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家》的音樂敘事分析

羅立章

[摘要]2012年上映的《破碎之家》是一部令人眼前一亮的小成本劇情片，導演菲力斯·范·古寧根別出心裁，將藍草音樂的表演與一個悲傷的家庭破碎故事結合在一起，將真實殘酷的現實故事與不同情緒的音樂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曲生活與死亡的悲情挽歌，令人潸然淚下。《破碎之家》采用非線性敘事模式，將快樂與悲傷的情緒雜糅呈現，音樂在影片中同樣起到敘事效果，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展現出不同的情緒意蘊表達，不僅是影片重要的敘事要素，更在結構建構與情緒傳遞上起到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破碎之家》；家庭；音樂；敘事

比利時影片《破碎之家》（The Broken Circle Breakdown）曾獲得第39屆法國凱撒電影獎最佳外語片獎，并作為比利時2013年角逐奧斯卡的影片受到世界關注。作為一部小成本劇情片，《破碎之家》雖講述了一個看似普通的故事，卻以細膩的情感把握、動人的現實描摹和精心的敘述穿插為觀眾帶來了不一樣的情感體驗，亦凸顯出對人生的不可抗拒之感的淡淡憂愁，影片對于愛情、生活與死亡的思辨具有深刻之處。

對于國內的觀眾來說，本片的編劇和導演菲力斯·范·古寧根知名度不高，他執導的電影在國內的受眾有限，其中《破碎之家》是流傳度最高、口碑最好的一部。實際上，古寧根此前的電影也大多關注普通人物的生活與困惑，可以說《破碎之家》延續了導演的電影主題脈絡，但本片的獨特之處在于對藍草音樂的大量運用，而且音樂不僅能夠起到烘托和渲染的作用，還在敘事表達、結構建構和情緒傳遞層面具有不可忽視的功能。可以說，《破碎之家》中的音樂即為全片的靈魂所在，影片中的藍草音樂現場表演或明快悠揚，或蘊含哀思，都與整部電影的敘事節奏和情緒變化相統一，成為至關重要的要素之一。

一、敘事層面的分析

在《破碎之家》中，全片的第一個畫面出現之前音樂聲已經響起，為整部影片奠定了一個情緒的基調，畫面在音樂響起幾秒鐘之后才展現在觀眾面前，可以看出音樂在這部電影中的重要地位。《破碎之家》中音樂的獨特性在于，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藍草音樂，因此對本片的音樂分析與藍草音樂背后的文化元素息息相關。從這個角度看，藍草音樂首先充當了一個重要的敘事要素，通過非敘述的方式為觀眾提供了人物的基本信息與文化背景。

藍草音樂是鄉村音樂的一個分支，其標準風格是明快的節奏和密集的和聲，并強調樂器的作用。藍草音樂作為一種音樂流派出現于20世紀40年代中期，融合了傳統鄉村音樂、藍調音樂與爵士樂，在鄉村音樂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在影片《破碎之家》中，藍草音樂作為一個有機整體起到了標志的作用，男主人公迪迪埃即熱衷于藍草音樂，他是樂隊的班卓琴手，在遇到女主人公愛麗絲之前整日過著無拘無束、放浪形骸的日子，體現了音樂人典型的性格特征。兩人最初相識的時候迪迪埃就與愛麗絲談論音樂，并由此陷入熱戀。

《破碎之家》的敘事分為前后兩個部分，每個部分皆為雙線索平行的敘事結構，它講述了一個頗為悲劇的愛情故事，兩個平凡卻擁有藝術追求的青年男女墜入愛河，結婚生子，但他們的女兒七歲時就身患絕癥離開了人世，二人的感情亦因此破裂。影片在講述他們的女兒患病住院走向死亡的過程中，穿插著對過去二人相識、相戀、結婚、生子的回憶，過去與現在的不同時空相互交織，現在的悲傷在過去的甜蜜的烘托之下顯得更加令人難以接受。迪迪埃和愛麗絲因音樂而結緣，迪迪埃將愛麗絲引入藍草音樂的世界，他向愛麗絲講述關于音樂的故事和他的音樂傳遞的情感，愛麗絲開始與他一起演唱這些歡快的音樂。藍草音樂對于二人的相識、相知、相戀起到了關鍵的催化作用，因此音樂在這里締造了影片的故事情節。在愛麗絲加入迪迪埃的樂隊之后，為樂隊的表演帶來了新鮮的元素，也受到樂隊其他成員的喜愛，二人正是在一次次的表演之中不斷升華感情，可以說音樂的存在推動了情節的不斷發展。

音樂對于影片敘事的作用還體現在一些更為細節的層面上。實際上，作為一個熱愛藍草音樂的樂手，迪迪埃一直習慣于自己的自由生活，而沒有思考過自己的責任，因此當愛麗絲告訴他自己懷孕了的時候，他一開始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與疑惑，并引發了二人的第一次爭吵。但是對愛麗絲的愛又令他回心轉意，開始裝修房屋準備迎接新生命的到來，這一段的背景音樂十分歡快活潑，一直從過去延續到了現在女兒梅布爾的病房之中。梅布爾從醫院回到家中，迪迪埃的樂隊成員們為她演唱歡樂可愛的歌曲，營造出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音樂在這里代替了問候、寒暄、慶祝的情節，而起到敘事的作用，不僅更為簡潔，而且在情緒上也更具感染力。女兒出生之后的生活延續了歡聲笑語，迪迪埃和愛麗絲繼續在舞臺上演唱，影片對這一段落的敘述方式是將日常生活場景與樂隊演出場景相互穿插，并運用蒙太奇剪輯等手法，展現了女兒梅布爾為二人生活帶來的快樂。

但是梅布爾的化療并沒有起到效果，她的病情持續惡化，最終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在她去世之前是愛麗絲的一段獨唱，聲調悠揚婉轉卻帶有悲傷，為后面接續女兒的死亡起到了鋪墊的作用。在梅布爾的葬禮上，樂隊成員輕聲合唱，無伴奏的人聲與雨聲融合在一起，實際上曲調比較和緩輕快，但是在葬禮上卻顯得飽含憂傷。實際上，音樂在這里弱化了情感的過度悲傷，將情緒控制得比較隱微，讓觀眾能夠體會迪迪埃與愛麗絲更細膩的情感變化與情緒流動，避免了悲傷的刻意營造之感。

二、結構層面的分析

到梅布爾的去世為止，影片的前半部分結束，后半部分圍繞著迪迪埃與愛麗絲的感情破裂展開。前半部分的主基調是歡快的，在影片的敘述過程中穿插了大量節奏明快、情緒歡樂的音樂，而后半部分則充滿了爭吵與痛苦，二人無法從女兒的死亡中走出，感情亦隨之破裂，因此這個部分的音樂也發生了變化。從宏觀層面來看，音樂與影片的大結構保持一致，成為構建影片結構的一部分。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二人因音樂結緣，他們一起登臺演出，享受音樂帶來的快樂和自由。在梅布爾死后，二人開始相互指責，尤其是愛麗絲，她開始情緒失控，甚至會對迪迪埃有惡毒的指責，令對方暴跳如雷。

這一部分對于二人個性的挖掘更為深入，將他們的性格塑造得更為立體。愛麗絲是文身師，她身上的每個文身都與過去的感情經歷有關，而迪迪埃則懷揣著美國夢和對于藍草音樂的無限熱愛。影片的后半部分同樣采用了今昔時空交織的雙線索敘事，現在的故事在講述二人的感情走向破裂，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則不斷插入對二人初識時的回憶，彼時的音樂充滿節奏感和歡聲笑語，更加反襯出現實生活的悲慘與痛苦，在強烈的情緒對比之中，影片的后半部分顯得更為哀婉動人。

相比于迪迪埃來說，愛麗絲更難走出女兒去世的痛苦，雖然她也在嘗試改變和適應新生活，但是空虛與悲傷不斷襲來。導演在對這一段進行處理時，刻意削弱了音樂的呈現，音樂的消失呈現了一種強有力的反差，讓影片中的氛圍顯得十分安靜，觀眾得以細細品味片中人物的情緒流動。但是在對過去的回憶中，音樂還是一樣的歡快，往昔的快樂成為一種有力的反諷，為影片構建了更為強烈的情感張力。

如果說影片的前半部分是圍繞女兒去世而展開的，那么后半部分則是圍繞著女兒的死帶來的影響。在《破碎之家》的后半部分，迪迪埃和愛麗絲沒有停止樂隊的演出，藍草音樂活潑明快的特質雖然沒有改變，但是在影片中的音樂卻由于人物的情緒變化而沾染了許多憂愁，不同的音樂屬性不僅能夠體現前后兩部分的不同，也能夠展現每一部分中今昔兩條敘事線索中情感內涵的變化。音樂對于結構的構建是輔助式的，藍草音樂質樸、簡潔、動人的特質一如影片中所展現的生活本身，一半是充滿溫情、愛意與歡笑的，一半卻又充滿憂傷、痛苦與淚水。在苦樂交織的生活面前，音樂往往能夠擊中人的心靈，將人心中最隱秘的情感用旋律表達出來。

三、情緒傳遞層面的分析

《破碎之家》中的音樂是極具感染力的，影片中的很多情緒都是通過音樂來傳遞的，而不是通過表演、臺詞等其他方式。這種情感傳遞方式更為自然，讓觀眾更容易進入一種情緒之內，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當梅布爾從醫院回到家中時，樂隊成員用活潑可愛的合唱歡迎她，音樂不僅起到了情節敘事的功能，同樣有情緒傳遞的功能。音樂本身代表了喜悅與興奮的情緒，不需要再用任何臺詞來完成表達。而在梅布爾的葬禮上，樂隊成員哀婉的合唱和雨聲相融合，代替了眼淚與告別的話語，將悲傷、痛苦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人的情緒沖突與爆發在女兒去世后展開，而宗教與信仰問題成為二人情緒沖突的焦點所在。迪迪埃對于宗教一直是不屑的態度，當他看到電視中布什總統以宗教倫理作為理由推遲干細胞研究計劃時，痛罵他為原教旨主義者，他認為干細胞計劃因為一些宗教的原因受到阻礙，女兒正是因此沒有得到有效的醫治。

迪迪埃的宗教情緒在女兒生前就有所體現，梅布爾生前曾目睹一只鳥撞死在排廊的玻璃上，引來她的哭泣，這是梅布爾第一次面對生命在眼前的消逝，她拒絕讓爸爸把鳥丟棄，最后自己哭著跑開了。迪迪埃將這件事講給妻子，但二人卻展開了爭論。迪迪埃堅持理性地解釋，想要告訴女兒真實的原因，他不相信靈魂的飛升與宗教的解釋，他認為死亡是不可逆轉的。但是當他和女兒一起仰望星空時，女兒認為鳥兒變成了星星，父親沒有再堅持自己的那一套理論，還讓她自己選一顆星星。

但是當女兒去世之后，他再也無法容忍自己的謊言，愛麗絲之前在排廊的玻璃上貼上了老鷹的貼紙，意圖嚇走鳥兒，不讓他們撞在玻璃上，迪迪埃則諷刺她是期盼女兒能化作鳥兒來看她。迪迪埃的理想與反宗教的態度與愛麗絲的感性與理想化形成強烈的沖突，愛麗絲憤而離家出走，并將自己的名字改成阿拉巴馬。愛麗絲想同過去告別，但是只要看到迪迪埃，這種告別就是不可能的，往事反復涌現，為她帶來巨大的痛苦。在一場音樂演出上，迪迪埃痛斥宗教，痛罵耶和華，宣稱上帝不存在，引起觀眾一片嘩然，也造成了愛麗絲的最后崩潰，與迪迪埃徹底決裂。

愛麗絲愿意相信梅布爾可以化作一顆星星、一只小鳥或是一只蝴蝶，而迪迪埃則強調她已經死了。想象是愛麗絲活下去的一種方式，迪迪埃卻偏要摧毀這種想象。愛麗絲無法忍受女兒離世的現實和丈夫令人抓狂的態度，打算終結自己的生命，她吞下許多藥丸后昏迷，被迪迪埃發現后送往醫院，悲傷緩慢的音樂作為背景，將搶救愛麗絲的鏡頭和曾經的美好回憶交叉剪輯在一起，構成了一種迷幻的效果。

最后愛麗絲被確認為腦死亡，但她的靈魂卻脫離了身體而獨自行走，導演設計這樣一種結局與電影此前關于靈魂、宗教的問題相呼應，構成了一種生命的延續之感，這也是影片最后給出的關于生命與死亡的一種解釋。

當愛麗絲被注射死亡之后，迪迪埃再次與樂隊為她奏起了歡快的樂曲，歡快的曲調與死亡的沉重形成鮮明的對比，隨著現實中愛麗絲生命的數字在屏幕上一點一點變小，樂隊的演奏卻更為激昂，在藍草音樂旋律的回蕩之中，影片也完成了關于死亡這個終極問題的回答。

四、結語

隨著電影藝術的不斷發展，多樣的藝術元素在電影中逐漸找到施展的空間，音樂也從輔助性成分轉變為可以充當敘事元素的主要成分之一，音樂的存在不僅豐富了敘事的方式，也為電影的個性化敘事與多元表現手法提供了更為豐富的選擇。電影《破碎之家》凸顯了音樂的重要作用，并充分利用音樂的特點，使其完美地融入影片整體框架之內，從情節敘述、結構建構和情緒表達層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僅為本部電影增添了許多亮點，同時也為音樂在電影中的表達增添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更為豐富的空間。

[參考文獻]

[1] 王珊.論音樂對電影敘事的構建[D].長春：吉林大學，2009.

[2] [美]羅亞爾·S·布朗，周靖波.音樂與電影敘事[J].江西社會科學，2007（03）.

[3] 孔朝蓬，王珊.電影音樂對影片情節敘事的構建[J].文藝爭鳴，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