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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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行草《自書詩卷》
□ 劉剛

吳昌碩 《李東陽〈自書詩卷〉》引首 紙本
明朝近三百年間好書成風,皇帝和王公貴族大都喜好書法。“成祖好文喜書,嘗詔四方善書之士以寫外制。”①“仁宗則好摹蘭亭,宣宗則尤契草書,憲宗、孝宗、世宗皆有書跡流傳。孝宗好之尤篤,日臨百字以自課,亦征能書者使值文華供內制。神宗十余歲即已工書,每攜大令《鴨頭丸帖》、虞世南《臨樂毅論》、米芾《文賦》以自隨。”②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由于帝王們的喜好和倡導,明代的帖學如同宋代一樣興盛,而且大有超越之勢。字寫得好,能得到皇上的恩寵,升官晉爵,食祿朝廷。所以明朝為官的文人士大夫,幾乎沒有不善書的。尤其是朝廷中,官位顯赫、身居要職的大臣們(通過科舉入仕或有才學的文官),幾乎都稱得上書法家。他們或在楷書,或在行書,或在草書,或在篆書,或在隸書,都能不同程度地展示出各自獨特的書法風貌。諸如,開國元勛劉基,精篆隸真草,小篆為當朝第一;右春坊大學士解縉,小楷精妙絕倫,并擅狂草;禮部尚書吳寬,善各類書體;兩廣總督王守仁,行書清勁峻峭;官至南京禮部尚書的董其昌,更是以秀逸虛靈、淡遠率真的面貌,開一代書風。其中,歷仕成化、弘治、正德三朝,官至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的李東陽亦頗具代表性。
李東陽,字賓之,號西涯,湖南茶陵人。生于明正統十二年(1447),卒于明正德十一年(1516)。“以戍籍居京師,四歲能作徑尺書。景帝召試之,甚喜,抱置膝上,賜果鈔。后兩召講《尚書大義》稱旨,命入京學。”③天順八年(1464)中進士,時年僅17歲。隨后,以優于文學書法,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直至進文淵閣參預機務,晉升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弘治十八年(1505),李東陽與劉健、謝遷同受顧命輔佐武宗皇帝持政,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就是在正德年間,太監劉瑾專權橫行霸道時,李東陽仍身居高位(但在當時,他是出于難言的苦衷,趨奉宦官,“委曲匡持”,以求救正朝政的闕失,竭力“彌縫”、“補救”劉瑾亂政),直至故世。卒后追贈太師,謚“文正”。
在書法方面,李東陽很早便顯示出其特有的天賦。他四歲便能寫直徑一尺的大字,隨著年齡的增長,一發不可收拾,真、行、草、篆、隸無所不通。篆、隸尊秦漢,真、行、草諸體師法歷代大家,尤其是行草書,可謂博采眾長。其行草書,吸取了張芝神變無極的章法,兼收了王羲之藻麗多姿的書體,采納了懷素縱橫豪放的筆勢,領悟了顏真卿雄渾遒婉的內涵,廣泛而靈活地運用了蘇東坡、黃山谷和米元章諸家各具特色而瀟灑自如的體勢,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個人風貌。
現藏湖南省博物館的行草《自書詩卷》,在李東陽的傳世作品中,無論是詩文還是書法,都堪稱精品。該作品質地為寧波絹,縱36.4厘米,橫743.5厘米。作于正德八年(1513),作者時年67歲。所作的詩有《錢塘江潮歌》《西湖春曉圖》《清明日西莊作》《城西省墓歸過趙生園池二首》《獨酌二首》《一醉二首》。這些詩除《錢塘江潮歌》(原名為《錢塘江潮圖為喬少卿希大作》)及《西湖春曉圖》(原名為《題湖山春曉圖》)已收入《懷麓堂全集》外,其余的詩均未見輯集。
當李東陽將這些詩文揮灑完畢,絹面已滿,他又余興未盡地另在灑金箋上,道出書詩的原委,并署名落款。其自跋為:“文玉太史以寧波絹作長卷,請書近作。每遇晴天暖日,徑造書室,令家僮磨墨以侍。其賞音好事乃爾,非身有之,豈能親切有味如此哉!詩皆謝事后所得,故多山林丘壑中語,亦詩家所不訝也。卷后尚馀一幅,其同年崔少卿世興為趣成之。正德八年(1513)十一月四日,西涯識。”下鈐“賓之”和“懷麓書樓”兩方朱文方印。在正文之首上角鈐“長沙”朱文印。
跋文中的“文玉”,即董玘,浙江會稽人,明弘治十八年(1505)乙丑科榜眼,官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
“崔少卿”,即崔杰,字世興,蘇州吳縣人。明弘治十八年進士,官禮部郎中、尚寶司少卿。
該卷引首“西涯墨妙”四個渾厚蒼勁的大字是吳昌碩所題,后鈐朱文“俊卿之印”和白文“倉碩”二方印。接下來是明代王世貞的題詩及清代沈俊彩繪李東陽肖像。在拖尾上跋文的依次為近代吳昌碩、高時顯、金蓉鏡、趙時棡等著名金石書畫家。
明王世貞所題詩文云:“故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贈太師李文正公東陽:
矯矯李長沙,髫年見囊錐。及乎操文柄,萬流所趣歸。宏基樹層構,五彩寔彰施。新皇善逸豫,群蠱爭媚之。公卿轟然散,而乃獨依依。潔身豈不佳,王室阽艱危。回瀾非所任,調劑亦不訾。茍存鉅公度,焉恤少年譏。王世貞撰。”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江蘇太倉人。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萬歷十七年(1589)官至南京刑部尚書。能書善畫,是當時著名的詩人、文學家和書法理論家,著有《藝苑卮言》等。
清沈俊所繪李東陽畫像,頭戴青色朝冠,身著紅色朝服,雙手捧笏,慈眉善目,面帶微笑,神情專注,栩栩如生。圖左上方,畫家用篆書工整書寫道:“少師贈太師李文正公”。下鈐白文“沈俊私印”一方。
沈俊(清代人),字仰之,號葉舟,江蘇蘇州人,居虞山。家多名人粉本,善人物寫真,間寫花卉翎毛,風味不凡。
在書卷拖尾上,吳昌碩又題道:“西涯先生以詩名于正德間,近代稱‘明七子’,先生其一也。書法沉著酣肆亦如其詩,世所罕見。天覺仁兄得此卷,良為墨緣勝事,用書卷尾以志欣賞。丙寅(1926)秋仲。吳昌碩時年八十又三。”下鈐白文“吳俊之印”和朱文“吳昌石”二方印。

[清]沈俊 李東陽像 絹本設色
吳昌碩(1844-1927),名俊卿,號缶廬,浙江安吉人。清光緒年曾任安東縣知事,方一月掛冠而去。精通詩文、書法、篆刻,擅長畫花卉,皆獨具風格,堪稱一代宗師。著有《缶廬詩存》《印存》《吳昌碩畫集》等。
近人高時顯跋文曰:“西涯先生,茶陵人,世居京師,五世皆葬畏吾村,萬歷中封其墓。我朝墓地屬浮屠氏,在大慧寺西三十步許,法梧門祭酒與蕭崑田侍御募修墓碣祠宇,湘鄉謝薌泉侍御為敘緣起。嘉慶庚申,宛平令武進胡遜捐俸,贖墓田于百詳庵,僧乃營葺墓道,建寺三楹,梧門記其始末,揭之祠壁,張皋聞為之書。其西涯故居,梧門定為在德勝橋西地,名煤廠,距梧門所居不數十武。戊午六月九日,同人因公生日,集祀之,并作長卷,而薌泉為之記。西涯則今之積水潭,詳梧門所為西涯考,王琴德司寇詩凈業寺北積水區:‘柔藍一檻浮鷗鳧,相傳自昔西涯居。’題西涯生日卷作也。文正相業學門昭垂史冊,而祠墓故居荒廢泯沒,猶待后人搜訪考證,葺苴而存之。其翰墨托之絹素,幾經燹劫而所得幸遺者,益為難遇,而可寶貴矣。天覺吾兄,夙好名跡,鑒別既精,求古如饑渴。偶得文正此卷,雖無印記,審為真跡,什襲珍如球圖,鄭重出視,俾拓眼福。莊肅展讀,愛不忍釋,以義自持,謹識數言,銘心之品也。中元丁卯(1927)嘉平,泉江高時顯野侯甫書于梅王閣。”后鈐朱文“野侯書畫”、白文“高時顯”、白文“梅王閣”三方印。

[明]王世貞 《李東陽〈自書詩卷〉》題詩 紙本
跋文中多處提到的“梧門”,即法式善(1753-1813),姓伍堯氏,原名運昌,字開文,號時帆,又號梧門,蒙古正紅旗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進士,官祭酒。能書善畫,有著作傳世。
高時顯(1878-1952),字欣木,號野侯,浙江杭縣人。清末舉人。以擅長隸書和刻印著稱,尤能畫梅,其家藏古今名人畫梅作品頗豐。曾任中華書局編審多年。
近人金蓉鏡的題跋為:“西涯相弘治朝,錢牧齋(錢謙益)謂休明之運,萃于成弘《懷麓堂集》,原本少陵、隨州、香山,兼有眉山、道園之勝。雍容臺閣,詞有體要,石瑤、羅玘、邵寶、魯鋒、何孟春六人,守師法不變,猶蘇門六君子也!張亨父云:‘金羈細馬,書明光碧色,羅衣錦繡,香行過玉河,三萬騎少年爭說李東陽太平宰相,出手便不同。’其重經西涯云:‘轆轤聲里田田水,楊柳枝頭樹樹鶯。’亦華貴非后人所及。嘉靖后,山岳光氣不完,人才學術皆薄,政事則張桂、分宜(嚴嵩),詩有王(世貞)、李(攀龍),學有白沙(陳獻章)、陽明(王守仁)。天殆屬意白山黑水間,使不得不耗磨以至于盡。至國初,復歸于正。此卷可以覘世運歟!天覺仁兄其寶之。丁卯嘉平,嘉興金蓉鏡記,時年七十有二。”后鈐朱文“潛盧”印一方。緊接著又題詩:“意到筆到墨亦到,宰相太平方爾能。杏苑少年何日見,不如分與讀書燈。香巖居士又題。”下鈐朱文“蓉鏡”印一方。
金蓉鏡(1856-1928),字甸丞,晚號香巖,秀水(浙江嘉興)人。光緒十五年(1889)進士,出仕湖南,清末歸。其才學淵博,詩文優雅;擅畫山水,簡略荒率。
近人趙時棡跋文道:“西涯相業世或有議之者,蓋以其坐視劉健、謝遷而不救也。殊不知西涯休休有容,善類為之保全者不少,正不得以劉、謝故而誣之。其文章頗負盛名,當時稱為燕許大手筆,而壇坫風流在七子中推領袖。著有《懷麓堂集》。天覺先生得其手書,諸詩業已付裝成卷,越數年復得遺像,擬重行補入,持以囑題,展閱一過,用識數語以志眼福。庚午黍日,叔孺趙時棡識于娛予室。”下鈐白文“趙時棡之印”一方。隨后又題:“是卷首《錢塘觀潮歌》,字里行間有墨漬隱見,實系后之學書仿印者所沾染,庸妄人不知寶貴,留此微瑕,閱者可無庸致疑也。越二日叔孺再題。”下鈐朱文:“時”和“棡”二方印。
趙時棡(1847-1945),字叔孺,晚號二弩老人,鄞縣(浙江寧波)人,寄居上海。清末諸生。擅長金石、書畫,尤善畫馬。晚年工花卉、翎毛、草蟲。篆刻自成一家。

吳昌碩、高時顯、金蓉鏡、趙時棡 跋李東陽《自書詩卷》 紙本
從手卷拖尾上的題跋來看,該書卷曾一度為天覺先生所珍藏,近代這幾位金石書畫家也是由他特請來觀賞題記的。而書卷上的收藏印又說明該書卷幾經易手,曾為許王、姚虞琴和朱屺瞻等人收藏過。無論其藏于何處,都被視為珍品。
跋文都對李東陽為官、品行作了較為公允的評價,尤其推崇他的詩文才學和精湛的書藝。對該卷詩書,吳昌碩稱其“書法沈著酣肆亦如其詩,世所罕見”,金蓉鏡贊其詩“華貴非后人所及”、書法“意到筆到墨亦到”等等。從該卷詩書,可以感受到一些李東陽詩文的品位和書法風貌。
惟有高時顯的跋文別具特色,他運用翔實的史料,對李東陽所葬地及為其募捐修墓碣祠宇的經過進行考證和述說,為研究李東陽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資料。
在書法藝術上,這卷《自書詩卷》可謂行草書中的佳品。全卷九首詩近千字,一氣呵成,無一懈筆。行距綽適,體勢峻峭清和,具有流動的美感。其節奏分明,運筆自如。整篇猶如高山流水,韻味無窮。正如《墨林快事》所說的那樣:“長沙公(李東陽)大草中古絕技也,玲瓏飛動,不可按抑。而純雅之色如精金美玉,毫無怒張蹈厲之態。蓋天資清澈,全不帶滓渣以出。”就其詩本身而言,其典雅流麗的文體,自然得體的章法,開啟了一代詩歌的新風尚。其詩書如此融為一體,更顯珍貴。
有些遺憾的是,正如趙時棡跋文中所闡述:“是卷首《錢塘觀潮歌》,字里行間有墨漬隱見,實系后之學書仿印者所沾染,庸妄人不知寶貴,留此微瑕。”
目前存世的李東陽比較著名的行草書作還有《甘露寺詩》(紙本,縱111.5厘米、橫35.5厘米,故宮博物院藏品)和《雜詩》(紙本,縱29厘米、橫259.2厘米,上海博物館藏品)等。《甘露寺詩》筆墨舒展,行筆穩健,取法顏體是有創意。《雜詩》用筆頓挫分明,筆鋒藏而不露,行間寬綽,體勢清拔舒和,師法懷素,而又有明顯的個人風格。李東陽的書畫題跋較多,如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劉松年《四景山水圖》、趙孟頫《煙江疊嶂詩》等等,都有他題書引首或跋詩文于卷尾,這些題跋都極見書法功力。在名人書畫作品上題詩跋文,是歷代文人的雅好,經過宋元的發展,到明朝更為興盛。
書家的字體,是因時因人而異。明代前期,由于帝王們倡導以書取仕,導致趨奉科舉、姿勢圓熟的“臺閣體”書法風行。從洪武至永樂年間,皇帝下詔征召天下善書之士,擇其優者授予中書舍人的低品級官職,中書舍人由十余人增至三四十余人,分別被安置到武英殿、文華殿等處,繕寫內閣擬定的文書、詔令等。其書法有統一的、極嚴的要求和體例格式,這就是所謂“臺閣體”書法,是統治者提倡、干預之下的一種特殊現象。這種書體又進而延伸到科舉考試中。代表書法家有沈度、沈粲、滕用亨、陳登、朱孔易等人,他們書法總的特征是婉麗清秀、圓滑純熟。至成化、弘治時期開始,曾盛極一時的“臺閣體”書法隨著君王的腐敗無能,尤其是正德年的宦官專權造成的政治黑暗,已沒有昔日的雍容華貴、嫵媚遒麗的風范。所呈現的是刻板僵化、毫無生機,喪失了曾具有過的藝術魅力。隨著“臺閣體”書法的日益枯竭,文人、書法家們都不愿再繼續受這種刻板書體的束縛,進而開始回歸到古代書法的優秀傳統中探尋新的途徑,從而掀起了崇尚魏晉盛唐書法,以怡情適志、抒發個人情感為目的的書風。李東陽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李東陽能成為成化和弘治年的閣臣、正德年的首輔,與他典雅流麗的文才和精湛超脫的書法,不能說沒有一點關系。天順至正德年間,“朝廷大著作多出其手”,“自明興以來,宰臣以文章領袖縉紳者,楊士奇之后東陽而已”④。李東陽以臺閣耆宿之尊,主持文柄,“其門生滿朝”⑤。因他是湖南茶陵人,故其詩派稱“茶陵派”,為明代文學復古主義的推動者之一。而他別具一格、自成一體的書法風格,在明代書壇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的書法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后世,都為世人所重。《明史·列傳》稱他“工篆隸書,流播四裔”。明邵寶贊嘆:“西涯公真、行、草書皆自古篆中來,晉以下特兼取而時出之耳。”詹景鳳評道:“東陽草書,筆力矯健成一家,小篆清勁入妙。”清楊守敬在《學書邇言》中認為:“明之中葉,若邵寶之學顏、李東陽之學褚,皆能自樹藩籬,獨標真諦。”
用“人品正、才學高、書藝精”來概括李東陽實不為過。他官位顯赫,并能做到“立朝五十年,清節不渝”⑥,這在封建官吏中是極為少見的。他在位期間,唯才是舉,任人為賢,為維護明王朝的封建統治,奉公守職,盡心盡力。特別是能在劉瑾肆虐時,“潛移默奪,保全善類,天下陰受其庇”⑦。他主持文柄,在詩歌上“宗唐”“法杜”,力矯“臺閣體”文風,推動著明代文學復古主義的發展。他擅長真、行、草、篆、隸各種書體,既有遒美俊麗的風姿,又有奇肆奔放的格調;既有傳統嚴謹的章法,又有創意革新的體貌;既有穩健行筆的沉著,又有豪放開張的酣肆。如他的行草書《自書詩卷》,筆力清勁,沉著酣暢,為其行草書之代表作。這種精湛脫俗的書風,在帖學大行、法帖之傳刻盛極一時的時代,讓人耳目一新。
責任編輯:鄭寒白
注釋:
①馬宗霍《書林藻鑒》卷第十一。
②馬宗霍《書林藻鑒》卷第十一。
③《明史》卷一八一。
④《明史》卷一八一。
⑤[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之二十六。
⑥《明史》卷一八一。
⑦《明史》卷一八一。

[明]李東陽 自書詩卷 36.4×743.5cm 絹本(跋為紙本) 湖南省博物館藏釋文:《錢塘江潮歌》。錢塘江頭江倒流,中有潮聲號萬牛。堆銀如山雪如屋,遠影滅沒當空浮。千峰將頹樹欲禿,海若股栗天吳愁。來船歡欣勢自下,瞬息千里無淹留。去船乘危貴得正,力盡一過且復休。躋攀分寸偶失手,頃刻下飽黿與鰌。由來只尺不自覺,遠望不敢凝雙眸。客來未到膽已落,借問同行還見不。何人嬉笑欲起舞,越東老翁搔白頭。群兒招呼或助叫,倏忽過耳風颼飀。達士遐觀得奇賞,七澤五湖同一漚。天道虛疑月盈缺,世情妄假人恩仇。復將險巧作戲劇,鄉里少年夸善泅。潮來潮去亦何意,人間萬事良悠悠。我時渡江不相值,空對燕客談杭州。壯懷高興兩莫遂,三十六年秋復秋。誰將妙思入畫本,似與造化爭雕鎪。酒酣月落不知處,夢醒尚作江南游。《西湖春曉圖》。湖船著水平無舵,篷上使篙篷下坐。山光四面錦屏開,橋影中天彩虹臥。輕鴉拂樹還千點,老鶴叫空時一個。宴客遙將綺席隨,游人不惜青鞋破。江南風物今馀幾,看畫題詩兩無那。卻恐湖山畫不如,他年自買扁舟過。《清明日西莊作》。謝病尋山第一回,絕無風(□)少塵埃。花間倚杖亭亭立,水面流觴曲曲來。杜甫草堂居始定,邵平瓜地手須栽。溪行野宿真隨意,林外催歸莫浪催。二月春寒尚未回,一春強半只風埃。汲殘井水田猶渴,望斷溪云雨不來。野外桑麻思舊植,垅頭松柏是新栽。山林漫有田園興,農事偏驚歲月催。《城西省墓歸過趙生園池二首》。因尋舊垅松楸地,

偶過鄰家芍藥園。老去年多蓬鬢改,晚來風急落花繁。有情紫燕知新社,無數蒼苔上古垣。欲向水邊詢往事,浴鴻飛鷺總無言。石堤沙路轉逶迤,斜日輕舟晚更移。枝亸不嫌紗帽濕,水深偏怯板橋危。行貪覓句攜筇遠,坐愛江流返棹遲。何處桑榆還暮景,野情村調兩無期。是日聞林薄間有唱桑榆暮景者。《獨酌二首,是日飲松江酒》。獨酌花無語,交歡客有期。且將花當客,卻被酒催詩。舊事經心錯,微醺入面遲。乾坤五湖水,風味幾人知。獨酌杯常淺,微吟韻轉幽。野情隨事足,塵鞅有時休。愛月頻開戶,思山欲上樓。此緣拋未卻,拋卻更何求。《一醉二首》。老來差覺酒腸寬,淺酌頻斟也自歡。昨夜偶然成一醉,故人醒眼若為看。醉鄉天地本來寬,萬事無悲亦不歡。四十九年醒是醉,一時翻作醒時看。文玉太史以寧波絹作長卷,請書近作。每遇晴天暖日,徑造書室,令家僮磨墨以侍。其賞音好事乃爾,非身有之,豈能親切有味如此哉!詩皆謝事后所得,故多山林丘壑中語,亦詩家所不訝也。卷后尚馀一幅,其同年崔少卿世興為趣成之。正德八年十一月四日,西涯識。鈐印:賓之(朱) 懷麓書樓(朱) 長沙(朱)

[明]李東陽 贈廷韶詩 141.4×49.8cm 紙本 上海博物館藏釋文:鳳皇臺上題詩去,鸚鵡洲前建節行。四海山川佳麗地,六年江漢別離情。悠悠曉夢塵隨馬,漠漠春寒雨帶城。好種甘棠三百樹,他時留詠漢公卿。成化壬辰,予識秦君廷韶于南曹,甚焉不鄙。予既北歸,而君有武昌之命,聲稱翕然。茲報政京師,行且歸治武昌,予舊游而于君又有夙昔之雅。因以小詩奉贈,且以期諸他日云。丁酉歲閏二月甲子,賜進士出身、翰林侍講兼修國史、經筵官長沙李東陽書。鈐印:賓之(朱) 西涯(朱)

[明]李東陽 跋趙孟頫《煙江疊嶂圖詩卷》 紙本 遼寧省博物館藏釋文:松雪大書見者絕少,東吳王敬之氏得此,其永寶之。正德五年十月十一日,東陽書于卷末。鈐印:李東陽印(朱) 西涯(朱)

[明]李東陽 跋懷素《自敘帖》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釋文:懷素自敘帖,本蘇舜欽家物。前六行乃舜欽所補,見于《書譜》,而此卷正合,其為真跡無疑。然具眼者觀之,故不待此也。舊聞秘閣有石本,今不及見。見此卷于少師謙齋徐公者再,往復披玩不能釋手,敬識而歸之。弘治十一年九月三日,長沙李東陽。鈐印:賓之(朱) 西涯(朱) 長沙(朱)

[明]李東陽 跋蘇軾《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卷》 紙本 吉林省博物院藏釋文:中山松節洞庭柏,不待銜杯意已酣。三復好辭還妙翰,墨風吹鬢晚毿毿。不用殷勤著酒經,自將詞賦托芳馨。若從顛素論書法,肯放人間是獨醒。東陽。鈐印:賓之(朱)


[明]李東陽 《懷素〈自敘帖〉》引首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釋文:藏真自序。鈐印:李東陽印(朱)

[明]李東陽 《薛紹彭〈雜書卷〉》引首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釋文:薛道祖墨跡。西涯。鈐印:賓之(朱)

[明]李東陽 跋米芾《苕溪詩卷》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右米元章詩翰,有紹興及睿思殿圖印,其子友仁題其后稱“先臣芾”,蓋君前臣名之義也。元章書極精妙,而友仁亦有家法,父子并美,自羲、獻以后亦鮮聞之。書法真贗每相混淆,如米氏者,江南偽本不知其幾。此卷妙處望而可知,太宰水村陸先生檢諸故篋,重加表飾,物之顯晦固自有數哉。先生方操黜陟之柄,振幽起滯,天下之士賴以不汩沒于世者多矣,識者幸毋以一事觀之。正德丙子二月十二日,長沙李東陽題。


[明]李東陽 《趙孟頫〈煙江疊嶂圖詩卷〉》引首 紙本 遼寧省博物館藏釋文:松雪翁真跡。西涯。鈐印:賓之(朱)

[明]李東陽 《陸柬之書〈文賦〉》引首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釋文:二陸文翰。西涯。鈐印:賓之(朱)

[明]李東陽 題《熨帛圖》詩卷 36.9×1577.5cm 絹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熨帛圖》。熨帛復熨帛,一日能幾匹。貧家日短富日長,同是一般辛苦力。貧家勿嘆熨帛勞,猶勝家貧無帛熨。《東山田社》。日之出,東田東。鼓填填,走社翁。刲肥羊,擊壯豕。舞復歌,社神喜。但愿年好風雨儂,衣有桑,食有黍,長迎社神擊社鼓。《畫鷹》。岸幘空堂晚,飛霜匹練秋。野風吹蒼莽,山葉助蕭颼。萬羽愁相肉,千人莫浪求。獵心吾未老,誰與臂雙韝。《重陽甲子雨》。重陽偏遇雨,甲子況逢秋。老樹花空落,平池水逆流。路危妨躡屐,風急怕登樓。獨負東園約,黃花笑黑頭。《晝夢,用杜韻》。暮雨林亭花黯然,愁人正愁相對眠。夢疑空蝶有時化,兀如風舟不受牽。江鄉亂草碧天際,鄰家短雞啼竹邊。偷閑習惰恐未可,猶欲作官支俸錢。《雜畫》。客來叩我門,門前秋葉落。山翁長在家,不放湖邊鶴。官柳何青青,低垂覆江岸。日暮無人行,風吹幾枝斷。入谷聽幽泉,泉聲隔云注。欲觀泉出時,須向云深處。春岸桃花開,江頭夜來雨。借問垂釣翁,中流深幾許。畫師好畫鬼,極力窮幽深。世亦有真鬼,畫形難畫心。樹寒風起早,江靜月來遲。此句中宵得,幽情欲語誰。地僻長宜靜,郎潛亦愛貧。貧家不釀酒,自有問奇人。《九日渡江》。秋風江口聽鳴榔,遠客歸心正渺茫。萬古乾坤此江水,百年風日幾重陽。煙中樹色浮瓜步,城上山形繞建康。直過真州更東下,夜深燈火宿維揚。《禫后經西涯有感》。城中光景夢中路,病不出游空有身。柳條弄水色不定,鷗鳥傍沙情自親。舊鄰十室九易主,古寺百年長占春。慟哭兒童釣游地,白頭重到為何人。《題聽琴圖寄天錫太守》。幽齋落花晚,援琴寫我煩。弦疏不成調,但有古意存。一弦三嘆息,自謂和者難。自從別君來,山高水潺湲。眾好諧莫遂,置之不復彈。題詩寄遠道,慰此平生歡。舊作數首,偶為云厓老兄錄一過。回思曩昔,忽忽如夢中語,亦可慨也。西涯。


[明]李東陽 春園雜詩 35×543.7cm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春園雜詩》。三月三日佳麗辰,五十五年衰病身。閉門一枕午時夢,江草江花無數春。庭下獼猴如小兒,攀花折果不停時。極知野意厭羈馽,放著林間高樹枝。澗草園花隨意春,野情偏與物相親。養得山家短角鹿,盡日閑行不觸人。庭前種竹不滿地,長怪墻高多夕陰。縱使難成也難老,莫教移卻種花心。剛道假山如畫圖,畫圖還是假山無。若見此山真面目,縱非南國也西湖。夜來一雪忽成雨,雨過西山青入樓。聽人騎馬看山去,又作思山一種愁。舊作數首,宗之方伯見而愛之,錄以奉贈,亦為知者道耳。正德己巳閏月四日,西涯識。鈐印:賓之(朱) 七十一峰深處(朱) 長沙(朱)


[明]李東陽 跋朱熹《上時宰二札卷》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右文公先生與執政札子二紙,其一在南康論減稅請祠事,其一在婺論豪民行遣事。國子祭酒陳公敬宗以為皆上時宰王淮者。刑部侍郎廖公莊謂文公在南康,淮尚未相,前札乃上史浩,札中所稱二公者,趙雄、范成大也。按此二札皆不載刻本全集,集中與王樞使書有東府兩公之語,未審何人,蓋淮時在西府,故傳以相告。札又云“早為開陳,亟賜罷免,如前兩札所請”,則知前札有未盡錄者,如此札是也。且此二紙皆婺人傅寧氏所藏,大抵婺物,非出史氏也。盱眙陳進士明之得而藏于家,謹識其后而歸之。成化乙巳三月既望,后學長沙李東陽書于懷麓堂。鈐印:賓之(朱) 李東陽印(朱) 古潭(白)

陸儼少 井岡山圖卷(之一) 35×415cm 紙本設鈀 1977年鈴印:穆如(朱) 滿目青山夕照明(朱)




陸儼少 井岡山圖卷(之二) 35×415cm 紙本設色 1977年








陸儼少 井岡山圖卷(之三) 35×415cm 紙本設色 1977年款識:井岡山位群山之中,峰巒層疊,竹樹蒙密。其諸哨口乘高據危,形式險絕,予至其處,緬想當年革命斗爭之艱貞激烈,而星星之火,勢成燎原,雖曰人和,亦特地利。今遺址宛然,為之徘徊不能去云,寫井岡山五大哨口,曰;桐木嶺、朱砂嶺、朱砂沖、黃洋界,雙鈴印:陸印(白) 儼少(朱) 穆如館(朱)



作者單位:(湖南省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