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爵士的冒險人生

唐安

年初，英國王室冊封馬修·伯恩為爵士，以表彰他為英國舞蹈事業做出的貢獻。這位22歲才學習舞蹈的鬼才導演為古典芭蕾賦予現代形式和心理，收獲眾多大獎也贏得年輕觀眾的青睞。2016年9月初北京天橋藝術中心將呈現馬修版的《睡美人》。

那位男版《天鵝湖》導演

馬修·伯恩一人坐在一長溜沙發的當中，那是靠墻的一排深紅色沙發，因緊貼著墻而像是無路可退。對面的長溜沙發上媒體一字排開。在這個不大的、封閉的會議室里，像是蛛網上逮到了一只小蟲。

他剛送走一家專訪的外國媒體，現在要認真地面對接下來的這些陌生的面孔，聽陌生的語言翻飛，而身體還在倒時差的疲憊當中。這位溫和、謙遜的英國人，中等身材，普通如英國的“鄰家大叔”。其實，今年年初他被王室冊封為爵士，以表彰他對英國舞蹈事業做出的貢獻。他曾經5次獲得勞倫斯·奧立弗獎，也是托尼獎歷史上惟一同時獲得最佳編舞和最佳導演的人。

他出現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是為9月1日至4日將在北京上演的《睡美人》做宣傳。2014年，馬修· 伯恩在上海演出了他的男版《天鵝湖》，造成很大的轟動。“國外的作品就是這點麻煩，來之前你不知道它是啥，等看了覺得特好，人家已經回國了。”媒體人如是說。但是這次大家都知道來者是誰了。

男版《天鵝湖》已成為馬修·伯恩的標記。正是這部戲將馬修·伯恩的才華展現得淋漓盡致，也標明了他的鬼才風格。這部戲巡演已超過20年，成為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匯上演最久的芭蕾舞劇，贏得無數獎項。

因為由男舞者演繹天鵝，劇情也有所變動。王子將繼承皇位，在一套嚴格的規范訓練之中。身邊的母后囚禁在自己的光環和幻象當中，拒絕流露任何的關懷與親昵，王子掙扎在外部控制與內心自由之間，在決定放棄生命的時候遇見了一群天鵝，他被天鵝的野性和力量征服，渴望成為真實的自己，他與頭鵝互生情誼。

同性情誼在英國早已不是禁忌。馬修·伯恩并非在制造噱頭，但他也深知如何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平衡。男版《天鵝湖》不再僅僅是關于愛情探索，而有更多人性的掙扎，在拘禁的環境與自我意識之間的選擇，頭鵝正是王子的自我與野性的另一面。20年中，馬修對于劇情和表現手法也在不斷地調整和提精。馬修總有很多靈感，他并不愿意重復自己。

帶來哥特版《睡美人》

柴可夫斯基共創作了三部芭蕾舞曲。馬修·伯恩都將它們改編完成。第一部是1992年的《胡桃夾子》。第二部就是創作于1995年的男版《天鵝湖》。時隔7年之后，2012年圣誕馬修·伯恩推出了《睡美人》。在英國公演后受到熱烈追捧，一舉成為沙德勒之井劇院歷史上票房增長最迅猛的劇目！

不要期待著格林童話版的《睡美人》原樣搬上舞臺。馬修總想給時下的觀眾量體裁衣。而發源于14世紀的“睡美人”原型黑暗又驚悚，帶有濃濃的哥特口味。

睡美人被詛咒了，深深地睡過去，一位國王打獵被他的鷹隼帶入叢林深處的城堡，他被睡美人深深吸引，就奸污了她，9個月后，睡美人生下一對雙胞胎并蘇醒。一段時間后，國王再次前往，看到自己的骨肉和醒來的女人，就將前事告訴了她，兩人完美結合。不料皇后得知消息妒火中燒，使計將孩子們接回宮中做成肉餅，國王每吃一口，她就說“您吃您自己啊。”好在就像所有的故事里都有一個機智、忠心的仆人，宮中的廚子用羊腿肉代替了孩子們。皇后計謀破敗，被國王下令投入滿是蛇蝎毒物的桶內。

看到這里，您是不是想喝點什么壓壓驚？早期的童話就是如此暴烈，后來才越洗越凈，直到可以入孩子們的耳。德國的格林兄弟版去掉了故事后半部，停留在英俊王子的真愛一吻，公主復活的瞬間。古典版《睡美人》芭蕾舞劇也停留在這個瞬間，來保持唯美優雅。

“一個陌生的王子親吻一個比自己老上一百歲的女人，兩人相愛了。這種情節只有孩子們會相信吧”。在制作《睡美人》之前，馬修·伯恩和他的團隊研究了很多個版本，原始版、佩羅版、格林兄弟版、迪士尼版，然后他們改編了劇本，讓《睡美人》更加現代、更加合理地跌宕。從童話轉換至舞臺上的戲劇，需要更多層次的故事線，以及合乎情理的復雜心理。馬修的版本中加入了一些人物，比如艾洛公主并非是愛上王子，而是園丁的兒子列奧，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更自然和合理。并且增加了女巫的兒子，女巫已在流亡中死去，兒子卡拉多克決定復仇實現女巫對公主的咒詛，矛盾糾葛在三個年輕人中間進行。故事并沒有在真愛一吻那一刻戛然而止，而是繼續編織，成為一個完整的戲劇故事。其中也加入了一個善良的吸血鬼萊拉克伯爵，成為劇情推進的關鍵人物。

故事的時空背景很特別。設立在一個特殊的年份1890年。正是那一年，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睡美人》被搬上舞臺。馬修的睡美人艾洛公主設定出生在這一年，隨著她長到成年亭亭玉立時已是等級森嚴的愛德華時代——一個謎樣的黃金年代，漫長的午后貴族們在草坪上打槌球，新潮舞會正在興起。而百年后艾洛公主從沉睡中醒來時，她置身于現代，我們的時代。

這與柴可夫斯基上演的古典芭蕾版已經大相徑庭。古典版的《睡美人》唯美而甜蜜。但馬修版的《睡美人》更頹廢暗黑，并點綴著馬修式的經典幽默。

馬修·伯恩其人

馬修的作品遠遠不止這三部芭蕾舞劇。自27歲開始執導以來，馬修的作品已經有三十多部了。傳奇的是他自己開始學習舞蹈時已是22歲的高齡。

馬修出生于倫敦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有兄弟兩人。弟弟丹很早就確定了人生方向，在銀行工作直到如今，而馬修從小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音樂劇，樂個不停，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小時候有強烈的表現欲，常在學校表演滑稽的音樂劇，他使勁回憶看過的片斷然后模仿出來。對老師來說這孩子太吵了，同學們也不停地嘲笑他，但他并不在乎，只覺得可以為別人“貢獻”一些東西。青春期的時候，他開始意識到人與人的不同，變得內向和收斂。他只向一位最好的朋友透露他的喜好，兩人一起坐公車去倫敦西區，站在劇院門外等候著演出結束的明星，只為要一個簽名。那是馬修14到16歲的回憶。他見過查理·卓別林、弗雷迪·斯塔爾、貝蒂·戴維斯、伊麗莎白·泰勒。聽來很戲劇，不過這戲成真了，一位工人階層出身的孩子崇敬著大師后來自己成為舞臺藝術大師。如今人們圍著他要簽名，他覺得實在有些幽默。

高中畢業后，馬修開始打工，他曾在BBC做過檔案管理員，也為一些劇場賣過票，在劇場的書店里當過服務員，后來當領位員。22歲時，他聽說了拉邦舞蹈中心，決心去試一下，希望渺茫，因為他毫無舞蹈基礎。就像所有的舞蹈學校一樣，拉邦也急缺男演員，眼前的小伙子雖然不會跳舞，但看過的表演數目驚人，還有對舞臺劇近乎瘋狂的熱情，于是，接收了馬修，但需要系統重置。

1985年畢業之后，馬修在拉邦中心下屬的演藝公司“Transitions”工作了一年。1987年，馬修創辦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AMP（全稱Adventures in Motion Pictures）后來成為英國最創新、最受歡迎的舞蹈和戲劇公司，吸引了大量原本不看舞蹈的觀眾。馬修自己做了14年專業舞蹈演員，在他自己的作品里扮演了多個角色。1999年，在百老匯演出男版《天鵝湖》他扮演了老管家一角，那是他最后一次親自演出。2002年，他成立自己的第二家公司Adventure。因兩家公司都有“冒險”一詞，第二家公司也被稱為“新冒險”。

馬修·伯恩將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視為一次新的冒險，他不會盡早確定風格和手法，一切都處于不確定中，“這個時代要求每個人都是多面手，不要太早固定于什么”。對于22歲才開始學習舞蹈的人生，只是觀者捏了一把汗，他自己對此卻深表感激，正是之前走過的岔路，見到的人生百態才讓他后來有更多的感悟去處理題材，也是那些迷惘、焦慮和嘗試讓他更加篤定自己想要的人生。“你看，一切都不晚。”

Q&A

Q：在挑選演員的時候會有什么特別的要求？

A：演員不能只是高興和悲傷兩種情緒，需要更復雜，有很多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人性是很復雜的，所以演員不能很簡單。

Q：您好像格外偏愛哥特風格，這是為什么？

A：并非真的如此。我個人對哥特風格沒有特別的偏好，但是柴可夫斯基的年代正好是哥特風格復興的年代，當時是一種潮流，這反映到那個時期的建筑、文學、音樂等眾多方面。

Q：您對柴可夫斯的音樂有很多改編？

A：是的。他的音樂為了符合當時的芭蕾，也就是古典芭蕾，節奏變得非常慢，慢到有些難以忍受，這是因為當時的舞蹈要求是優美的、緩慢的，也是古典芭蕾的技術要求使然，這樣把音樂節奏拖慢，慢到甚至變形了。而今天我們是用的現代的舞蹈形式去表現，而且年輕人喜歡有變化、快節奏。相應地，音樂就做了變化。

Q：之前的男版《天鵝湖》有很好的商業噱頭，此次的《睡美人》有什么特別之處作為它的商業賣點嗎？

A：并非每一次都會造成噱頭，男版也并不是為了商業噱頭而造。我的每一部戲都會有不同，《睡美人》也有很多的新點子。有人說是吸血鬼，或者木偶，因為此次加入了很多的元素，但我并不這么認為。在英國提到這是馬修·伯恩的作品就是票房的保證。

Q：您的作品總是有很多現實生活的影子。

A：是的。越是現實，越是符合邏輯，越能觸動觀眾。我也喜歡情緒的急轉，由幽默、浪漫轉到悲劇和挫敗，觀眾覺得傷心是件好事。童話也有真實的生活。

Q：如何平衡商業和藝術創作呢？

A：平衡商業對我來說不是問題，更大的挑戰是平衡原作與創新之間的關系，如何把古典的技術做現代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