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

鋪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之基,吳敬璉以真知灼見助推一個轉型時代的滾滾車輪;搖舉中國市場化改革的旌旗,吳敬璉盡匹夫之責加注一個起飛時代的勃勃量能;透視游離于市場背后的暗影,吳敬璉用率真良知廓開一個裂變時代的重重混沌。作為中國政府的高層幕僚,吳敬璉參與了經濟改革諸多方案的草擬與制訂;作為我國市場化改革的見證人,在每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上,人們又能聽到吳敬璉所發出的清晰聲音。而且如同25年前鮮明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概念時的果敢無畏與充滿激情,在如今高喊“改革者上、不改革者下”的口號時,86歲高齡的吳敬璉同樣激昂與興奮。
完成了在耶魯大學為期一年的訪問學者研究后,51歲的吳敬璉被調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參與由馬洪牽頭的《關于社會主義有計劃商品經濟的再思考》意見書的寫作。此次工作的豐碩成果是,使得“有計劃商品經濟”這一提法寫進了十二屆三中全會的《決定》,而且這也是吳敬璉第一次向中央建言所取得的成就與收獲。然而,80年代末期通貨膨脹的蔓延以及三年經濟的停滯對在商品經濟軌道上緩慢滑行的中國經濟肌體構成了巨大的考驗。國內學術界本已存在的“計劃派”將以上問題的原因歸結于市場化改革方向的錯誤,并主張重啟計劃經濟導向。鐵肩擔道。此時的吳敬璉大膽站了出來,旗幟鮮明地表示問題的原因恰恰是市場化改革不堅決、不徹底、不到位,不僅高調捍衛“商品經濟”,而且大膽提出了“市場經濟”這一全新概念。隨后,趁鄧小平南巡講話國內局勢峰回路轉之機,吳敬璉兩度向中央領導建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提法。終于贏來了十四大確立的“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重大決定。從此,“吳市場”這一雅稱不脛而走。
不過,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運行10年的關口,風程仆仆奔走于全國各地進行廣泛調研的吳敬璉清晰地發現,政府配置資源的行為仍在擴張,權利的邊界還在延伸,并由此出現了國進民退、腐敗蔓延以及貧富差距拉大等極不健康的狀況。于是,在進入新世紀的第一年,吳敬璉明確提出要建立“好的市場經濟”的觀點,并發出了警惕滑入“權貴資本主義”泥坑的吶喊。在吳敬璉看來,那些掌握權力資源而得以尋租者就是所謂的“權貴資本主義”,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會反對改革,并會運用各種行動扼殺競爭性市場。為此,吳敬璉大聲呼吁必須推進政治改革,以減少和消除對資源配置和價格形成的行政干預,使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發揮基礎性作用;同時建設一個與自由市場制度相適應,能夠為市場的有效運轉提供支持的法治環境。法治化于是成為了繼市場化之后吳敬璉所追求的又一個精神圭臬。
15年前吳敬璉提出的“賭場論”曾在學術界與民間掀起了一場激烈的爭辯。回過頭去翻閱當時吳敬璉的《十年紛紜話股市》,其中的兩段話可以看出“賭場論”藏有的深意:“我并沒有關掉股市的意圖,我抨擊的重點在于中國股市上違規違法盛行,就像一個有人可以看到別人的牌的賭場”;“當看到一些生活無著的下崗職工拿著自己的微薄積蓄無奈地投身于極不規范的股市而沒有別的出路的時候,我們不覺得自己有責任為他們做些什么嗎?”這就是吳敬璉,他以刺耳的語言挑破中國股市中的重重黑幕,其方式貌似嚴酷,但實則充滿著大愛!這就吳敬璉,他似清教徒進行著虔誠的布道,看上去有點孤獨,但實則普惠與溫暖著人心!這就是吳敬璉,他用批判的眼光穿透中國股市的細胞神經,并以戰斗者的姿態呵護與和推動著中國證券市場的發展。對于吳敬璉,能夠贏得“中國經濟學界良心”之稱可謂當之無愧。
按照吳敬璉的說法,他本人從來不炒股,也沒有買過股票,自然就無意去研究股市的漲跌。但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經濟學家,他更關注的是股市的制度性問題。在前不久的2016年金融街論壇上,吳敬璉引用了證監會前副主席高西慶的觀點,表示中國股票市場監管體系存在著路線上的極大缺陷,即不是把監管主要放在強制性的信息披露制度上,而是放在了實質性的審批上,這樣就使得整個證券市場變成了尋租場,各種違規行為、損害投資者利益的行為異常猖獗。為此,他強調,股市監管改革需要從事前監管轉向事中、事后監管,從依靠審批監管轉向合規性的監管。
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已成為中國經濟嶄新版圖中一條扣人心弦的主旋律。吳敬璉認為,供給側主要包含勞動、資本、效率三個基本內容,由于人口紅利已經走入末期,過度投資已經造成了太大的負面作用,而且蘊藏著系統性風險,因此,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最主要、最核心的問題就是如何提高效率,即怎樣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而恰在這一問題上,長期以來我們習慣于按照政策計劃、政府規劃等行政命令來達到目的,結果造成資本的誤配置,也就是說經濟結構的惡化或者經濟結構的扭曲。
經過比較研究,吳敬璉發現,從改革初期提出的“十大經濟建設方針”,到1995年提出的“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再到2002年提出的“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2012年強調的“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及至2014年提出的“引領經濟新常態”,以及2015年提出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針對的都是調整與完善產業結構同一個問題,但是成效一直都不大,其中原因就是存在“體制性障礙”,即在資源配置中政府起著決定作用,而抑制了或者排除了市場的作用。據此,吳敬璉認為,“結構性改革”實質就是“體制上的結構”,通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就只能進行體制改革,吳敬璉給出的結論是,關鍵是建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讓市場而不是行政手段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
在吳敬璉看來,政府不能直接出手去調結構,而是提供公共品;不能直接操控市場干預微觀經濟,而要為市場的運作提供更好的條件。譬如說要在供給側鼓勵創新,政府最重要的還是要建設穩定的宏觀經濟環境,包括法治化的市場體系、良好的教育體系和科研體系,以及用PPP的方式進行共用性技術和一般性技術的“競爭前開發”,而不是直接的去確定攻關的內容、確定技術路線、去給企業許多補貼,這樣削弱了市場的競爭。
實際上,從對國企改革的把脈問診,到對貧富差距拉大的探源索因,再到對腐敗猖獗的刨根問底,及至如今對供給側結構的解盤梳理,吳敬璉都始終認為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改革不到位、不徹底,因此,我們發現,從1984年算起,市場化改革的主張宛如一條紅線貫穿于吳敬璉32年的國策建言之中,而為了堅守自己的理念,吳敬璉從不隨波逐流,更不會阿諛奉迎。在這里,我們看到了作為吳敬璉良師與益友的顧準與孫冶方對其學術衣缽與風骨的遺傳,只是與顧準與孫冶方相比,吳敬璉更感幸運,他的下半場人生得以擁抱一個開明的時代,以至于可以手持思想的長鏈當空勁舞,還可以掀起智慧的風暴為改革助威,并名至實歸地捧到 “孫冶方經濟科學”、“中國經濟學獎杰出貢獻獎”這些成色十足的金燦燦獎杯。
(作者系廣東技術師范學院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