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超多強”的世界格局一時難變

邵峰

從純粹的經濟角度看，世界經濟將受到一定沖擊但影響有限

經濟關系是國際關系的基礎，英國脫歐對世界經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最直接的沖擊當然是英國經濟自身，GDP 增長率、社會就業、投資與貿易發展、倫敦國際金融中心地位等都將受到全面影響。沖擊程度將視退歐后英國和歐盟的經貿安排形式而定。這種安排大致有三種模式：一是歐洲經濟區模式（EEA），二是自由貿易區模式（FTA），三是世界貿易組織模式（WTO）。根據英國財政部的測算，在 EEA、FTA 和 WTO 三種模式下，至 2030 年，英國 GDP 將比不退歐分別減少 3.8%、6.2%和7.5%，貿易規模將較不脫歐減少9%、14%-19%和17%-24%。從行業而言，脫歐對英國最為沉重的打擊將是金融業，倫敦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將不可避免地逐漸下滑。

第二，歐盟的經濟發展和一體化進程遭遇嚴重挫折。首先，作為歐盟的第二大經濟體，英國的退出必然對歐盟的整體經濟規模、在世界經濟體系中的地位造成直接影響。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2015年的GDP排名，美國以17.9萬億美元排名第一，歐盟以16.2萬億排名第二，而中國則是10.9萬億排名第三。作為單個國家，英國以2.8萬億排名第5位。僅僅從數字上就可以看出，英國脫歐對歐盟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前幾年歐盟的整體經濟規模與美國不相上下，甚至有時超越美國，一旦英國從歐盟分離出去，歐盟在規模上很難再與美國爭鋒，甚至過不了幾年很可能就被中國超越。其次，英國脫歐可以說是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重大挫折。

歐盟自成立以來發展迅猛，目前已經擁有28個成員國。但是過快的發展必然帶來難以預料的隱患，2012 年以來的歐債危機爆發，已經開始暴露了歐盟制度本身的缺陷，即統一的貨幣和分散的財政制度之間具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近年來的難民危機和恐怖主義泛濫，更是將歐洲各國之間的文化差異、責任和利益分配的不平衡，以及各國政府的執政和治理理念的分歧暴露出來。英國脫歐是否會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這種擔心雖然有些杞人憂天，但也絕非聳人聽聞。

在英國內部，本來就有蘇格蘭和北愛爾蘭可能獨立的討論，英國脫歐后，蘇格蘭的頭面人物宣稱這違背蘇格蘭的意愿，蘇格蘭極有可能舉行第二次獨立公投。在歐盟國家中，一系列連鎖反應可能會相繼出現。盡管可能性極小，但最壞的情況下將導致歐盟分崩離析。

第三，世界其他地區的經濟發展受到的沖擊比較有限，但鑒于倫敦作為全球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對全世界的跨境信貸、離岸金融活動都有很重要的意義，英國脫歐將通過投資渠道、貿易渠道、金融渠道對世界其他地區的經濟帶來一定沖擊。就近期來講，英國脫歐已經導致全球金融市場避險情緒上升，風險偏好惡化，市場震蕩加劇，黃金價格持續走高，美元和日元大幅升值，美聯儲的加息步伐也將受到影響，未來傳導到實體經濟的沖擊程度仍有待評估。中長期而言，世界經濟的增長潛力將受到拖累，主要原因在于對全球投資、貿易體系帶來的損害。此外，對于想以英國為跳板進入歐盟的國家和企業來說，此路不通，只能另選它途了。

第四，全球各種一體化進程都要經受英國脫歐余波的沖擊并吸取必要的教訓。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全球范圍內產生了許多的區域性一體化組織，根據成員國構成的不同一般可分為三類：一是發達國家型，即由發達國家組建的經濟一體化組織，典型的如歐洲聯盟；二是發展中國家型，即由發展中國家組成的經濟一體化組織，典型如東南亞國家聯盟；三是南北型，即由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共同組建的經濟一體化組織，如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這三類組織雖然在戰略目標、運行機制、發展歷程、發展階段等方面存在著明顯不同，但都是向著區域一體化的方向逐漸發展。這其中，歐盟無論在合作的廣度還是深度上都走在了時代的前列，成為國際上衡量區域一體化組織發展程度的標桿，示范了一種真正通過平等協商達到“和而不同”境界的范例。

此外，一些跨區域的一體化進程也在醞釀之中。美國為了維持霸權秩序和掌握未來全球經濟合作的主導權，正在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和《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定》為兩翼，意圖構筑21世紀的國際貿易新格局。當前，這兩大區域協定均在談判中，一旦達成將重構未來至少三十年的全球經貿投資格局。這些一體化進程近年來都遇到了發展的瓶頸，并不止于歐洲。比如在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在初選階段就多次批評包括《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在內的自由貿易協定，認為它們對美國不利，并要求日本韓國承擔更多的防務責任，其淡化盟友關系、走向孤立主義的傾向非常明顯。

一體化進程受挫的原因各有很多，主要有兩點是共同的：一是金融危機以來全球范圍內貧富差距不斷擴大，中下層民眾在生活水準下降、就業機會減少、階層流動無望的背景下，很容易遷怒于來自外部的競爭；二是發達的社交媒體放大了人們的不滿，社交媒體方便了人們之間的溝通，但同時也加劇了人群之間的隔離和敵意。在此時刻，英國脫歐產生的“示范效應”和“模仿效應”將對各種一體化進程造成心理上、政策上甚至戰略上的沖擊和影響，同時各國都在反思、總結英國脫歐的教訓。

第五，從樂觀冷靜的心態觀察，各種危機在產生危險的同時總是蘊含著大量的機會。一方面，我們沒必要對英國脫歐的負面影響進行過度解讀，這是當下國際問題研究的通病；另一方面，英國脫歐也很可能給一些國家和地區帶來新的機會。首先，以歐洲國家的文明程度和目前各方的表態來看，英國和歐盟好合好散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盡管未來的談判還可能存在著一些不確定性。有專家認為，近期國際金融市場的反應可能過度了，黃金升值、日元升值、人民幣貶值都是沒什么道理的，這與英國脫歐離得太遠，基本上是炒作的結果，而不是理智思考的結果。其次，英國脫歐以后，必然面臨與歐盟在金融、貿易等方面合作規模和水平的降低。幾乎可以肯定，為了彌補退出歐盟造成的經濟損失，英國必須也只能加強與其他大型經濟體、廣大新興國家、發展迅速的亞洲國家之間的貿易關系，因此會給相關國家帶來一定的經濟貿易合作空間和市場機會。

從世界格局的角度看，“一超多強”的格局不會變，英國將作為一強而存在

第一，即使從歐盟脫離出來，英國仍然是一個大國強國，在“一超多強”的世界多極化格局中完全可以作為一強單獨存在。主要根據有：其一，英國的GDP處于世界排名的第5位；其二，英國的軍事實力在各種排名中也是世界第5位；其三，英國是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其四，英國在當代世界的思想、科技、制度上的創新舉足輕重。有學者指出，英國的國際地位不會因為脫歐而有實質改變。在當代世界，以GDP衡量一個國家的影響力只是一種指標，一個國家在思想和精神上的貢獻和創新更為重要。不要因為英國今天的脫歐，而忽視英國自光榮革命以來，一直對世界潮流不可低估的影響。

至于英國脫歐后的外交優先方向，有兩點具有比較大的可能性：其一，離開歐盟這個靠山，英國為了在國際上保持和提高自己的發言權，估計會向美國靠攏，重拾丘吉爾倡導的“英美特殊關系”。雖然在一些具體的經濟關系上，英國與美國近些年來在一些國際事務中的步調不盡一致，比如2015 年英國申請作為創始成員國加入亞投行后，美國大為光火，但就總體而言，在政治、安全、戰略、地區熱點等國際事務中，英美關系料將進一步發展深化。其二，脫離歐盟這一重要的經濟體，英國必定會將優先發展與其他大型經濟體的關系作為外交的重中之重。英國應該會更加重視中英關系，大力開拓中國市場來抵消退歐負面效應，這對中國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第二，歐盟的整體實力遭到削弱，對多極格局的平衡不是好事，但影響不大。作為多極化世界中的重要一極和世界政治經濟中的一個領導者，歐盟的實力被削弱，內部危機加劇，處理國際事務的能力下降，這是不可回避的事實。英國的退出，使歐盟只剩下法國的一張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席位，經濟規模小了一些，市場小了一些，戰略影響小了一些，然而，只要歐盟妥善處理英國脫歐問題，避免進一步分裂，那么歐盟就仍然是世界多極格局中的重要力量之一。因為英國一向與歐盟同床異夢，英國脫歐可能反而使得留下的國家更加團結，成為一個團結有效的歐盟，把壞事變好事。法國總統奧朗德和德國總理默克爾已經表示，英國脫歐公投不會影響巴爾干國家加入歐盟的進程，顯示了維持歐盟、建設歐盟的決心。

第三，英國脫歐對美國的影響可謂是有得有失，相對來講獲利更多一些。作為當世唯一的超級大國，隨著歐盟在全球格局中的博弈力量被削弱，美國在國際政治、軍事、經濟和貿易等方面的話語權將會進一步提升。尤其是由于英鎊和歐元都會被相對削弱，美元一家獨大的地位會更為鞏固，對美國經濟的復蘇繁榮提供金融支撐。更何況，英國由于地緣政治和歷史原因，在脫歐后勢必強化盎格魯撒克遜紐帶，加強與美國的“特殊關系”。奧巴馬6月24日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中說：“雖然英國和歐盟的關系將發生改變，但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美英兩國的特殊關系。”英國向美國靠近，有助于鞏固美國的超級大國地位，對其稱霸世界的戰略是一個很好的補充。唯一的損失就是，英國退出歐盟，對美國的安全和軍事戰略可能產生一些不利影響，因為此前英國一直是美國與歐盟間聯系的重要紐帶，美國失去了影響歐盟政策的支點和獲取歐盟重要信息的渠道。

第四，目前來看，英國脫歐對中國、俄羅斯在多極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不會造成什么影響。當然，歐盟的受挫對俄羅斯來講可算是一個利好，起碼遲緩了歐盟東擴的步伐，對俄羅斯的戰略壓力有所減小。中俄唯一要注意的是盡量避免英國完全站到美國一邊，那樣對世界格局和國際秩序的平衡將造成不利影響。

【參考文獻】

①①陳衛東等：《英國脫歐將對世界政治與經濟格局帶來深遠影響》，《宏觀觀察》，2016年第13期。

②朱嘉明：《解讀英國脫歐： 需要變革思維方式》，《經濟觀察報》，2016年7月2日。

責編/張蕾 美編/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