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門》中的瘋癲女性形象探析

⊙張亞瓊［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海口 571158］

《玫瑰門》中的瘋癲女性形象探析

⊙張亞瓊［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海口 571158］

“瘋癲”是一個持久不衰的文學話題，當代作家鐵凝在其作品《玫瑰門》中刻畫了多個瘋癲形象，作為一部影響深遠的作品，作品中人物瘋癲的成因和表現(xiàn)都值得我們?nèi)リP注和探討。

《玫瑰門》 瘋癲形象 成因 表現(xiàn)

女性瘋癲形象始于《簡愛》中的瘋女人梅莎，與男性相比，女性承受了更多的來自社會、家庭、倫理、道德等方面的壓力，所以相比男性瘋癲者而言，女性瘋癲就有了更多的原因，也更加值得我們?nèi)ヌ接憽隘偘d”的背后。

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西方女權主義思想的傳入，女作家們的主體意識空前覺醒和高漲，她們對男權文化進行反思，挑戰(zhàn)男性霸權的壓迫，揭示女性困窘的生存狀態(tài)與傳統(tǒng)封建文化及社會性別秩序之間的深刻矛盾。在這種土壤的培育下，鐵凝的《玫瑰門》問世了。

《玫瑰門》是當代作家鐵凝的一篇長篇小說。“玫瑰門”是女性之門的象征，鐵凝通過這扇門和她的“第三性”的視角的敘述，對主人公司綺紋的整個生命歷程進行了細致的描述，深刻剖析了她由一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衍變成了一個典型的瘋癲“惡母”形象的不幸經(jīng)歷。

在《玫瑰門》中，鐵凝濃墨重彩地塑造了四個瘋癲女性形象，囊括了三代人：司猗紋、姑爸、宋竹西、蘇眉。其中司猗紋、姑爸和宋竹西身上都有著明顯的瘋癲色彩，而她們的瘋癲給幼年的眉眉心中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文中的女性是瘋癲的，也是不幸的；之所以瘋癲，也是由于多重復雜的不幸與壓抑造成的。

一、司猗紋的瘋癲原因及表現(xiàn)

司猗紋的瘋癲來源于長期的生的壓抑與性的壓抑。司猗紋年輕時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是一個身心健康、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革命時期的她也是一個擁有理想、積極向上的進步女青年。她也曾經(jīng)有過“革命加戀愛”式的青春年華，她與進步青年華致遠之間有著自由而真摯的感情，在十八歲的一個雨夜里她毫無保留地把自己呈現(xiàn)給對方。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如此充滿現(xiàn)代特征的新女性，在為自己的愛情和自由抗爭過后，還是不敵封建制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了未曾謀面的莊紹儉。這是一樁非常不幸的婚姻，沒有帶給司猗紋一絲幸福，只有無窮無盡的折磨和痛苦。丈夫在新婚之夜對她的羞辱與虐待開啟了她前四十年痛苦又漫長的生活。丈夫遠走他鄉(xiāng)之后，不斷尋花問柳，同時還不忘對她間歇性地進行性暴力和羞辱，她帶著孩子千里尋夫，卻遭到丈夫變本加厲的冷漠與嘲弄，回家的途中兒子高燒死在自己的懷里……經(jīng)歷了這多不幸的司猗紋回到家中，不僅沒有得到公婆的安慰，反而是蔑視。不僅如此，司猗紋一趟尋夫之旅給她帶來的性病更是把她推向了絕望的邊緣，她一度掙扎在生死邊緣，身心都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幸運的是，她經(jīng)過丁媽的幫助最終康復。康復后的司猗紋依舊像之前一樣，盡職盡責，在家庭的經(jīng)濟困境中施展自己的才能，像王熙鳳一般能干，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幾次搬家，拿出自己的積蓄，或者向娘家求助，來一次次地幫助婆家解決經(jīng)濟上的窘迫。在經(jīng)歷了巨大的傷痛之后她依然投入到生活中去，將陳舊的房屋刷得“紅的紅綠的綠”，她的膽識、她的魄力、她的忍耐、她的堅毅，總是讓人不由得欽佩。

在動蕩的年代里，強加在司猗紋身上的壓力不僅有來自家庭的，還有來自社會的。在變化了的時代中，司猗紋不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或大少奶奶，而是成了被時代忽視的落后分子，她為了迎合時勢，委曲求全，茍且偷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地跟上時代的步伐，象征著權力的羅主任搬進了他們的大院子，她時時處處，做任何事情都要考慮到羅大媽的情緒，當自己與羅大媽發(fā)生沖突時，她總是第一時間就委屈自己來成全羅大媽，這樣的生活未免壓抑，但是她一直這樣一味地忍而不發(fā)。但是沒有人能忍受長年累月的煎熬，能忍受如此多的痛苦而隱忍不發(fā)，當壓抑積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總要尋找到發(fā)泄口來宣泄。

可見，司猗紋的瘋癲來自于她一生的悲苦經(jīng)歷，首先是來自封建傳統(tǒng)和男權社會下的性別秩序，破壞了她年輕的夢想與愛情。其次來自于婚姻的不幸，司綺紋與莊紹儉的婚姻充滿了屈辱和陰暗。再次，來自于女性在生理方面所受的壓迫：包括在性啟蒙、性成長上所受的壓迫和性的壓抑。司綺紋中年以后的病態(tài)和這種性壓抑直接有關：對于她來說，除了初夜給了她美好的回憶之外，其他的性的經(jīng)歷帶給她的只有羞恥、屈辱，還有性病。因此她在性壓抑中逐漸偏離原來的生活軌道，她通過自虐式的強奸自己的公公這種方式來對這種壓抑進行報復，并對身邊其他女性的性的覺醒和成長進行干涉和破壞。而性的壓制直接來自于不幸的婚姻。第四，來自于特定的時代。荒唐的時代帶給司猗紋的是她要拼命地巴結別人，茍且偷生，在對時代的迎合中受盡委屈，所以造成了她心理的扭曲與畸變，輕而易舉地就陷害了自己的親人與伙伴。

長期壓抑的生活導致司猗紋瘋癲，司猗紋的瘋癲一是表現(xiàn)在對自己的虐待上，二是表現(xiàn)在對他人的虐待上。而且虐待不是物質(zhì)和身體上的虐待，而是精神和心靈上的虐待。她在半夜進入她公公的房間，對其實行了性暴力作為報復，這是對她自己也是對別人的虐待；她到外面吃早飯，看到骯臟的桌子后，一定要強迫自己在這桌子上再喝一碗糊豆?jié){，這是病態(tài)的自虐。她在長期的性壓抑下，偷聽兒媳和兒子的夜間生活；兒子死后跟蹤監(jiān)視兒媳與大旗的性交往；精心策劃讓幼小的外孫女親臨兒媳和大旗的偷情現(xiàn)場；在外孫女受到流氓的性騷擾時，她沒有用母性的情感去撫慰其受傷害的心靈，反而對蘇眉細加審問、盤查、責怪，還偷看她的日記；當外孫女與同院的男性發(fā)生一點交往時，就細細盤查，冷嘲熱諷，或者寫信暴露給孩子的母親……另外，在動蕩的年代里，司猗紋為了保全自己，輕易地就陷害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和同臺演出的伙伴達先生。

二、姑爸和宋竹西的瘋癲原因及表現(xiàn)

與司猗紋相比，姑爸的瘋癲行徑更為明顯，她一開始便是以瘋癲者的形象進入讀者的視野。她是封建制度和落后婚姻秩序下的更加徹底的犧牲者。她本來也是一個單純的大家閨秀，在父母的媒妁之言下滿懷憧憬地出嫁。然而新郎在新婚之夜落跑并一去不歸，她被送回娘家。這一殘酷的打擊讓她幾近崩潰，由此她開始否認自己的性別，用抽煙袋、男性裝束和“姑爸”這樣一個模糊了性別的稱呼告別了過去的自己，開始從女到男的轉(zhuǎn)變。之后全部的生活寄托就只有兩件事：掏耳朵和養(yǎng)貓。而這種自我的宣稱和外形的改變并沒有使她避免作為女性所受到的壓迫和殘害，最后她在令人發(fā)指的性別戕害下，結束了悲慘的一生。她的遭遇是那個時代的女性特有的——雖然她一再否認自己的性別，認同男性的性別。她的遭遇告訴我們那個時代女性命運的不可逆轉(zhuǎn)的悲劇性：女性正常的生存都是奢望，瘋癲成了自己的保護殼，只有在瘋癲的行徑中才能不畏人言。在姑爸的瘋癲里我們看到的是人性的扭曲和那個時代女性特有的悲慘命運。瘋癲本身就是一種悲劇，用悲劇來保護自己，最后得到的仍舊是悲劇。

宋竹西是司綺紋的兒媳婦，她的瘋癲主要來自于不幸的婚姻。她的第一任丈夫莊坦，懦弱，無能，而且有不良的生理特點就是不停地打嗝，他們的婚姻很平淡，但是莊坦作為男性，身上總是缺失男性的陽剛之美卻因打嗝而多了丑陋與不潔之感，他們的不和諧的性生活使莊坦更加自卑，而婆婆司猗紋的窺視也造成了他們之間的不悅，在長期的性壓抑下，宋竹西變得瘋狂了，她喜歡上了捕老鼠，并且在一天中午，將一只臨產(chǎn)的母鼠解剖，將母鼠肚子里的老鼠胎兒一顆顆地拿出來，陳列在桌子上，就像一顆顆花生米。這種瘋狂行徑使她的丈夫受到驚嚇，并且直接導致了丈夫的死亡。丈夫死后，她無法忍受長期的孤獨，去大膽勾引同院的小伙子，羅大媽的兒子大旗。而后被婆婆跟蹤監(jiān)視，精心設計暴露了他們的偷情關系。

所幸竹西的瘋癲只是短暫性的，在大部分時間里她是正常的，原因在于她的性格底色原本就是比較明亮的，而且她所承受的壓迫與司猗紋相比是單一的，婚姻的不幸是最主要的。她是堅強的，面對著婆婆司綺紋的窺視和挑釁她總是淡定而隱忍，而面對第一任丈夫莊坦的懦弱無能她也總是平淡而包容。她也是勇敢的，可以越過一切世俗的樊籬跟大旗在一起，又在認清楚了他們之間的不愛時決絕地離婚，去找她一直愛著的葉龍北。就像她習慣慢慢地騎自行車一樣，也許行動緩慢，但目標堅定，堅持不懈。也許正是竹西的堅強勇敢，讓她可以度過兩次婚姻的不幸，度過漫長的荒謬年代，最終沒有落入瘋癲甚至是死亡的窠臼中。

《玫瑰門》中的男性是缺失的，但是女性卻不可避免地生存在男性權力的陰影之下。女性在文化傳統(tǒng)、社會秩序、特定年代、婚姻制度、生理壓制的多重壓迫下苦苦掙扎，最終以瘋癲形象呈現(xiàn)在世界面前，而這些瘋癲形象都是一種女性人生、精神的象征，這里的“瘋癲”都是她們面對現(xiàn)實壓迫的一種極端狀態(tài)的回應，也是女性在成長中面臨的共同的精神痛苦的外現(xiàn)。

幼小的女性形象蘇眉雖然從小經(jīng)歷了社會動蕩的恐慌、父愛母愛的缺失、不正確的教育以及一群瘋癲女性的浸染，但是最終并沒有走上瘋癲的道路，因為作者在塑造這個形象時，給予了她自覺的覺醒意識，在成長過程中，在自覺意識的牽引下，蘇眉在荒謬的生活環(huán)境中不斷地審視反省，最終走上了拯救自我的道路。

［1］鐵凝.玫瑰門［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

作者：張亞瓊，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