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吟方
?
錢君致李凌信札四通
□ 唐吟方
錢君匋(1906-1998)在當代藝林中,是個不可多得的多面手,如編輯出版、書籍裝幀、繪畫、書法、篆刻、音樂、隨筆寫作、藝術史研究以及收藏方面等,有些門類還有突出的成就。
不過,可能是錢君匋在書法篆刻方面的影響太大,其他某些方面的才能被忽略或者遮蔽,比如他在音樂方面的成就就很少為人提及。其實,他一生與音樂的關系不可謂不密切。1925年錢君匋在上海藝術師范畢業后,即任浙江省立六中音樂教師,開始其音樂創作之路。同時在杭州組織“春蜂樂會”,出版過《摘花》《金夢》《夜曲》等抒情歌曲集,編寫過不少中小學音樂教科書。在漫長的編輯生涯中,錢君匋先后擔任過新音樂出版社總編輯和人民音樂出版社副總編輯。

錢君匋(1907-1998)

李凌(1913-2003)
這些記錄,足見“音樂”一項在錢君匋文藝生活中的位置。但是,在我們已知的信息中,錢君匋與音樂界人士的往來并不多。豐子愷是錢君匋的老師,也是他音樂創作上的領路人,他們的交往自不必說。除了豐子愷,筆者見過錢君匋和賀綠汀的往來書信,或可見證他和音樂界的關系。
最近,筆者見到錢君匋和中央樂團團長、原中國音樂家協會副主席李凌的四通信札,盡管信的內容與音樂無關,但這些書信的發信人和收信人都是音樂家,佐證了錢君匋與音樂界一直以來保持的良好關系。書信的內容圍繞當代篆刻創作以及篆刻家展開,藉此可透視一位專業音樂家和另一位多才多藝的兼職音樂家晚年共同的興趣,書信也擴大了我們的認識視野,有助于我們還原一個真實多面的錢君匋。
信文內容如下—
李凌同志:
昨復一信忘記答復一事,茲補如次:黃士陵,字牧甫,清光緒時人,與吳昌碩齊名。金拱北,久居北京,民初畫家。張莊,不知。王廣福、黃文寬亦不知。何天喜,為現代人,居廣州,其父亦善刻印。以上諸人均非上海者。上海有葉露淵、錢瘦鐵、陳巨來、來楚生、吳樸、單孝天、方去疾、王個簃、高式熊等人,均能自成一家,可以各拓一份欣賞,當由弟辦到。其余畫家、書家亦當擇著者為拓不誤。專此即頌
夏安!
弟君匋手上
五月十六日
李凌同志:學院22日結束回家,第二天即病,至今尚未能步行也。附下齊老印樣甚好,惜鈐拓頗不理想,俟日后弟來京時帶來印泥及格紙再拓如何?白蕉二頁已交來,今附上以快先睹,其余續寄。主席語錄尚未刻,俟開始當陸續拓奉請教。專此即請
秋安!
弟君匋手上
七月十日
附新刻印拓多種,請法正。又上 。凌公:
六月十九日手書及大作均到,今已一一加注,另郵寄奉,乞撿收。有搔不著癢處者,請勿笑我責我。學習將于七月底結束。主席語錄刻時當遵尊意力求字體通俗能認,如此亦為革命化之表現也。有李駱公印一頁轉贈我公,已附寄。專此即頌暑安!
弟君匋手上
七月十二日
附近刻一印請正。
李凌同志:
久不見為念。今年九月間我曾來北京,以東跑西跑,日子不夠了,弄得來不及來看你了。這次從杭州作趙之謙的學術報告回家,接到你的來信,真是高興。我的《長征印譜》其實刻得并不好,上海人美為我出版了,大家都知道了,真是害臊。現在寄奉兩冊,一冊請轉思聰同志,要請你們兩位教正。近刻待打出另寄,因為今天來不及了。我在報上常常看到你的大著,甚佩。下次來京當來奉訪。專此即頌年安!
弟君匋手上
十二月三十一日
思聰同志請代為候之。
收信人李凌(1913-2003),廣東臺山人。青少年時期酷愛音樂、文學和美術。抗日戰爭爆發后參加家鄉的青年救亡工作隊。1938年7月赴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學習,期間得到音樂家冼星海的親授,并擔任該院教務處教育科長。1940年,李凌從延安到了重慶。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創辦《新音樂》月刊、成立“新音樂社”,掀起“新音樂”運動,并創辦《新音樂》,成為當時影響巨大的進步音樂刊物之一。1941年皖南事變后,流亡緬甸,與張光年等文藝工作者組成抗日宣傳隊,同年11月在緬甸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43年在重慶任中華交響樂團編輯,任《音樂導報》編輯。1945年先后在上海、香港等地繼續主辦出版《新音樂》,并在上海創建中華音樂院,任院長。1947年,與馬思聰、趙沨等在香港創建中華音樂院,任副院長。1949年新中國成立,李凌歷任中央音樂學院教務長、中央歌舞團副團長。1980年代起他先后擔任中國音樂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音樂學院院長、中國文聯書記處書記。

錢君匋致李凌信札之一
李凌曾擔任《中國音樂》的主編和《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器樂集成》的主編,同時也是中國當代優秀的音樂評論家,六十年間發表了數百萬字的評論文章,其中許多評論是中國音樂史上的經典之作。2001年榮獲首屆中國音樂金鐘獎終身榮譽勛章。
通觀這四通書信的內容、日期、筆跡及用箋習慣,應出于同一個時間段,內容都關涉篆刻家與當代篆刻創作。在第一通信中,錢君匋答復李凌。可能是出生于廣東的緣故,李凌特別關注粵籍印人如王廣福、黃文寬、何天喜等人的情況,由于當時沒有全國性書法篆刻組織機構,各地篆刻家的活動大多限于本區域,即便像錢君頫那樣交游廣泛的文藝家,也不能完全了解中國當代印人的簡況,如錢就不清楚在廣東地區頗有知名度的黃文寬。這通信中還著重介紹了當世上海印人的情況,并表示愿意提供上海印人的篆刻印拓給李凌。第二通信中述及彼此之間的互動和交流,李凌鈐蓋自藏齊白石的印拓給錢君匋,而錢則透露了自已的篆刻創作計劃,預備刻制《毛主席語錄印譜》,包括替李凌代求白蕉的印拓。第三通信的內容是對李凌作品的評點,并對即將著手創作的《毛主席語錄印譜》字體風格及印譜尋求的通俗性問題與李凌交換意見,同時仍給李凌寄贈收集到的當代印人李駱公印作。第四通信中,錢君匋談到有關趙之謙研究狀況及其《長征印譜》出版后的情況,這封信中提到的“思聰”當指音樂家馬思聰(1912-1987)。這些一星半點的信息實際上是錢君頫該年近半年間藝事活動的記錄,自然,內容也還涉及他這一階段的藝術思想。
由于這四通書信只寫有月份及日期,并未標明年份,無法判斷書信寫作的具體年代。現在,我們綜合書信中的有關信息,結合已知的史實作排比對照,以期獲得這四通書信寫作的大致年代。

錢君匋致李凌信札之二
其一,錢札列舉的上海印人中,提到葉露淵、錢瘦鐵、陳巨來、來楚生、吳樸、單孝天、方去疾、王個簃、高式熊等人,并允諾李凌“可以各拓一份欣賞”。吳樸慘死于文革初期(1966),建國后他一直任職于上海博物館,是20世紀50、60年代上海最活躍的篆刻家之一,和單孝天、方去疾并稱為海上印壇的“三駕馬車”。錢君匋給李凌提供的上海印人名錄應是當時上海印壇最優秀的印人群,吳樸還在名單里,從這一點推斷,這四通書信應該寫于1966年之前。

錢君匋致李凌信札之三
其二,錢君匋書信中二次提到同一個信息:即與刻制《毛主席語錄印譜》有關。按錢君匋在書信里表達的觀點應是當時一般文藝界人士普遍的看法,即藝術要為大眾服務,因此錢君匋接受李凌的提議,表示“主席語錄刻時當遵尊意力求字體通俗能認,如此亦為革命化之表現也”。據陳巖《泰山篆美堂藏錢君匋“毛主席語錄印譜”略記》一文(刊于2010年第2期《西泠印社》)記述,該譜收錄26方印章,均采用現代字,作者推測“印章的刻制時間應在1968年前,大約在1966、1967年。我們知道這兩年是錢君匋解放后經歷身心受到重創、思想極度困惑、生活極度困難的時期,也是他無所適從,以書畫篆刻來排遣、托情的苦悶、掙扎期”。作者據此認為毛語印譜刻制時間是在1966、1967年,我們結合錢君匋這四通書信的相關內容,可以認定毛語印譜的創作啟動時間應該更早,至少在文革前就有了動議。

錢君匋致李凌信札之四
其三,錢札中提到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為他出版的《長征印譜》,第一版的具體出版時間是1962年,由康生題寫書名。該書到1978年重版時,書名改成沈尹默的手書。筆者認為錢札提到的《長征印譜》是判斷這四通書信寫作年代的重要依據,即這四通書信不可能早于1962年。
其四,錢君匋收藏過不少趙之謙作品,尤以篆刻作品為海內外之最。錢君匋因此長期追蹤關注趙之謙的平生藝術成就,曾撰寫過論述趙之謙書畫印藝術的長篇論文,此文以《趙之謙的藝術成就》為題,發表于1978年第9期《文物》雜志。這是錢君匋平生最重要的論文之一。該稿的初稿現藏于浙江桐鄉君匋藝術院,其手稿注明成于1963年7月。
綜合上面這些因素,我們大致可以確定錢君匋致李凌的四通手札,其寫作時間應在1963年至1966年之間。
(作者為《收藏家》雜志編輯部主任)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