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韻
2015年11月15日,第19屆上海藝術博覽會謝幕。據統計,19屆上海藝博會吸引5萬多觀眾,成交量達1.41億元人民幣,比2013年創造的上海藝博會歷屆最高成交紀錄小幅上漲。然而《紐約時報》發布“2014全球頂級藝博會人氣排行榜”,卻將上海藝博會排在前20名之外。由此可見,上海藝博會離國際頂級藝術博覽會仍有不小的差距。
上海藝博會的初衷與現實
從1997年的創辦,到2000年婉拒個人名義參展,上海藝博會的運營逐步走向規范。幾年后,上海藝術市場開始活躍,“上海當代”和“春季藝術沙龍”成為上海藝博會最為有力的競爭對手。近年,亞洲畫廊博覽會、上海城市藝博會以及“Art020”藝博會相繼開辦, “上海當代”又以“博羅那上海國際當代藝術展”的名義卷土重來。與先前不同,新的藝博會并不想直接挑戰上海藝博會的主導地位,而是以專業特色讓更多的觀眾從不同的角度與層面進入藝博會市場。
早在成立之初,上海藝博會的自我定位比較清晰:“藝術博覽會的‘精品化是上海藝術博覽會始終不懈的努力方向。”而上海藝術博覽會的“精品化”道途可謂艱難。從近兩年看來,上海藝博會的情形頗為尷尬,一方面力求滿足大眾需求,另一方面又意圖將“精品化”策略堅持下去。2015年的“家居渴望藝術”的宣言,說明上海藝博會已經徹底將藝術品作為不再具有獨立的精神價值的日常生活的附屬品,上海藝博會似乎不再急于躋身高端市場。面對如此情形,觀眾和業內人士紛紛指責上海藝博會的水準逐年下降,藝術博覽會的文化價值越發式微。
上海藝博會存在問題分析
1.學術,上海藝博會的雞肋?
對藝博會來說,文化與經濟的關系,就是學術與商業的關系,商業是學術的手段而非其目的。藝術博覽會與雙年展雖然不同,但其區別卻并不在于一個強調社會效益,另一個強調經濟效益。商業活動如果沒有學術目的加以引導、規范,藝博會就會失去鮮明的特性,展品的質量也會隨之下降。
巴塞爾藝博會成功創造出一種內在創新機制,將“商業——學術”的互推有機結合起來。正是因為樹立學術標桿,商業中的非商業操作,巴塞爾才有資格成為藝博會領軍者。
上海藝博會的學術平臺的運作始于2006年“青年藝術家推介展”,該展被業內人士譽為“國內藝術界新的學術制高點”。雖與國外學術平臺尚有差距,但在國內藝博會還是首次。2011年,上海藝博會主辦方對“青年藝術家推介展”的形式和內容進行改革,與上海市美術家協會聯手,實現資源優勢互補,進一步提升了展覽的學術分量,這些藝博會“展中展”,無疑是上海藝博會為推進“精品化”、“學術性”做出的努力。
“推介展”并未使上海藝博會擺脫傳統博覽會模式。原因首先在于,藝博會真正的學術主體——畫廊,此時顯得悄無聲息。在國內一級市場不成熟的情況下,很難對參展畫廊的學術性進行篩選,一旦嚴格復制巴塞爾式的準入模式,入選的國內畫廊只會寥寥無幾,一些國外低水平畫廊卻趁機進入,降低了展覽的學術質量。其次,由于市場細化在所難免,大型藝術博覽會往往很難確立自己清晰的身份和定位,小型藝博會的銷售壓力不大,反而聚集著不少優秀展商,學術上更易取得突出表現。第三,各種“主題展”的學術內容流于干癟枯燥,所謂學術展也只是有形無神不可能發揮真正的社會影響力。
藝博會的學術高度取決于畫廊的學術信用。畫廊在藝術市場——特別是當代藝術市場的產業鏈條中充當著“學術門檻”的作用,因其必須根據自身的學術標準,判斷作品的藝術史價值,并根據實際的交易情況做出價格調整,從而確定一個價格也就是通常所謂的“藝術史價格”。作為一個實驗性行業,畫廊本身帶有一定的探索性和實驗性。正是這種探索性,要求其首先不是為資本存在,而是為藝術史選擇畫家而存在——這就意味著,對于那些無法賣出的作品,畫廊仍愿意因其內在價值而保有,這是為時代保留它在藝術上的精神價值。
業態轉型依賴于社會積累,尤其依賴于文化和精神資源的積累。在文化、精神資源積累不足的前提下,畫廊文化地位發展只能是緩慢的。藝術家徐龍森曾撰文認為,上海畫廊大致分為四類:“學術型”、“名品店型”、“買辦型”和“雜貨店型”,其中除了學術型畫廊具有一定前瞻性眼光,能夠站在美術史的角度來落實自己的市場運作,為畫廊開拓發展產生過一定影響,其他三類幾乎都沒有真正為“藝術史”選擇畫家。
2015年上海藝博會,本地真正可以稱作“學術型”畫廊的屈指可數,各種“買賣”“雜貨店”成群扎堆,這種展商多是“文化傳媒公司”,經營范圍駁雜,多以抱著“撈一把”的心態參展。如果以展覽、教育、研討等活動來確定參展機構是否為“學術型”,那么2015年參加上海藝博會的92家本地藝術機構中,“學術型”畫廊只有30家左右。相比之下,瑞士巴塞爾藝博會的展商幾乎都為“學術型”。在市場走向專業化的情形下,上海藝博會自然很難獲得一定的學術水準,然而成交量的攀升,又使得“學術”成了可有可無的雞肋。
畫廊自身的學術質量決定了策展方向,也決定了藝術博覽會的專業程度。國際知名藝博會的展區分類往往體現著策展的理念,瑞士巴塞爾藝博會,除了畫廊薈萃以外,還包括策展專題、藝創宣言等八個展區,上海藝博會的展區共分為四個展館三個主題,如一館和四館為“中外畫廊專區”,二館為“中國陶瓷藝術館”,三館則為“上海藝博會青年藝術家推介展”,這種分類顯然十分隨意、粗糙,然而這都是因為學術型畫廊比重太少,不能形成應有的規模。
當下有一種觀點是,學術屬于雙年展,盈利屬于藝博會。其實,藝博會與雙年展的區別可以說是盈利或非盈利,但并不是學術或非學術。如果只注重眼前利益,上海藝博會作為最大的實體展會之一就無法發揮應有的社會效應,學術與經濟的交叉作用就不會凸顯。
2.藏家缺失,藝術教育的隱憂
2015年上海藝博會成交量小幅上漲。面對這種“繁榮”,不少業內人士表示憂慮:每年觀者眾多,真正購買者并不多;每年展位出租火爆,真正高水平藝術家卻很少;每年交易創新高,因為成交基數過低。2015年上海藝博會總成交額約為1.41億人民幣,參觀人數約5萬左右,而2014年瑞士巴塞爾藝博會參觀人數9.2萬人,預測成交額高達40億美元(約240億人民幣),2015年香港巴塞爾藝博會參觀人數6.5萬,對部分作品的已經公開成交價格進行累計,其數值也遠遠高于上海。上海藝博會與巴塞爾藝博會“參觀者每六人中就有一人是藏家”形成鮮明對比。
上海藝博會舉辦以來,藝術品交易始終缺乏一個堅實、強大的買方市場,而一個成功的博覽會取決于藏家對藝術品的認知力和購買力。根據2014年統計,上海的人均GDP達到15847美元,這意味著上海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潛在藝術市場,與之不相匹配的是,上海藝術市場發展仍處在初級階段,規模化的藝術消費層面還未完全產生,如何培育一個消費群體就顯得尤為重要。
研究者武洪斌認為,就目前狀況來說,國內收藏家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以愛好為收藏的動因,第二類以純粹商業投資為目的,第三類完全從藝術史本身價值出發進行學術化系統化收藏。在三類人中,只有第三類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收藏家,而他們在中國收藏者中大概只占據5%。無論是藏家還是機構,真正懂得藝術史的并不多見,他們對藝術知識結構以及國際市場的認知程度,影響了藝術品收藏體系的建立,使得他們在面對高質量藝術品時,往往產生尷尬和疑惑。
巴塞爾藝博會總監洛倫佐·魯道夫認為,藝術博覽會與博物館一樣具有公共教育的職能。激發民眾對藝術的認知,是許多國際知名藝博會強調學術構建的一個重要原因,它功能既是商業化的,又是社會化的。因此,藝博會在舉辦的同時,更設立與藝術教育相關的論壇與展覽免費向公眾開放,可以形成市場與教育互動的良性循環。2015年香港巴塞爾三天共舉辦了19場論壇,這些活動邀請業內名家參與,藝術家、收藏家、機構、學者交錯互動,題材涉及歷史、社會、傳媒、經濟多個主題——這已不僅僅是藝術普及,而是為參觀者和收藏家開辟了思考、判斷藝術價值的途徑。從畫廊規模和參觀人數來說,上海藝博會與香港巴塞爾體量相當,但是上海藝博會卻沒有舉辦過類似的論壇,學術平臺上幾乎沒有任何藝術教育、普及活動。
藝術普及不僅針對藏家。據報道,在所有盈利的上海畫廊中,超過60%的畫廊業主認為目前畫廊仍缺少專業人才,這也意味著畫廊自我定位仍然無法走出“買賣”形態。另一方面,受制于國內藏家的缺失和普通民眾的欣賞水平,國內藝術家要么以提供裝飾為主的行貨,要么臨摹名家,提供大量復制品。藝術作品蘊藏的思想價值應如何被經營者、藏家正確對待,畫家自身又該如何思考、創作。教育的目的并非針對某一方,而是塑造一個藝術家、經營者、收藏家的共同的人文語境,一種共同探索、進步的社會生態。
3.上海藝博會的“品牌”與“國際化”之思
藝博會市場的“國際化”意味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品牌國際化,一臺藝博會如何憑借自身實力、特色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影響;其次是管理國際化,完全引入國際制度和經營理念;第三是視野國際化,將展會的學術性放置在國際話語體系之下,建構跨區域的藝術交流平臺。藝博會的運作過程是一個整體,品牌、管理與理念之間存在著必然聯系。
近年來,由于藝博會 “國際化”陣地就已經被細分后的專業藝博會占領,上海藝博會只能選擇平民路線。作為一個發展了19年的國際藝博會,上海藝博會最終目標仍是尋求自我突破,找到明確定位,塑造國際品牌。對上海而言,藝博會具有的話語內涵已遠遠高于經濟效益,它投射出上海的歷史文脈和想象空間。
嚴格準入、優勝劣汰,理應成為藝博會“國際化”的手段,而真正的“國際化”意味著當代中國藝術能夠在市場平臺建立自己的話語體系,讓更多中國優秀畫廊、藝術家走出去,重建上海的藝術史地位和中國美學話語權。因此,上海藝博會需要有明確的策展理念和學術體系,建立獨特的城市文化視野,也就是說,樹立將藝博會作為城市文化的載體的信念,才是走向“國際化”的第一步。
19世紀30年代,上海曾作為全國藝術品交易的龍頭。上海大學中國藝術產業研究院副院長羅宏才認為,應該 “在舊海派的智慧基因和精神訴求內尋找塑造新海派的核心智慧”。 傳統海派文化并不一味強調物質主義,而是追求一種浪漫氣質與商業文明的融合。現在,這兩種傳統顯然已經在泛濫的消費狂潮中褪色。學者朱大可在演講中指出, “嘉年華”不創造任何東西,只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接納東西方優質文化,才能激活城市的創新機制,這當然首先需要強勢政府創造自由的文化氣氛,修復“庇護所式”的原創生態,吸引畫廊、藝術家駐足上海,讓上海成為全國乃至全世界藝術品的集結地。
對上海藝博會的建議
1.藝博會的重新定位:國家文化在市場語境中的重要表現形式和渠道
藝術品所承載的文化價值已成為國家文化在市場語境中的重要表現形式和渠道。一個國家不僅需要多元的文化思考,同時也需要將藝術與民眾的關系作為主要著眼點,改善文化生態,強化藝術創新機制。因此,藝術市場的作用就在于交易背后的深層需求,即如何在經濟框架下,將文化內化為人的精神需要。這就必須探索藝術品內在價值的支點,正確把握文化與經濟的關系。厘清經濟手段與精神目的,才能準確定位藝術市場,為文化與經濟帶來雙贏。
2.扶持一級市場,改變參展形態,細分推動品牌專業化
改變參展形態的諸多途徑中,最為行之有效的,首先是扶植一級市場,特別是對“學術型”畫廊進行扶持。除了稅收優惠,還應制造更多渠道,將優秀藝術人才(畫家、經營者、批評家)和收藏家引向一級市場。其次,可以根據不同市場定位開設不同單元、論壇沙龍,通過嚴格限定作品的價格,使一些有才華的年輕藝術家獲得難得的展示機會的同時,使藏家又獲得價廉物美的作品。第三,可以考慮將展會形式的多樣化,根據上海不同商區的特點,在其他區域趨于設置分會場,針對消費者和參觀者進行定位,將藝術展和城市旅游結合起來。
3.強化藝博會的教育功能,為市場培養藏家
上海藝博會始終處于盈利狀態,盈利意味著應該承擔更多社會責任。上海藝博會完全可以借展會平臺實施各種舉措,比如通過藝術公益活動擴大展會影響,進一步塑造展會品牌。展會或可參考美國在推動公共藝術方面的“百分比計劃”,以前一年展會盈利的部分份額,在次年藝博會期間開展相關活動,也可以將公益活動落實到學校、社區或其他單位,培養、推動民眾對藝術的熱情,促進本土收藏群體的形成。
4.整合優質資源,讓包容激活上海的創新能力
“有容乃大”,不僅應該成為藝術發展的宗旨,也應成為上海未來藝術市場繁榮的信條。從制度上來說,上海藝博會要完善準入制,建立由專家組成的評選機構,首先將是否有高質量畫廊的參與作為藝博會成功與否的重要標志,拒斥投機畫商,扶持年輕、優秀畫廊,增設、擴大學術交流平臺,對民眾進行藝術普及教育;從理念上來說,要讓藝博會的策展平臺成為理論創新的孵化地,一方面立足對本土學術領域的開拓,另一方面把握中國、亞太地區乃至全球化的藝術發展趨勢和學術方向;從社會發展角度來說,以繁榮“海派文化”為目標,吸引優秀藝術家、高品質畫廊進駐上海,降低關稅,促進文化資源的整合與聯動,才能真正使上海藝博會走上國際舞臺。期待不遠的將來,一臺精品化的上海藝術博覽會能呈現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