，廓形簡單而平順，技藝繁復而精致，在符合中國傳統服飾審美觀念的同時，側重表現服裝的形式美感，這種特色從側面反映出明代服飾既重傳統又重融通的精神實質。

水田衣的歷史溯源

水田衣的興起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繼承前人創造的拼布織造藝術的基礎上不斷發展而來。早期農業社會，實行自然經濟，農業生產以家庭為單位，呈現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特點。由于當時物資匱乏，生產力水平低下，完整的布料較為昂貴，普通百姓無法消費得起，所以只好將碎布拼在一起縫制成新的衣服。春秋時期，拼布服飾作為一種新的表現樣式被史料記載。《藝文類聚·孝引列女傳》中載：“相傳春秋時楚國老萊子事親至孝，年七十，常著五色斑斕衣，作嬰兒戲。上堂，故意仆地，以博父母一笑?！薄抖男ⅰ分稇虿蕣视H》中也描寫了老萊子著五彩斑斕之衣，為嬰兒戲舞于親側的情形。西晉時期這類服飾被稱之為“百結衣”。王隱在《晉書》中提到“董京字威輦，時乞于市，得殘碎繒絮，輒結為衣以自覆。號曰百結衣”。董京在市集乞討為生時，撿到破碎殘舊的棉布，就把它打成結系起來作為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由此可見，拼布服飾多為兒童和乞丐穿著。

隨著佛教的傳播與發展，拼布這種服裝樣式逐漸被佛教采納并大規模使用。佛教于兩漢時期傳入中國，在其逐步完善的過程中，僧侶服飾無論從質料、色彩還是到樣式、細節都作出了明確的規定。而早先佛門弟子的服飾都是從民間化緣而來或是撿來的碎布，裁成長方形或者正方形，清洗后縫補起來以為衣用。這種方式是為了杜絕佛家弟子驕奢貪戀之氣，以培養節儉的之風，同時也是為了去除他人奪取之念。這就是佛家所穿“袈裟”又被稱為“百衲衣”的緣由，也使得這種拼布服飾因佛教而神圣，帶有濃烈的東方宗教色彩。在敦煌千佛洞出土的唐、五代時期變文等說唱文學資料專集《敦煌變文·維摩詰經講經文》中有載：“巧裁縫，能繡補，刺成盤鳳須甘雨；個個能裝百衲衣，師兄收取天宮女?！笔置鞔_地說明了百衲衣與佛教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許是這種服飾激發了人們的想象力，或許服飾本身即為形象的藝術，唐代詩人范燈在《狀江南·季夏》一詩中寫道：“蚊納成雷澤，袈裟做水田?！碧茝┲t《西明寺威公盆池新稻》中云：“得地又生金象界，結根仍對水田衣?！蓖蹙S《過盧員外宅看飯僧共題七韻》中寫道：“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睆母黝愒娢闹胁浑y看出，水田衣與百衲衣之間的關聯性。

（明）水田衣

（明）水田衣／據《中國歷代服飾》

從明代開始，穿著百衲衣已經不僅限于僧侶這一群體，在時代激蕩中更成為女子追求潮流的時尚裝束。明代水田衣的制作，多以顏色各異的零碎布料，拼貼成各種女性心儀的圖案，加以鑲嵌工藝，可謂隨心所欲，精巧別致。明前期的制作方法是將各種錦緞等布料都事先裁成長方形，正方形或其他幾何圖形，然后再按一定方式有規律地編排縫制成衣，在表現形式上還比較注重均勻對稱；而明后期水田衣的縫制則較為自由，織錦料子大小不一，參差不齊，形狀也各不相同，表現形式為打散構成。由于明代紡織業較為發達，布料種類繁多，因此水田衣色彩斑斕，新穎別致，深受女子喜愛。明末清初著名文人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對它進行過描寫“則零拼碎補之服，俗名呼為‘水田衣’者是已?！庇秩纭都t樓夢》第一百零九回：“只見妙玉頭帶常冠，身上穿一件白素綢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邊長背心?！眳蔷磋鳌度辶滞馐贰分幸灿羞@樣的描繪：“那船上女客在那里換衣裳，一個脫去元色外套，換了一件水田披風”。水田衣雖在明代之前就已產生，但在明代達到鼎盛繁榮，這有賴于明統治者所采取的一系列促進經濟發展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也激發了人們對服飾審美高標準的追求。許多富貴人家的女眷常常不惜裁破一匹完整的錦緞，而選取小小的一塊衣料只為了做一件符合心意的水田衣。明張翰《松窗夢語》卷四《百工記》載：“四方重吳服，而吳益工于服，是吳服之侈者愈侈。”這表明，在明中后期服飾方面形成了不足取的奢侈之風。由此可知，水田衣從最初的乞丐之服到佛家之用再到奢靡之服，其流變過程不能不說是時代的造就，審美的變遷。

水田衣的文化內涵

水田衣

明朝建立之初，對于整頓和恢復禮儀非常重視，廢棄元朝服制，上采周漢，下取唐宋，依漢人習俗將服飾制度作了重新規定。同時，明統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促進經濟發展以增強國力，形成工商農貿共同發展，進而帶動城市發展的新格局。改變傳統的以農業為主導的社會模式，大力推進以手工業為主的社會發展模式，打破了原有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的局面。城市經濟繁榮發展，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促進人們對服飾藝術追求的高審美化需求，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也為水田衣的發展流行提供了必要條件。

盡管如此，在講究服飾制度的明代，水田衣的流行也無異于一次服飾史上的突破。因為在中國古代，服飾多先在上層社會流行后才為下層所效仿，而水田衣這種自下而上的發展態勢表明：一方面水田衣本身具有極強的藝術美感；另一方面其特殊的服飾效果表達了個性美，而這種個性即源于人們渴望自由，張揚自我的心態，如果從服飾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個體的著裝行為反映出內在的真實人格。自我意識的提升必會增長追逐時尚，推陳出新的風氣。當然，從明代社會環境分析水田衣的流行還帶有對傳統森嚴等級制度挑戰的意味，的確，被束縛的人在非常嚴酷的環境下，更有對新鮮事物、新經驗追求的強烈欲望。在社會生活中尋求平等，以服飾樣式的創新來尋求心理安慰無疑也是一種有效的途徑。

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生長在腐朽固化的封建制度之中，無疑會導致意識形態的動蕩。明朝中后期人們的著裝態度和對服飾時尚一反常態的追捧，與封建叛逆思想及后來的眾多新思潮的涌現有著密切的關系。王陽明的“心學”和之后的實學思潮對世人影響頗深，反對程朱理學對人性的壓制，擺脫禮法的桎梏，貼合生活實際，崇尚人性使然。王守仁繼承了宋代陸九淵“心學”思想的基礎上，提出“心即理，心外無事，心外無理”，認為自己的內心即為宇宙，就是天理。人們只要消除己欲，反求內心，就可以“致良知”他提倡“只信自家良知”“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陳確曾言“人欲正當即是理，無欲又何乎理乎？”李贄挑戰正統儒家思想提出“吾人秉賦之自然”?！睹鳠舻拦配洝分杏涊d“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飛遠舉，棄人間世則不能不衣不食，絕粒衣草而逃荒野，故雖圣人不能無勢利之心”。倡導追求平等，重視個人價值，提倡及時行樂，不理會世俗看法和社會輿論，肯定人的生理需求和物質欲望，主張人性自由。尤其可貴的是還提到了男女平等的觀念?？梢姰敃r已隱現現代人的觀念，涌起反封建的民主思潮。從這一層面而思，水田衣確以一種媒介傳達了著裝者的精神世界與內心情感。

妙玉服飾

從水田衣服飾構成要素而言，首先，中國傳統服飾無一例外對于服飾細節極為注重，盡量將接縫隱藏，而水田衣則恰恰暴露服飾的接縫，這從一個側面也反映出水田衣在下層百姓生活中依靠簡單易得的布料，運用拼縫連接工藝使服飾具有反其道而行的新穎獨特性。其次，拼接所帶來的色彩效果自然是五色斑斕，意味深長的。；再次，中國服飾不重廓形結構，是一種隱喻文化，這種隱喻性表現在服飾上是對性別特征的模糊化選擇，或從造型的角度即所謂對于二維空間的塑造，在服裝設計上“壓制”表達人體曲線美，回避感官刺激要素，體現出對人體觀念從本原繼而晉升至設計文化的“遮蔽”觀念。在形制上形成了不顯露形體，與人體保持較大空間的“寬衣型”服裝特色，這也是水田衣的款式特色。而同時，水田衣的特殊之處又將暴露接縫的屬性極致化，形成一種裝飾，為擅長技藝鋪陳的中式服飾提供了一個極具潛力可挖的平臺，這種風格既增加了服飾本身的神秘感又洋溢著中式審美文化的中和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