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于琴盡于淚

陸小鹿

20世紀英國最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杰奎琳·杜普蕾在五歲那年收到了一份珍貴的禮物：一把閃著金光的大提琴。它比她的個子還要高，還會發(fā)出嗯嗯呀呀的聲音。杰奎琳一下愛上了這個龐然大物，從此開始了她與大提琴相伴的一生。

她的姐姐希拉里則從小熱愛長笛。她們的母親艾麗絲在倫敦的皇家音樂學院任敦，艾麗絲深知寓教于樂的道理，用音樂游戲來填滿兩個女兒的童年時光。母女三人常常合奏母親新譜出來的曲子，艾麗絲雙手在黑白琴建上翩飛如舞。姐姐希拉里一管長笛在手，杰奎琳則手恃大提琴琴桿，金色的陽光從窗戶灑進屋子，音符漫天飛舞，此起彼伏的笑聲彌漫于屋子的每個角落。

很快，杰奎琳和希拉里的琴藝大有長進，杰奎琳更是以令人吃驚的音樂天賦獲得了“天才琴童”的稱謂。母親本有意同時培養(yǎng)她們兩個，但不太寬裕的家境讓艾麗絲只能選擇一個女兒來重點培養(yǎng)。她選擇了杰奎琳。

而妹妹的成功也讓希拉里自卑不已，她放棄了鐘愛的長笛。而杰奎琳全心全意投入在練習大提琴上，對母親的心思、姐姐的犧牲一無所知，她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姐姐不再和自己一起練琴。

杰奎琳的努力得到了豐厚的回報。16歲時，她正式開始了職業(yè)生涯。第一次去異國參加演出，杰奎琳為獨自前行擔憂不已，深知女兒自理能力如同白紙的艾麗絲的心也整天懸著。沒多久，艾麗絲就收到女兒寄自意大利的包裹。她喜出望外，還以為是女兒給自己寄來的禮物，打開包裹，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包臟衣服……

艾麗絲陷入了焦慮：杰奎琳的琴藝日益精湛，演出邀約像雪花般密密麻麻地飛來，而她的自理能力始終沒有進步，獨自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高昂的費用又使得艾麗絲無法次次作陪。于是，杰圭琳每次去異國演出，都成了令母女倆無比糾結痛苦的事。當杰奎琳實在無法忍受一個人生活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艾麗絲傾訴：“母親，我可不可以回來？我不想參加這場音樂會了。”每當接到這樣的長途電話，艾麗絲就會二話不說，丟下手頭所有的事情趕過去陪她，哪怕費用再昂貴。

杰奎琳溫室花朵般的生活在1966年圣誕前夕有了改變。那天，僑居倫敦的中國籍鋼琴家傅聰（傅雷長子）邀請音樂界的一群朋友齊聚家里演奏室內樂，杰奎琳和素未謀面的阿根廷籍鋼琴家丹尼合奏了一首名曲。雖然是初次合作，他們卻配合得天衣無縫，惺惺相惜的炙熱情感使得兩人初次見面便難分難合。1967年1月，他們閃婚了。

然而，兩人的個性并不合拍。在舞臺上演奏時的杰奎琳有著飽滿如火山般噴薄而出的熱情，在生活中卻內向靦腆，不喜社交，生活規(guī)律；丹尼恰恰相反，他外向活潑，交際廣泛，熱衷應酬，喜歡熬夜。深夜不歸的他無疑嚴重破壞了杰奎琳按部就班的起居規(guī)律，爭執(zhí)和吵鬧成了家常便飯。

當杰奎琳和丹尼吵架后帶著一肚子的壞脾氣回家想尋求安歇的港灣時，她卻發(fā)現(xiàn)，母親由于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已經無暇關心自己了。杰奎琳頓時覺得所有人都拋棄了她。

沮喪和失望折磨得杰奎琳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母親身上，甚至怨恨父親“分享”了母親對她的愛，與父親的關系也越來越冷淡。終于，杰奎琳想起了年幼時親密的姐姐希拉里，于是投奔了姐姐的莊園。

與杰奎琳忙忙碌碌地打著飛的到處巡演的生活不同，希拉里過著普通祥和的生活。她放下了曾經的音樂夢，卻放不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杰奎琳。當杰奎琳在電話里號啕大哭著求助時，她心軟地將杰奎琳接到了自己身邊。

誰知，情緒極度不穩(wěn)定的杰奎琳喜歡上了希拉里的丈夫基弗。杰奎琳將工作上的、生活中的苦惱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完美的傾聽者基弗給了她妥帖溫暖的安全感。后來，只要她和丹尼吵架了，她就來希拉里的莊園里避難。她起伏不定的情緒似乎只有和基弗散步、聊天才能平息。

不知是日久生情，還是處在不幸婚姻中的杰奎琳太渴望擁有同姐姐一樣的幸福美滿？某天，杰奎琳終于跨出了那條線。

母親、父親、姐姐……杰奎琳將一大家子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起初，身邊人都以為杰奎琳的暴躁和歇斯底里來源于她與丹尼的家庭紛爭。誰也沒注意到，杰奎琳的身體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她的手漸漸不聽使喚，當她拉琴的時候，右手握不緊琴弓，她的左手指也無法感觸到琴弦，只能借助眼睛去判斷位置。

她患上了多發(fā)性硬化癥，這是一種中樞神經脫髓鞘疾病，絕癥。那年，她剛滿28歲。

一個萬眾矚目的音樂界明星在最值得綻放的年華一下子從舞臺的最中央直墜醫(yī)院，這巨大的云泥之別讓杰奎琳情何以堪？

而此時，母親因癌去世也給了杰奎琳巨大的打擊。雖然她和母親的關系不再情如往昔，但在內心深處，母親仍然是杰圭琳最溫暖的港灣，杰奎琳完全無法接受母親已經不在的事實。

心理的崩潰讓她的病情迅速惡化。很快，她失去了行走能力，整天與輪椅為伍。

值得欣慰的是，姐姐希拉里沒有怨恨她。希拉里不計前嫌地抽空去探望她，陪她聊天，陪她說笑。

而且丹尼也沒有嫌棄她。他一忙完工作就會馬上回到她身邊。閑暇時，他也會推著輪椅上的杰奎琳去公園散步，還送她鮮花，帶她去她最喜歡的餐館里用餐。

1987年，杰奎琳離開了這個美麗又令人傷感的世界，終年42歲。

在她彌留之際，親友挨個和她告別。見到姐姐時，她熱淚盈眶。在長笛上很有天賦的希拉里曾經希望自己能像杰奎琳那樣年紀輕輕就在藝術上有所建樹，也許杰奎琳臨終的心愿卻是能像姐姐那樣擁有健康而平凡的人生。

杰奎琳最后的時光是和丹尼在一起，這也算是對他們一見鐘情的愛情的一個告慰。

其實，她對丹尼的愛遠遠比不上她對自己那把大提琴的愛。她對這把誕生于1 8世紀的名琴就像對待一個熱烈的情人，拉琴時注入了最深刻的感情，以致20世紀大提琴演奏界的泰斗曾這樣評價：“像她這樣，把所有復雜矛盾的感情都投入到大提琴里去演奏，恐怕根本就活不長。”

大提琴有著醇美的樂聲，也演繹著無盡的哀思，正像杰奎琳用生命奏響的憂傷旋律，在深沉的黑夜里漸漸凝聚成一滴晶瑩的眼淚。

編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