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惱

丁立梅

走在春天里，總有幸福不期而至。眼睛隨便瞟向哪里，都有一團(tuán)的好顏色相迎，傾巢而出，四野驚動。

春天，是神賜給眾生的恩澤。不分貴賤，無論強(qiáng)弱，不偏不倚，絕對公平。

嫩，是嫩得不能再嫩的。艷，是艷得不能再艷的。萬畝春風(fēng)，一點一點，染綠萬畝河山。冷不丁的，你就撞到一河的碧水，噙著一樹桃花的影子。有小魚從花樹的影子間穿過，像潛入水底的燕子。它們有它們的秘密要說。你站在那里，悄悄看，似一個偷窺者。

油菜花最不拘小節(jié)。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開，離群獨處也開；鄉(xiāng)下開得，城里也開得；河畔開得，磚縫里也開得。你路過一個小區(qū)，小區(qū)的圍墻根兒，散落了一些碎磚頭。平日里也不大留意那里，這時候，磚縫里，居然鉆出兩三棵油菜花來，一身的珠光寶氣，黃得耀眼。你看著那幾棵油菜花，心里面就有一些感動。你知道它們一定是從鄉(xiāng)下跑來的，該是從去年夏天起，就上路了。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風(fēng)送一程，鳥送一程，雨也會送它們一程吧。

垂絲海棠開得最是天真，照見赤子之心。那些小花朵頭挨頭，肩并肩，仿若一群小稚童，坐在樹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清澈的雙眸里，映著明凈的天空和云朵。

人家的花壇里，不知何時落下的一棵香菜，也頂著滿頭的碎花了，素凈的白。月季、虞美人、二月蘭、鳶尾也都爭相開了花，無一不用盡熱烈。紫玉蘭的花，是要仰著頭看的。它們開放在枝頭，活像一群紫色的小鴿子蹲在那兒，嘰嘰咕咕，嘰嘰咕咕，說著春天的情話。

唉，美啊！你也只能很俗地這么感嘆。因為你詞窮了。春天最讓人詞窮。

何止是詞窮！春天還讓人手足無措，好比你本住在窮鄉(xiāng)僻壤，守著茅屋清貧度日。誰知一夕間，你竟坐擁錦繡無數(shù)，完全跟做夢似的，如何吃得消！

杜甫寫春天，一提筆就直抒胸襟，“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也吃不消春天的好了。花開得那等爛漫，爛漫得叫他歡喜得著了惱。可身邊卻無人與他分享，怎生消受！他后來又寫道，“報答春光知有處，應(yīng)須美酒送生涯。”此刻，你會立即把他引為知己。真想攜了酒去，與他花下對酌。他是被花惱，你是被春惱啊。

兩個稚童，在一棵花樹下玩耍。冬寒去了，他們很像剛鉆出土的小草，小胳膊小腿兒的，靈動活潑。他們在玩一輛小童車，這個坐上面，那個牽著走。過一會兒，他們互換一下位置，那個坐上面，這個牽著走。就這么玩著，沒完沒了，卻興致不減。

有意思嗎？你或許覺得無聊，可在小孩的眼里，沒有一樁事，不是莊嚴(yán)而有意思的，沒有一個時刻，不是莊嚴(yán)而有意思的。你突然的，好想變成他們，那么無憂無慮地玩耍一回，任暖風(fēng)吹過，任花瓣落在身上。

（常朔摘自《揚子晚報》2016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