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胡志強/文彭程/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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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千王”江滌沛戒賭醒世記
□本刊記者胡志強/文彭程/攝


確實看不出破綻!
幾天前,記者在采訪現(xiàn)場親眼目睹被稱作“鬼手千王”的澳門賭場千手江滌沛表演撲克千術。攝像機前,十多名圍觀者的眼皮底下,他當眾拿出自己的絕活兒“袖箭5張牌”,無一人看出破綻;一副全新現(xiàn)場開封的撲克牌,數(shù)秒之內,他記住了其中70%的特征;一分鐘之內,全部54張洗亂了順序的撲克,他一張不錯地背了下來,第二次依然如此;在表演扎金花時,眾目睽睽之下,每次他都可以把自己手中的牌做成點數(shù)最大……“和我賭牌,還能有勝算嗎?”他問在場看客和專程采訪的記者。
“我十賭十贏,是千術的本事;賭客十賭九輸,其中的一贏,是我在試探現(xiàn)場其他
“一國兩制”前提下:
在中國內地,賭博違法;在澳門特別行政區(qū),博彩業(yè)合法。在兩地、兩制下的賭場中,都有一個嗜血無痕的幽靈游走其間,它叫“千手”。
現(xiàn)在,那些極少數(shù)幡然悔悟,裂袂自己“千手前世”的人,有一個共同的自識———“時刻與死神相伴”。
江滌沛,52歲,江西人,外號“矮子”,16歲入澳門“荷官”行。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江滌沛被人收徒學習賭場千術成為荷官,并在圈內獲澳門“鬼手千王”之號,一直到本世紀初,憑借別人難以匹敵的千術手段,他在澳門為自己的老板“貢獻”了逾百億元“利潤”。的千手,或是我給賭客一點面子。”江滌沛說。
至今,江滌沛的千術水平依然不減,但他的話變了——“不賭博,永遠是贏家!”記者問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回到賭場千手的行列里去了嗎?他回答:“不會!因為我再也不想活著的時候每天和死神在一起了。”


“荷官”,也稱“DILA”,簡單地說就是賭場工作的發(fā)牌員。
本應毫無立場的荷官,實際上在賭場里代表著公司利益,用公司的錢與客人周旋,這需要荷官有非常好的記憶力、很好的定力和超常的心理素質。人們早已熟知的“荷官”是這樣的——他(她)們從頭到尾一本正經(jīng)、不茍言笑地站在賭客面前,為其發(fā)牌,替其找換籌碼,他(她)們動作嫻熟,非常“專業(yè)”。荷官是博彩業(yè)存在、運行時極其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在莊家與賭客之間,他(她)是大到行業(yè)、小到每張牌、每個骰子公正與否的最為重要的節(jié)點,如同賭博程序中“法律公正”的執(zhí)行人。很明顯,一旦荷官作假,賭場公正就會蕩然無存!
舉世公認的一個事實是,難以計數(shù)的以作假幫人騙財并靠抽水為生的“荷官”早已遍布世界各地賭場,他們被人俗稱為“千手”。“荷官”成了這些千手的合法外衣,外衣掩蓋下的這群人,直如鬼魅!江滌沛就說自己的幾十年千手經(jīng)歷:“就如做鬼一樣!”“就是每天和死神在一起,隨時防備被人發(fā)現(xiàn),被人追殺。”而千手又何嘗不是可以讓無數(shù)賭客瞬間殞命的死神呢?
能被人選作千手苗子再著意培養(yǎng),并非對誰來說都是一件“機會均等”的事情。當年,十幾歲的江滌沛誤打誤撞從江西偷渡澳門,就是被人“幸運地”選中的。懵懵懂懂中,走出江西大山的小個子江滌沛,在那一刻感覺找到了一條改變命運的出路,盡管,那時的他還完全不知道命運為何物。
被澳門人稱作“鬼手江”的江滌沛,出生于江西南部一個貧困山區(qū)。上世紀80年代初,中學沒有畢業(yè)的他就外出去打工,因為沒什么文化,只能干一些飯店雜役類的工種混生活。在打工到了與澳門毗鄰的珠海之后,少年江滌沛萌生了和幾個同齡人去澳門淘金的想法。站在拱北口岸,燈紅酒綠的澳門就在眼前,讓他們傻了眼。小伙伴之間開始打賭,“誰能說對了澳門是什么樣的,誰就贏。”但賭注是什么?不過去,又怎么能知道誰贏了?于是幾個年輕人還是想到了一個辦法:讓蛇頭用小艇幫助偷渡到了澳門。
跨海偷渡的幾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登岸后就成了乞丐,龜縮在宋玉山公園附近的一個破爛小房里。家鄉(xiāng)已經(jīng)遠去,珠海、澳門也不再和他們有任何關系,他們才知道自己這幾條小命的未來比汪洋無際的大海還沒有著落了。這時,是后來成為江滌沛師傅那個人的出現(xiàn),給他們的人生帶來了幾乎不可逆轉的改變。在噓寒問暖之后,他請幾個孩子吃到了來到世上十幾年最暖心的一頓飯,然后就帶著他們走進了這個讓人迷離終生的地方。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年。三年中,江滌沛被師傅選中,在澳門的一間地下室里苦練千術1000多天。在師傅的眼中,他是個個子矮小的千術天才!三年出師,江滌沛被師傅帶領著走進了與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場相比毫不遜色的澳門賭場,小荷始露尖尖角了。跟著師傅走江湖、進賭場,好學的江滌沛在做“小弟”的時候,不斷把賭場里老千所用的手法記在了心上。回到家里,不用師傅督促,自己再把記住的老千手法回憶著不斷地去模仿練習。幾年之后,他明了了賭術中的不少門道,也從剛來澳門時的小毛頭,真正變成了千手。
在澳門,博彩業(yè)合法,但賭場出老千違法,所以,千手的背后都會有一個地下賭場的老板合作撐腰。自修千手之術成績斐然被老板看重后,江滌沛開始跟著老板在一些小賭檔小試牛刀,做“槍手”的實操演練。場上江滌沛的一舉一動,被老板看在眼里,他驚嘆江滌沛的師傅居然有這么毒的眼光,能發(fā)現(xiàn)這個來自江西的小個子天才!天賦加實戰(zhàn),被人稱作“矮子”江滌沛千術日漸精諶,地位也越來越高,迅速融進了澳門燈紅酒綠的生活之中。他告訴記者,最得意的時候,僅靠抽水收入,可以日進千萬。后來,他張狂地自己開了賭場,包括員工在內,他的手下有了200多人,僅保鏢小弟就有60人,“我要自己當老板,掙更多的錢,年入億萬傭金已經(jīng)不滿足了。那時候坐著師傅配給的加長克迪拉克,每天大佬般出入最高檔的酒店。”
后來一次入獄,才讓他知道自己過于張狂了。那次入獄是因為他在自己賭場中用千術露了馬腳,被澳門警方逮捕的,關鍵時刻,是師傅交贖金把他贖了出來。奇怪的是,這之后又有幾次他的千術被人發(fā)現(xiàn),在遭到痛打之后,對方用槍頂著腦袋警告他“在這樣做要你的命!”這幾件事情又是師傅幫他擺平的。幾次三番有驚無險之后,師傅告訴他,入獄、被打,都是師傅刻意安排的,并非他的千術水平不過關。師傅說,就是要讓他記住,在這個圈子里,他永遠跳不出師父的掌控。“做荷官,我掌控牌局,而師傅掌控我這個千手。”他長記性了。從此,江滌沛再也不做出格的事情,開始嚴格按照行規(guī),遵循千手行的鐵律做事情。到這里,他徹底變成了別人掙錢的工具,成了純粹的靠抽水為生的千手鬼才。
在此期間,也有一件令江滌沛開心的事情——在往返于江西與澳門兩地期間,他結婚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江滌沛說,做千手尤其做頂級千手,必然要目睹賭場上的腥風血雨,不僅目睹,而且在很多時候,自己就是那些腥風血雨的始作俑者。
上世紀80年代末,江滌沛在澳門已經(jīng)頗有名氣。作為賭術“高手”,“矮子”江滌沛經(jīng)常會接受一些外人請去的賭局中充當“槍手”,在香港、澳門及珠江三角州一帶幽靈般游走。到90年初期,因其手法快、精、絕、準,他成了名動澳門地下賭場的頂級千術高手,始得外號“鬼手江”,那是他最顛峰、最輝煌的時刻,完全沒有澳門身份一直深藏地下的江西籍“鬼手江”,每天有大批保鏢美女緊隨左右,那輛加長版澳門牌照的卡迪拉克也成了拱北口岸的常客……他在自己做荷官的賭桌上,每天目睹著賭客瞬間輸?shù)羰f、百萬,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得意于自己千術的成功。“我嚴格按照老板的要求,精準抽千發(fā)牌,確保讓某個號碼的賭客贏錢。我選擇最適當?shù)氖址ǎ屇莻€號碼每把牌都得到好牌,而同一張桌子上另外號碼的人之間怎么賭,我不會干預,佯裝不知,也不會在他們之間數(shù)點時參與出千,只有當某人針對我保護的那個人下注時,我才會讓下注的人輸。這時的我時常會顯得專業(yè)、公正。”最多的時候,一個晚上江滌沛可以幫助地下賭場老板掙數(shù)億元,而他的抽水按照10%計算,也達到了數(shù)千萬元。他告訴記者:“抽水都是當天到賬。因為千術高超,掙錢過于容易,以至于后來我對錢都沒有感覺了。我的身上從不帶錢,都是小弟和助手拿著,我過個生日消費百萬元,就像老百姓在菜場買了點蔬菜那樣簡單。”
江滌沛做老千活得風光異常,確實源于他的千術高超。在北京接受記者采訪時,他表演了據(jù)說至今無人匹敵的一次偷5張牌的“袖箭偷牌”。
在百家樂的玩法中,一般被視作高手的千手,做到最好了也就是一下偷2到3張牌,江滌沛說:“我能偷5張。”他開始當著記者和圍觀者的面表演自己的絕活兒。首先,他脫掉了白色西服外衣,換上一件有內襯的黑色外罩。記者問,這件衣服是道具?很重要嗎?他說:“對,到哪里做千手我都會穿著這件衣服。”記者看了看,實在看不出這件衣服有什么異樣。他開始表演。
在假設了幾個賭客之后,江滌沛讓記者隨意洗牌、切牌,再交到他的手里按照專業(yè)荷官的規(guī)矩發(fā)牌。發(fā)完牌,他讓大家開牌比較點數(shù)大小,當一個圍觀的人說“自己得到了大點”之后,他先讓大家看看他自己手里的牌是幾點,果然他的點數(shù)小于那個人,隨后,他把自己手里的牌在桌子上反扣,當著眾人摩挲幾下,再次打開之后他的牌成了最大點。眾人驚愕未去的時候,他從袖口里拿出了5張牌,說這是他剛剛從牌里偷藏起來的,“我就是從這5張牌里選了最有用的一張,換了剛剛牌桌上自己的牌。”他說。“那牌桌上的牌不就被你偷少了嗎?”記者問。他說:“不會,我已經(jīng)補足了牌桌上的張數(shù),一張不少!”當面清點,果然如此!“如果不補足牌桌上的牌,不談千術不過關的問題,只要被人發(fā)現(xiàn),肯定會被拉出去剁掉一只手的。我的一個師兄弟,就是因為千術不過關,被發(fā)現(xiàn)后,手腳都被砍掉了。”他心有余悸地告訴記者。圍觀的人補充說,知道那個人,他正在內地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進行戒賭宣傳。
江滌沛告誡圍觀的人:“我偷5張牌,又能選擇需要的那張牌打出來,即便和其他千手對賭,我的勝算也是最大的。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不知道有誰能做到一把偷5張牌。”他告訴大家,在賭桌上,只要發(fā)現(xiàn)連贏10把的人,肯定是老千,因為任何人都沒有百分之百的好運。“但賭場上的普通人就是不相信這個事情,總是想再賭一把,換手氣,碰運氣。其實人家根本就沒有在和你賭,而是在騙你的錢,那樣的結果就是,賭客幾萬、十幾萬、幾十萬、上百萬的錢,在瞬間就輸?shù)袅恕!?/p>
但多年的老千生涯最終沒有給江滌沛帶來大筆的財富,因為一直沒有取得澳門的合法戶口,他的抽水收入沒有賬戶可存,都是轉存在老板那里,他不能把億萬資金變?yōu)橘Y本自立門戶,僅有的一次開賭場的嘗試,也在師傅暗中操作下,讓他嘗試了一次牢獄之災,罷手了之。澳門20年,他只能受雇于他人,為臺面上的老板做千手,權宜著自己無名無份的“鬼蜮生活”。澳門的陽光再明媚、海風再清冽,他都必須讓自己歸于無形,20年,江滌沛在澳門留下的只是歲月的滄桑和滿身的傷痕。
90年代中期,而立之年的江滌沛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和未來發(fā)展有嚴重的問題——我還是人嗎?左思右想,他決定在澳門隱退江湖,回家,回江西。
1996年底,他回到了闊別多年的老家——江西宜春。
家鄉(xiāng)的一切,對在成長期就流落澳門的江滌沛來說,熟悉又陌生。山風里沒有了澳門小島上海風微咸的味道,清晨起來走到屋子外面,山風挾裹著微甜的草香包圍了他,靜靜地流過他的體內體外。離開澳門的嘈雜喧鬧,難得的靜謐讓他一時迷茫起來,張?zhí)凭€上一列列車經(jīng)過身邊的時候,他再次跟著列車的隆隆聲暫時將思緒放飛到了遠方的澳門,但時間不長,眼前的一切就把他堅實地拉回了原本深藏在記憶里的現(xiàn)實中,回家,不是選擇,是歸宿。
他真的回來了。
可在人生成熟期成為聲慣港澳的“鬼手千王”的江滌沛,真的做到身、神同歸,異常艱難。再不能每天混跡于燈紅酒綠之間,過著大佬的生活,不能像拿著銀行保險柜的鑰匙那樣,每天千百萬地掙錢,他極度失落了。
安靜平穩(wěn)的生活過了兩年之后,除了千術,身無長物、一事無成的他開始坐立不安,“重操舊業(yè)”的念頭再生。家鄉(xiāng)的一些人知道江滌沛在外20年都做了什么,有人在觀察回鄉(xiāng)的江滌沛的精神狀況。不久,在幾個“哥們”的誠邀之下,他重出江湖,再操舊業(yè)。
憑著高超的賭術,聰明的頭腦,僅幾年時間,他就積累了大筆財富,給家里蓋了洋房,買起豪車,又過上了燈紅酒綠的生活,“鬼手江”在江西“復活”了。但內地賭博犯法,他的賭術每天都只能在裝修豪華卻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房間里施展,一種徹底做鬼的感覺強烈地向他襲來。他記得老人曾經(jīng)說給他聽的一句俗話“上得山多遇著虎”,他最終還是在江西的賭場中“遇到了虎”,在一個很大的賭局中,他失手了。2005年6月,一個皮革廠老板請他去“開局”,臺面上賭款超過一千萬(在內地賭博,絕大多數(shù)都是把現(xiàn)金擺在賭場里,不是如澳門合法博彩業(yè)那樣,擺放著籌碼,所以,內地賭博風險更大)。這次照例是三、七分成,江滌沛沒想到對方也有“高手”在場,他的千術被人當場識破,他贏的錢不僅分文拿不走,對方還要求交300萬贖人。后來降價到了給130萬放人。
這次的失敗,讓江滌沛選擇了再次離家出走,只是他選擇的是杭州,而不是沒有合法身份的澳門。
江滌沛決定真的洗心革面,站出來向世人揭示千術,勸人戒賭,始自2005年下半年他的出逃杭州。
“當時我?guī)Я?000元到了杭州。這點錢對我來說就是一貧如洗,我怎么生活啊?”在去杭州的路上,身懷千術絕技的江滌沛就想好了辦法,在杭州的酒店住下來之后,就去找一個棋牌室打了幾天小麻將,憑賭技賺錢,然后給自己重新打開一片生活的天地。在喧鬧的省會城市里,找到一間棋牌室易如反掌。江滌沛走進一個社區(qū)的棋牌室,在一個空座位上坐了下來。其他打牌的人客氣地向他問好,大家簡單交流之后,牌局開始了。

有很多張麻將桌的棋牌室里,似乎只有江滌沛最安靜,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洗牌、碼牌、打骰子,不時還會與牌友們簡單說上幾句話,前幾局他輸了。新局開始,輪到他坐莊,骰子被他打出了一個5點,他再打骰子,從他眼前起牌。起牌完畢,才打了幾手牌之后,他開始胡大牌了,幾圈下來,同桌牌友撂下所有的錢作鳥獸散去。如是三天之后,江滌沛掙了5萬元。他知道自己不是為了區(qū)區(qū)5萬元來的,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在牌桌上認識一些人,再發(fā)展其中的佼佼者成為自己的同伙,然后在杭州打開自己豪賭致富的新局面。拿到5萬元之后,他在杭州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還開始在認識的人里找到了幾個同伙。他告訴他們:“我是有‘技術’的。”本來選的就是同道之人,“有技術”三個字立即把他們聚合到了一起。江滌沛對這些人講清楚賭行的規(guī)則之后,就開始和這些人合起手來掙大錢了。在杭州隱身的澳門“鬼手千王”一時間所向披靡,快速豪富起來。靠賭博生存的日子,讓江滌沛又找回了澳門千王的感覺,他的奢侈生活也不再遮掩。期間,他幾次為了逃避鄰居鄙視的目光而搬家。
最近,一篇由《新京報》記者采寫的題為《記者臥底微信賭場:一年140萬不知輸給誰》報道引發(fā)人們關注。
報道說,這是一種隱藏在虛擬世界的瘋狂賭局。從一個深夜到下個深夜,500人的微信群里,莊家變著花樣撩撥,玩家們24小時不停歇下注,開一局只需5分鐘,下注、開局、下注,賭局像車輪滾動,你甚至來不及眨幾下眼,也不知道錢輸給了誰,成千上萬賭資就已蒸發(fā)。
一些微信賭局里,有賣家出售全自動操盤記賬軟件,也有職業(yè)中介拉玩家入群,更有莊家攛掇賭客開設新局以求抽成,一條完整的微信賭博產(chǎn)業(yè)鏈隨時等待著從玩家身上攫取財富。在掌上“豪賭”之后,去年5月至今,一個名叫蘇龍的人賭輸了140萬,可怕和可笑的是,賭了一年,他都不知輸給了誰。至今還未走出微信豪賭陰影的蘇龍說,自己曾以“有事急用”為由,向親戚朋友們少則五千,多則5萬地借了五六十萬元,具體借了多少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一年的時間,加上之前自己的積蓄,一年輸?shù)舻?40萬元“血淋淋的,押下去是一串沒有感覺的數(shù)字,玩完才發(fā)現(xiàn)輸了一大筆,這比現(xiàn)實中的賭場恐怖太多!”
《新京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微信里的每一個賭群背后,都暗藏多個備用群,莊家在幾天或一兩周內就會更換一次群,賬戶有余額的玩家和要充值的玩家會被直接拉進新群,而不再下注的玩家則會被刷掉。那里“頻現(xiàn)莊家卷款跑路”。
至于其中所謂的信譽群,也不是完全誠信。因為長期在一個固定的群里下注,和蘇龍漸漸混熟了的微信財務告訴他,自己有一個小號,也在群里押注,但押下去的全是假分,目的就是吸引小玩家們跟注。那里還有超強版“假人”混跡其間,這些自動的托兒會根據(jù)事先的設置,自己下注、充值、提現(xiàn),行為與真人相似,造假在群中制造人氣。
最近,江滌沛也不斷接到電話或者互聯(lián)網(wǎng)邀約,請他參與網(wǎng)絡賭博。只要接到這樣的邀約,他的回復就是:“別騙我了,你們的招數(shù)我門兒清!”他告訴記者,自己掌握了數(shù)量眾多的千術,見慣了賭場上的騙術,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公平賭博”!
本刊記者采訪的時候,江滌沛對圍觀其千術表演的人說:“賭?賭個鬼啊,我當著大家的面告訴你們出老千,你們都看不出來,能有勝算嗎?只要賭博就肯定是跟鬼賭,十賭九輸都是便宜的。”
記者親見了江滌沛毫無破綻的千術表演。
那確實是一副普通的撲克,是看表演的觀眾買來的,剛剛打開包裝。江滌沛很仔細地洗過,又交給記者切牌、洗牌。他按照“扎金花”的玩法發(fā)牌后,他明確地告訴知,自己要用“千術”了,提醒記者仔細看他是不是在出老千。他先假設在場的一個人是他的朋友,就是這個朋友請他來做“荷官”騙錢的。“那么,今天我就會保證每次給那個朋友發(fā)最大的牌,讓他只贏不輸。”他說。就在記者的眼皮底下,在圍了一圈的觀眾面前,他做到了把把老千,讓那個假設的朋友的牌,每次都是最大的點。他說:“在這樣的牌場,你有10個億,也只能輸個精光!”
記者發(fā)現(xiàn),在江滌沛口中談到錢,基本單位都是10萬元以上,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多年從事這個行業(yè),而且是在澳門這個世界賭場為老板們服務,他的客人很少有萬元起步的,最少都會是在10萬元以上,“是習慣了”。在澳門20年,他為澳門的老板掙的錢超過了100億元人民幣。
他當場為記者解了一個密:他能夠在對手完全不知的情況下,用中指偷偷把自己手中一摞牌中有用的那張牌發(fā)出去,無論這張牌在這摞牌的哪一層,而對手還認為他是在按規(guī)矩每次發(fā)的都是最上面的那張。在表演了一次“袖箭偷牌”5張之后,他說∶“不穿衣服我也可以偷牌,只是要變換手法而已。”現(xiàn)場圍觀的人嘗試著用他的辦法偷牌,但動作笨拙,引來哄堂大笑。
偷、換、洗、變,是老千手法的基本四法,但變化紛繁,一言難盡。偷牌加上隨自己意愿的選牌發(fā)牌,就是“鬼手江”騙人最常用的方式之一。他有一種能力,能在幾秒鐘之內就記住任意一副牌中30張以上的獨特特征,如果再讓他上手洗牌、切牌,極短的時間里,一副嶄新的撲克牌就全都在他的記憶之中、掌控之下了。
“遇到千手,任何賭博的人都沒有勝算,只有輸!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賭博形式、花樣不斷翻新,引人上道,一般人實在難以抵御幾分鐘贏千元、萬元的誘惑。殊不知,全世界走到哪里、不分樣式,只要是賭博就沒有公平公正。因為,賭的背后確實有‘術’,普通人想利用概率、計算這些技巧,而真正有‘賭術’的人,不是在和你賭,就是在騙。”江滌沛說,“任何麻將的打法我都不怕,因為我的本領根本就不是打麻將,而是偷牌、控制擲骰子,至于什么不同玩法的規(guī)矩,完全沒有意義。”他提高了聲音說:“賭?賭個鬼啊!”
金錢、奢靡的生活和虛假的輝煌,20年中如同三只黑色巨手,把江滌沛牢牢地捆綁在了賭博的戰(zhàn)車上,他不能自拔,也無意自拔。直到回到家鄉(xiāng)一次被人騙出來遭到綁架勒索后,他的家人受到了生命威脅,他才徹底的悔悟。
1989年,他在珠海就被綁架過一次。那次是朋友把他騙到珠海的,一見面對方就直言“要錢”。后來人家告訴他,兩年前那些人曾經(jīng)到澳門打牌,在他的手上輸了幾個億。現(xiàn)在,他們是專門派人到澳門找到了他,為他設了一個局,說是請他到珠海去打一局牌。原本精明的江滌沛,因為有朋友介紹陪同,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場地里攝像頭密布。
開局后不到10分鐘,對方就被他用千術贏了幾千萬。“但我沒想到,自己還沒拿到錢的時候,他們卻拿出了我出老千的證據(jù),然后告訴我:‘這個錢你不能拿走,而且你還要再拿 300萬給我們,那是補償我朋友的。’”他一聽就明白是朋友出賣了他!他開始回憶剛剛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幾個人那些詭秘的言行。他開始后悔自己的警惕性實在太低了,更后悔對朋友的信任害了自己。他們是三個人一起來的,對方有6個人,本就不善動手打架的江滌沛馬上告訴回答帶來的小弟:“不要多說話,馬上開車回澳門去如數(shù)取錢。”那里離澳門很近,也就幾十分鐘的車程,手下的人回澳門取錢,江滌沛坐在那里成了人質。很快,他的保鏢帶錢返回了那個臨時賭場,江滌沛老老實實地交了300萬贖金,毫發(fā)無損地回了澳門。
那時,類似的綁架和贖金數(shù)額,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遠不會讓他產(chǎn)生脫離賭場遠離賭博的想法。
但下面講的這次綁架,瞬間改變了江滌沛20多年來養(yǎng)成的生命理念。那以后,他對自己的救贖才真的一步步地展開。
2005年,江西共青城有人來請他去裝一臺帶特殊高科技裝置的麻將機,他答應了。事情過于簡單,他完全沒有在意這里面會有什么意外發(fā)生。買方先付了18000元定金之后,他帶著女婿到了買方的家中。他讓女婿先去調程序,自己則等在外面。忽然,買機器的人告訴他自己是公安人員,說完,出來5個人就把他拉到了附近的山上。
江滌沛說:“他們問我:‘知道為什么帶你來這里嗎?’我說:‘不知道啊。’他們說:‘我們找了你好幾年了!’隨后,其中的一個用手機當著我的面給外面打電話:‘劉隊,這邊已經(jīng)弄好了,是不是我們把他帶過去?’我問:‘帶我去哪里啊?’既然是等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我知道我現(xiàn)在遇到的事情就絕不是麻將機那么簡單的了。離開家鄉(xiāng)20多年,我對內地警察了解的已經(jīng)很少,但我知道,即便他們真的是內地警察,我也就是賣了一臺有機關的麻將機而已,不會觸犯什么嚴重的法律條款,所以,我斷定這些人不是公安人員,他們抓我上山絕對另有企圖。他們沒有回答我‘你們能帶我去哪里?’的問題,反而問我:‘你是想私了還是其他的方式?’此言一出,我的心里更有底了,確定這些人根本就不是警察。我問:‘私了、公了都怎樣說?’這些假警察不再和我真正對話,而是突然爆粗口邊罵邊動手打了我。我的身材是不適合和人動武打架的,被打之后我說:‘既然你們已經(jīng)打了我,我就什么都不講了。’看到我開始拒絕說話,他們把我的女婿帶到了一旁一個看林子的窩棚里,把我們分開了。這時我問對方:‘你們到底要多少錢吧?我身上的銀行卡、手機、身上的金項鏈都讓你們拿走了,還能要什么?’他們不回答問題,卻突然‘砰、砰’朝我腳邊的地面開了兩槍。槍聲讓我害怕了,我的腦子里不再周旋任何事,一下子我的全部精力都轉移到了女兒的身上。因為,那時我的女兒剛剛懷孕,萬一對方殺了我的女婿,再殺了我,我的整個家庭也就全完了。我妥協(xié)了。”
在沒有從江滌沛隨身攜帶的銀行卡中得到足夠的贖金之后,他給妻子打了電話,讓她不要報警,并趕緊給錢。他火氣很大地在電話里讓妻子“別的不用說了”。那些人他們開口時要70萬元,江滌沛回答∶“70萬沒有,真那樣的話你就殺了我吧!”
在這個圈子里混地時間長了,他很了解那些綁匪的心理,開始時獅子大開口,萬一你被嚇住了,他們就能多得到贖金,而一旦發(fā)現(xiàn)你確實拿不出那么多錢,他們也會重新開一個比較客觀的價位,做完一單“生意”。最后,他們商定30萬贖人。“妻子接完我的電話,我和女婿在山上做人質,她拿了30萬現(xiàn)金到了當?shù)毓簿值拇箝T口,那是雙方約定的交錢的地點,之所以選擇那個地方,肯定是綁架我的人設計好的,只要我妻子報了案,公安人員只能在遠離綁架地的地方抓人,他們就能在山上撕票。而且,他們還在以公安人員的身份和我對話,說,就到公安局門口,把錢交給他們的同事。那天,交錢的過程就是一個眼神,就在公安局大門外,我妻子把裝錢的包扔過去,對方接了包快速離開了。”
那次江滌沛一家沒有報案,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身陷賭場后的自己,最終帶給了這個家庭一個怎樣的危險。這件事之后,他下定決心真正開始離開老千行業(yè)。
但入道過深的江滌沛出現(xiàn)了反復,出逃杭州的他,瞬間又因由豪賭變?yōu)楹栏唬俅纬聊缙渲胁荒茏园巍_@時的他引起了一個和他玩過幾次小麻將的人的注意,這個人在電視臺工作。
一天,這個人找到了他。在酒店的客房里,那個朋友問他:“你當千手一年掙多少錢啊?”江滌沛回答:“在內地掙錢很難,賭博違法,出老千就更不用說了,但在澳門一年幾百萬沒問題。”那個朋友站在他面前,看他幾眼,又轉過身去思索了一會兒,然后說:“我給你一個好項目吧。”江滌沛有些聽不懂他的話。什么叫做項目?只有初中肄業(yè)文化水平的他,已經(jīng)進入不惑之年了,卻完全不懂在一個正常的社會環(huán)境里“項目”是什么意思。看著他迷茫的目光,朋友說:“這個項目還只有你能做,就是專門表演千術,那樣既可以告誡人們不要再賭博,你也能掙出場費,干干凈凈地過日子。告訴你說吧,我要讓你上電視!”
幾十年的賭場生活,除了監(jiān)視器,江滌沛很少看真正的電視節(jié)目,雖然他的生活形式“很當代”,很紙醉金迷,但實際上,他早就被當代文明甩到了后面,根本不明白上電視怎么能掙錢。朋友對他解釋:“你成了明星就能掙錢。”他不信,堅決不干。“我告訴朋友,現(xiàn)在我每天掙2萬元,一年下來也掙不少錢呢。”他對記者說。
電視臺的這位朋友只是略微知道他有“技術”,但不知道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就讓他當場表演一下?lián)淇伺魄g。看了幾遍朋友明白了,立刻說:“明天我專門請你吃飯。”第二天,朋友帶了攝像師過來了,簡單的燈光布置好之后,朋友讓他開始表演,進行拍攝。時間不長,澳門“鬼手江”表演千術,勸世人戒賭的節(jié)目在電視臺就播出了。但他沒有得到一分錢。又過了幾天,朋友介紹他到了一艘游輪的VIP房,為乘客表演。表演之前,主持人介紹說:“這就是那位神秘在電視里露面的澳門‘鬼手江’。”現(xiàn)場觀眾轟動了,這時他才知道,朋友先前給他拍的片子,已經(jīng)等于為現(xiàn)在的表演做了廣告,他已經(jīng)在當?shù)爻隽嗣恕K嬖V記者,那場表演得到了2000元出場費。按照在澳門養(yǎng)成的習慣,他當場給了介紹人1000元表示感謝,人家不要。他說:“這是我的規(guī)矩。”堅辭無果之后,人家收下了。再后來,中央電視臺就找到了他,工作還是做千術表演,但出場費漲到了4000元。
江滌沛相信了電視臺朋友的話。他問人家:“為什么幫我做這些事?”朋友回答:“走正道。”時間不長,經(jīng)人介紹之后一個公司出面開始包裝他,在開始固定時間到公司指定的場地表演,雙方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每天一場,每場5000元。
這之后的一年時間里,江滌沛掙了70多萬元的出場費,他把自己精道的千術本事用到了勸世人戒賭上,真正實現(xiàn)了人生的轉軌。
談及這段日子,江滌沛說,當初到杭州是因為賭博逃路,后來轉軌成功,是思索半生“老千”生涯,感觸良多。“你知道,我的這次轉軌來得極其不易,20幾年做荷官,給人家當千手,日日都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生活,一朝讓我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就是一次蛻變重生,扒了一層皮啊。但也正是因為有如此痛徹心扉的教訓,我才更加堅定地要做決心反賭的事情,勸沉迷于賭海之人盡早回頭!”
現(xiàn)在開始轉入投資影視行業(yè),準備以自己經(jīng)歷拍攝影視作品的江滌沛對記者說,他已經(jīng)決意,即便在正經(jīng)生意中賠光了家產(chǎn),也不會再干“老本行”,因為他再也不愿每天面臨死神的威脅!
他很后悔自己左小臂上的一個蜘蛛圖案的刺青,說,那是小時候不懂事的結果,現(xiàn)在后悔死了。實際上,他掙脫賭王生活的羈絆,離開“鬼道”回歸常人社會,其難度遠遠大于消除手臂上的那個刺青。他很清楚地表示,刺青去除之后,會有一道留在手臂上的疤痕,而如果不離開賭博這條不歸路,他和自己的家人就會一同踏上家破人亡這條不歸路。
在澳門,到處都有老千,還有搶盤子的人。一旦發(fā)現(xiàn)對手也是老千,他們不會當場揭穿,而是傳話過去,讓對方把贏的錢留下來,而那個被發(fā)現(xiàn)的人一般會因為自己被人揭穿而認栽,但強烈的報復意識會在雙方的心里留下來,死神從這時開始不分晝夜地陪伴他們。現(xiàn)在江滌沛已經(jīng)回不去澳門了,因為,鼎鼎大名的“鬼手江”已經(jīng)入了澳門賭界的黑名單。曾經(jīng)只有一次他為了一個朋友回到澳門,只是簡單地贏了30萬元,就被人家轟走了。
即便現(xiàn)在洗手不干了,江滌沛依然還有性命之憂,“一旦不注意,話說得太多,隨時會被人滅口!”
他講了幾個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
1986年,50元人民幣剛剛發(fā)行幾年。江西一個有錢局長老鄉(xiāng)請他到家里去玩麻將,用的是放在家里的公款,面值就是當時最大的50元人民幣。那時還沒有自動麻將機,主人家里支好了很不錯的麻將桌,餐廳里擺好了豐盛的筵席,男女主人異常熱情,他們不停地勸不喝酒的江滌沛喝酒吃菜,就是為了要贏江滌沛。但主人不知道,江滌沛是帶了一個助手到現(xiàn)場的。酒足飯飽,熱茶、高級香煙在麻將桌的周圍準備齊全了,主人邀請江滌沛和他的朋友上場,賭局開始。
在那場由主人開設自己卻完全不明就里的賭局里,江滌沛略施千術,就把主人打得招架不住了,他眼看著局長夫人一次次去打開家里的柜子,拿出一沓沓50元面值的人民幣,不停地輸下去。他和助手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地在心里說那個輸錢的人“就是個豬”。(在澳門,他們這樣的千手的行為還有一個外號叫“殺豬”)那次,主人輸?shù)煤軕K,直到把柜子里的錢輸?shù)镁狻?/p>
江滌沛對記者說:“我干過很壞很壞的事情,這次和那個局長的賭局就算一次。”他很后怕,怕那個局長在動用公款賭博巨輸之后,會想什么更見不得人的辦法去貪污更多的公款,他不知道局長的貪腐行為會給社會帶來什么樣的損失,而日后的局長肯定要繼續(xù)賭博,瘋狂贖本。“我還擔心局長那天輸?shù)袅?0萬元公款后,那個家庭會家破人亡!”他還擔心走投無路的局長會追殺他。
在澳門期間,江滌沛見過太多從內地過去狂賭的人,千萬、億萬的賭資他們闊綽地換成籌碼,碼在賭桌上。現(xiàn)在他回想那時的情景,剛開始擔心那些人是否真的是有錢人,還是僅僅是有權,而他們揮霍的是國家的錢。近幾年國家大力反腐之后,澳門博彩業(yè)受到了嚴重的沖擊,江滌沛判斷,他曾經(jīng)眼見的那些賭場豪客,大多就是在揮霍國家的錢財。他說:“在澳門,想把從內地貪腐的錢洗白了非常簡單。”
因為千術高超而被人叫做“銀行保險柜的鑰匙”的江滌沛,回到內地后,數(shù)次遭人綁架勒索錢財。那些人知道,他的錢來路不正,來得容易,只要勒索就不會空手而歸,他們也要像江滌沛那樣大富大貴,讓錢像流水那樣流進自己的腰包。
一次,在江西省會南昌,脖子上戴了一條粗粗項鏈的江滌沛被人綁架了。
現(xiàn)在再也不戴項鏈的江滌沛對記者說,不戴了,不戴了,很沒意思,太招搖。說著他讓記者看頭頂上一個清晰的疤痕,說是在南昌被人打的。那次,在南昌打麻將他抽老千拿到了一副天胡的牌。他猶豫著胡不胡這手大牌,胡吧?擔心別人輸錢太多看出破綻,不胡吧?這把牌他做的實在很大,有些可惜。正猶豫間,站在他背后的一個女孩子看到了,大叫說:“他這里有天胡的牌,但他不胡!”女孩兒的一聲驚呼,對手立刻來到了他的身邊,看了牌之后就大罵起來:“你他媽的在這里抽老千!”話音落了,手里的酒瓶就狠狠低砸到了他的頭上!瞬間,江滌沛只能眼看著自己頭上的血流下來,流過腦袋、脖子,再流到上衣的前襟、后背。血流不止的江滌沛一言不發(fā)。他說:“那個場合我能說什么呢?那確實是我用老千抓來的牌啊。”流血未止,對手開始搜干凈他帶的所有東西,包括一部韓國手機和那條很粗的項鏈。
那局牌沒有再打下去。
至今,他還會無故地頭痛,但查不出原因。記者和他約定采訪的前一天晚上,他又開始頭痛得厲害,回到在北京的出租屋喝了很多水,吃了好幾片糖姜片,一個小時之后才緩和下來。
賭場生活20余年,江滌沛見慣了血流成河,所以,在賭桌上的他,神經(jīng)永遠是緊繃的,貌似淡定、熱情服務的外表下,他的眼睛輕易不去看牌,大部分時候就是盯住對手的眼睛,只有對手稍稍走神,他的千手才開始,要時刻提防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詐賭行為。還有很多時候,在很多賭場,他還會動用科技含量并不高的科技手段,幫助老板掙錢,比如,用一臺筆記本電腦操作電動麻將桌的遙控裝置,讓委托人永遠贏牌。
他曾經(jīng)躲過了一次必死無疑的賭局邀請。
那次,他和師兄們應邀到一艘游輪上去賭博,他因為有事沒有去成。沒想到,在近海海域賭局剛剛開始不久,師兄們就被人捉了老千。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四周的保鏢直接開火把他的朋友全部打死在了游輪上。
類似事件在20多年的賭場生涯中他遇到、聽到過無數(shù)次,直接面對過針對他的生死劫。采訪中每講完一個故事,他就會對記者說,今天能坐在這里是萬幸的。
采訪江滌沛,給記者的感覺他是個奇才。問他有否同感,他說:“有人說我是天才,我只承認自己是偏門天才。”在電視上看到齊白石的墨蝦之后,他覺得非常喜歡,就找來相關畫冊,那只連漢字寫起來都很費勁的右手,居然在幾天之內就有模有樣地畫出了頗有些意思的齊派墨蝦。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能力之后,他又開始學寫書法,居然也在幾天之內寫出了一些氣勢,完全讓人想不到這些字畫出自一個初中還未畢業(yè)就遠離文化深陷賭博泥潭的魔鬼千王之手。
他告訴記者,離開賭場之后,曾經(jīng)投資過一個影視公司,還有60多名員工。那是在人民大會堂做了演出之后,一個人非要拜他為師。他問那人:“你是做什么的?”人家回答說:“影視公司。”他就說:“那就給我弄一個影視公司吧。”結果是,影視公司注冊下來了,他用2000多萬資金給自己戴上了一個董事長的頭銜。后來公司很快倒閉,他的董事長也做到了頭。
于是有人勸他重回賭博業(yè),在大陸依法依規(guī)開辦棋牌室、麻將館,用自己的本事掙錢,他拒絕了。他告訴記者:“要是開個麻將館我肯定還能掙錢,可那樣就是回到了老路。還有人建議我開麻將館專門捉老千,我也沒有同意。我知道做老千和捉老千,動起來就是血雨腥風,我不再做這樣的事情。我要做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勸人戒賭。如果人們都戒了賭,老千也就沒了市場,我們這些曾經(jīng)的老千,就可以把精湛的千術變?yōu)槟g讓人欣賞了,那將是多好的一個場景啊。”
但他對記者說,一般人不了解賭場里的真實情況,現(xiàn)實生活中,即便小賭怡情,也說明人們對賭博是有興趣的,勸人戒賭,這條路不好走。“所以,我等待用我的經(jīng)歷為素材拍攝的電視劇快點拍出來,用親身經(jīng)歷勸人向善,遠離賭博。這是我后半輩子最終的心思。”據(jù)了解,江滌沛說的這個電視劇已經(jīng)上報有關部門,目前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他也參與了該劇的投資,而且希望自己能夠主演這部戲。
記者說,總覺得很多普通人喜歡千術表演的一個原因是“我想學會千術”。他說,是的,在他進行表演的時候,就多次發(fā)生過這樣的情況。“很多人看我們的出千表演,不是為了戒賭,而是為了學老千。還有現(xiàn)在在電視臺露面的一些所謂的表演者,他們在表演之后辦了學校,傳授出千方法,在用另一種手段發(fā)不義之財。我知道他們在地下就是在干這些事情。”他說,“這很不正常!要提防。我出來表演,就是要告訴世人千萬不要賭博,絕不傳播給社會帶來無限災難的千術!”
他講了這樣一件事。
在一次勸賭表演的現(xiàn)場,有個人對他說:“你能在現(xiàn)場把6張牌變成5張嗎?”他說:“可以,但給你講了有什么意義呢?一秒鐘教會你,你會用來出老千嗎?那樣的后果就是別人把你打死。”但為了說服人,他還是進行了現(xiàn)場表演。那人給拿來了6張牌,讓他在舞臺上當場表演,還加了一句話:“你如果脫掉上衣能把它變成5張牌,我就認為你牛。”他當著全體觀眾和這個人的面,脫去上衣洗了一下手里的6張牌,然后隨手把牌擲了出去,那人迅速蹲到地上一看,果然6張牌變成了5張!他立刻跪到了江滌沛的面前,說:“你是我的師傅!我現(xiàn)在就給你50萬,你帶著我吧。”他微微一笑拒絕了。
在杭州的時候,決心遠離賭場的他想把一些真相說出來,但明顯是圈里的一些人阻止了他,還把他從講臺上拽下來,走在馬路上警告他不要那樣做。他掏出5000元現(xiàn)金說:“錢給你們,讓我走。”但那些人不要錢,更嚴厲地警告他:“誰要你的破錢,就是讓你閉嘴!”
面對國內越來越多打著勸人戒賭旗號出來的千術表演,他顯得有些無奈。在北京一次規(guī)格不低的宴會上,他遇到了在澳門時的一個同門師弟,師弟靠近他小聲說:“你可以做你的事,但絕對不能涉及師傅和其他同行,那樣很危險。”
凡此種種,江滌沛開始勸人戒賭表演之后屢屢遇到,他不得不隨時告誡自己,一朝入鬼道,終生險纏身。現(xiàn)在他只能十分小心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因為那張無形的大網(wǎng)似乎從未放過他。
他告訴記者,非常想回到那個隱藏在深山中的母校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在那里讓母校的老師為自己二次啟蒙。他覺得那樣的話,他才能從心靈的最深處重回社會。那里是當年他的父親下放的地方,山高林密,幾乎常年一片蔥蘢。到那里他就會設想自己又成了一株正在被雨露滋潤的小草,或是一棵什么小苗,他真想重塑自己的一生。
他還真的回去了一次,但帶回了說不盡的失望,母校早已破敗不堪,和他兒時的記憶發(fā)生了斷裂。“我想投資把母校再整理出來,整得好好的,讓山里的孩子幫我圓那個殘缺的夢。”他對記者說這話的時候,記者被感動了,回答他:“是啊,我們都有一個非常美的兒時記憶,到時候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去。”他很認真地回答:“好啊!歡迎。這樣啊,不僅去我的母校,我還要帶你去我和愛人投資的那些個企業(yè)去看看,它們都不大,但在當?shù)剡€是幫不少人就了業(yè)。我在一個湖的中心還投資建了一個企業(yè)文化中心,環(huán)境好極了,特別受當?shù)芈毠さ臍g迎。”
采訪結束的時候我們竟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約定。
現(xiàn)在,江滌沛大部分時間在杭州、江西、北京三地走動,未來一段不短的時間內,他會留在北京,集中精力和人合作開展和戒賭有關的影視作品拍攝工作。離開賭場以后,江滌沛憑借家庭企業(yè)經(jīng)營和千術表演也掙了一些錢,這些錢他幾乎都投資到了和朋友合作建立的影視公司中了。在正經(jīng)的渠道掙錢后,江滌沛才知道了“錢不是那么好掙的”。他說,非常注意自己的資金安全問題,以防萬一將來賠了本,自己規(guī)劃的未來受到打擊。
“我到北京半年的時間,知道北京的水很深,現(xiàn)在的合作伙伴我們還在進一步的了解中,我希望我們的合作誠信愉快。”他告訴記者。
今天坐在記者身邊接受采訪的江滌沛,注定不會是以前的“鬼手江”了,他不僅已經(jīng)心向美好,而且正在付諸行動。他對記者說:“我想懺悔從前的自己!今天,您采訪我也是在催著我走正道,走為社會做正常事情和有積極貢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