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清錄
孟子師承孔子嫡孫子思,請教:“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先給利益)。”孟子疑惑:“君子所以教民者,亦仁義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怎么能離開利益呢?利益是仁義的完美體現。”數十年后孟子成名,去見梁惠王,梁惠王問:“先生千里而來,能給我帶來什么利益呢?”孟子回答:“君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封地),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資治通鑒》開篇就記述了這件著名史事。司馬光評論道:“子思講利而孟子不講利,看似矛盾,實則一致,因為對象不同。子思講利是對百姓而言,百姓貧困,不給利益就談不上仁義;孟子不講利是對梁惠王而言,梁惠王富甲天下,如果給他也講利,他就會更加盤剝百姓。”
子思、孟子的思想其實源于孔子。孔子強調治國方略應因地而異,齊國國君問怎樣治國,他說“節省財力”;魯國國君問怎樣治國,他說“了解大臣”;葉國國君問怎樣治國,他說“安撫人民”。弟子子貢請教:“他們問的問題一樣,您的回答卻不一樣。難道治國方略也有不同?”孔子說:“齊國建造園林宮殿無休無止,所以說為政在于節省財力;魯國有三個奸佞大臣愚弄國君,所以說為政在于了解大臣;葉國都城狹小人民難以安居,所以說為政在于安撫人民。他們的國情不同,治國方略能一樣嗎?”
孔子、子思、孟子、司馬光的論述告訴人們,說話要看對象,治國理政要看國情民情,不能教條地僵滯地沿襲(模仿、套用)前人、別人、自己以往的經驗,以變應變才是智者的選擇。
就治國理政而言,中國歷史上最能體現這種思想的是“武侯治蜀”的故事。
諸葛亮主政蜀漢后,針對前益州牧劉璋“大赦不斷,民不畏法”的弊端,法令嚴峻。蜀郡太守法正勸諫“愿緩刑弛禁以慰民望”,諸葛亮對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慧,歲歲赦宥,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何益于治!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榮恩并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于斯而著矣。”致使蜀漢大治,為北伐中原奠定了基礎。《三國志》作者陳壽評價:“諸葛亮為政,軍旅數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可與“武侯治蜀”相媲美的,還有二人。
隋文帝時,岐州刺史梁彥光治政寬仁,“合境大化”,政績天下第一;后來轉任相州刺史,沿襲岐州經驗行政,但相州民風詭詐,蔑視政令,給他起了個綽號“戴帽餳(比喻軟弱無能)”,諷刺他懦弱無能,文帝聽說后罷其官。一年后,文帝打算起用梁彥光為趙州刺史,而他自告奮勇再入相州,“改弦易調,變其風俗”, 文帝嘉其精神,準其請。梁彥光二進相州,以霹靂手段打擊犯罪,狡猾之徒紛紛潛竄,合境驚駭;接著普及教化,每鄉設立學校,聘請山東大儒講授圣賢之書,人民感悅,恥于爭訟,風俗大改。梁彥光兩治相州而效果迥異,證明理政模式應因地制宜,墨守成規就會事與愿違。
唐文宗大和五年(公元831年)八月,陜州觀察使崔郾轉任鄂岳觀察使。鄂岳囊山帶江,地處百越、巴蜀、荊漢之要沖,民聚為盜,橫行江中,劫掠舟船,殺人越貨,官府不能治。崔郾蒞任,立即訓卒治兵,造艨艟(méng chōng,戰船)大船追剿江賊,捕得有血債者數百人斬殺不赦,一年之內江中平靜。崔郾在陜州以寬仁為治,從不鞭打百姓,而到鄂岳嚴峻刑罰,前后判若兩人。有人問其故,崔郾說:“陜州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岳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貴知變,蓋謂此也。”
崔郾這“政貴知變”之說,蘊含著“智者不襲”思想,可謂“治國之真諦,理政之要訣”。
(潘光賢摘自《洛陽日報》2016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