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存知
不久前,聽朋友講述了一則治病的故事,感受頗深。
一位腰椎間盤突出癥嚴重的患者,跑遍了北京的大小醫院接受治療,并利用一些得天獨厚的條件請全國范圍內該領域的名醫到北京幫助診治,得到的結論大同小異,即這個病治不好,只可能緩解。更有人建議手術治療,但斷言手術也不可能徹底根治,而且還有風險。
患者難受到難以想象的程度,晚上疼痛難忍,不能仰臥、只能俯臥,徹夜難眠,無法下地站立行走,只能雙膝跪著移動,外出就診無法坐車,只能臉向后抱著座椅靠背雙膝跪在副駕駛座上……在幾近無望的情況下,朋友介紹了一位在家坐診的60多歲的民間推拿正骨按摩大夫。令人驚奇的是,僅幾次治療,疼痛就開始減輕,一個多月,癥狀竟然全部消失,能像正常人那樣自如行走了。患者不再是患者,現在不僅能正常上班,而且還能打球,其親身經歷過后一再叫奇。后來這位患者也介紹了幾個類似的病友找這位大夫診治,都取得了同樣的效果。
據說,這個大夫沒有醫師證,沒有任何醫療設施,沒有固定的醫療場所,屬于典型的“三無”大夫,他只憑自己的雙手和經驗,在自己家里為信得過的朋友介紹的病友做推拿正骨治療。據說,有幾家大醫院曾邀請該大夫去坐堂,并幫領醫師證,但均被婉拒。原因是該大夫為保證治療質量,半天最多只治療兩個病人,若接受邀請到醫院出門診,醫院的經濟利益訴求和候診病人都難以容許這樣“低效”的治療;可是,若滿足醫院和就診病人的效率需求,則既傷了自己身體的內力,又達不到對病人的治療效果;可若不滿足醫院和就診病人的效率需求,則醫院、病人和大夫自己三方均不高興。在保證治療質量幫人恢復健康與借力擴大影響增加收入的兩難選擇中,該大夫選擇了前者。這位大夫現在只在自己家里為信得過的朋友介紹的病友治療,不熟悉的病人絕對不接診。而且,大夫治療前均強調,若病人信得過大夫就接受治療,在治療期間,必須嚴格遵其醫囑。據說,許多病人帶著失望甚或絕望從醫院里出來,在這位大夫這里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都很快滿懷希望地回歸到了正常的生活與工作中。
聽完這則故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民間有高人。一個早期拜名醫自學成才,靠手法、感悟和經驗多年為人正骨按摩祛病的退休老人,醫道和醫德為人稱頌,但從未進過醫學院的大門,未得到任何醫藥學學位,也從未通過任何醫師執業資格考試,按時興的說法,似乎有非法行醫之嫌。但問題是,在行醫的合法與非法之間,法度的科學性與執法的合理性,在這里似乎受到質疑。對于取得合法資質的醫生和醫院看不好的病,一個沒有取得任何法定資質的民間大夫利用秘方或秘法能將疑難病癥治好,對這種無證行醫的民間大夫是鼓勵還是取締,是一個很難權衡的法與理的辯證認知。但有一條是肯定的,這種民間大夫在常規醫療知識之外,是用自創的新法治病救人,而確非謀財傷人。
其次想到的是,醫藥學學位和醫師執業資格,依托的是一定的醫學專業知識,而這些專業知識無一不是從醫學實踐經驗中總結提煉出來的,肯定的推斷是,任何醫學專業知識也不可能窮盡成功的醫療實踐。這樣,當今除在醫院和一些持證的醫師之外,還有民間醫術高人存在,是不足為奇的。歷史地看,醫學學位、醫院、醫師執業資格都是現代產物,自古以來,行醫這個行當大多是自學自悟自創的。請問華佗是什么學位?李時珍的母校何在?在這里的唯一底線是,應充分肯定有針對性的醫療辦法能救人,應根本否定是借醫行騙。
再次想到的是,我國醫療行業為何體制外優于體制內?據說,現在大醫院的名醫大多很少在本院正常出診,而是要么在本院設立的提前預約特需門診坐堂,特需門診掛號費是普通門診的數倍以至數十倍;要么獨立或合伙創辦私立醫療機構,在私立醫療機構出診,其診療費用部分自費,部分納入醫保,費用水平也是普通醫院的數倍以至數十倍。這里完全體現的是優質高價。醫院市場化,醫生商業化,醫風市儈化,人們看不起病,醫院治不好病,人人不敢生病。這是社會的頹廢!
我在這里講“三無”大夫的故事,并不是鼓勵無證行醫,更不是否定三有(有醫師執業證、有醫療場所、有醫療設備)的大夫,我想強調的是,在正規醫療體系之外,有懂醫術的民間人士,在常規的診療技術之外,通過長期的摸索積累,另探索出了一種治療疑難病癥的方法,用時尚的話來說,可叫做診療創新,并自擔醫患風險。實際上,據說該“三無”大夫還從未出現過醫患沖突。主要原因是病人在萬般無奈下,大多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不顧一切最后一試的態度,對大夫充滿信任,同時大夫接診后,經過初步了解,他有把握能治好的就接診,不能治的就明確告訴患者自己治不了,即“三無”大夫也有底線,憑自己的實力幫人,但絕不騙人。因此,“三無”大夫診療創新有兩個典型特點,一是憑真本事真能力幫人解決疑難病痛,再是有自我約束的底線。
從“三無”大夫的故事我想到了金融創新。金融創新也是在正規的金融活動之外,為滿足人們的特定金融需求所開展的金融活動。根據“三無”大夫的兩個典型特點,我國的金融創新是否也有值得稱頌的特征呢?這也得從相關故事講起。
近年來我國金融創新最具有代表性的案例是第三方支付、互聯網金融和同業票據市場。第三方支付機構利用銀行體系的匯費差,異軍突起,在滿足社會高效率和低成本匯兌需求的同時,拓展相關金融業務,大有與傳統銀行系統競爭抗衡的勢頭。全國現有兩百余家第三方支付機構,據說虧損的不少,有潛在風險的也不少,第三方支付機構何去何從,很難定位。第三方支付機構到底有沒有給我國金融發展留下什么歷史遺產,還需要認真反思。
再看互聯網金融。一度在我國金融市場上發展迅猛的互聯網金融,曾勾起人們無限的遐想,更有自命不凡的所謂權威狂人,曾斷言互聯網金融將會把傳統金融送入墳墓。但天有不測風云,以e租寶為代表的P2P平臺,掀開了互聯網金融風險的黑篇章,善良的人們如夢初醒,始知互聯網金融中亦良莠不齊地暗藏著金融詐騙的非法勾當。當前,我國針對互聯網金融風險進行互聯網金融整治,十分必要,但這種整治的針對性和有效性與互聯網金融創新的政策取向如何契合,卻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議題。
與互聯網金融相比,同業票據市場更具有諷刺性。本來,同業票據市場曾是銀行信貸市場上改革創新的成果,對調節銀行信貸資金余缺,提高銀行信貸資金使用效益,是大有幫助的。但問題出在操作環節,違法違規操作使其隱藏著巨大的風險。由于我國利率市場化的過程還遠未到位,銀行系統內不同業務不同期限不同規模的資金,其利率結構還不盡合理,這給銀行同業資金套利提供了內在的動力,這種套利在交易技術手段上,人們大多采用票據的方式。為防范風險,政策曾要求用于同業交易的票據要以真實交易為基礎,即票據的真實性是同業票據市場運行的基礎。但在實踐中,同業票據市場被嚴格的熟人圈子所把控,票據的真實性審查流于形式,票據的名頭、內容、金額、利率、日期被篡改或套改幾近成為廣為接受的潛規則,因票據的金額巨大,動輒上億、數十億甚或上百億元,票據票面上一個微小因素的變化,都可帶來巨額的利潤,也給當事交易人員個人帶來巨額的酬勞,曾有同業票據市場交易人員個人年收入達數千萬元的案例。幸運的是,針對這種亂象,監管部門已經叫停了同業票據市場。
上述三例金融創新的噱頭,與“三無”大夫的兩個典型特征相比,也有針鋒相對的兩個典型特征:一是參與金融創新的人員,有的沒有金融知識背景和從業經歷,有的即使是金融從業人員,但一個共同點是,都不懂金融的要旨,無知無畏,膽大妄為。各種形式上的金融創新,均沒有離開傳統金融的存貸匯,均圍繞監管套利鉆規制空子,均離不開非法集資或非法資金交易中飽私囊。“三無”大夫對醫術是真懂,而所謂的金融創新人員對金融卻是不懂裝懂。二是參與金融創新的人員,均沒有風險意識,也沒有風險管控能力,更沒有底線自保的制度安排。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導標不是風險底線,而是獲利性。“三無”大夫知道底線自保,而所謂的金融創新人員卻缺乏底線自律。因此,對所謂的金融創新活動,我們應該慎之又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