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個上帝的視角

靳譜夏

如果我們有一個上帝的視角，那么最近可以看到黃赤交角不變，太陽直射點北歸，地球在公轉軌道上走向近日點；鏡頭再拉近一些，就會發現北半球正是剛剛好的時節，信風遠來，不疾不徐；甘霖潤澤，不涸不漫；再貼近一些，眼前是街頭巷尾，清涼的綠豆花代替了火紅的糖葫蘆；不盈一握的倩影代替了冬日里緩慢的步影。

如果說微觀可以洞察世界每毫厘的變幻美麗，那么宏觀視角，人們看到的則是這似乎神秘莫測的變幻美麗背后的規律法則。微觀經濟學家捉著我們的手腕去觸摸經濟活動的脈絡走向；宏觀經濟學家則掀開巨幕，給我們看齒輪咬合。

素有諾貝爾經濟學獎風向標之稱的克拉克獎，于今年6月7日將這項殊榮拋給了一位宏觀經濟學家，來自烏克蘭的尤利·桑涅科沃（Yuliy Sannikov）。這位新晉“男神”任教于普林斯頓大學，研究領域主要是連續時間條件下的契約理論，公司財務，博弈論和動態激勵機制。美國經濟學會在其獲獎致辭中概括到：尤利把連續時間技巧應用于契約理論和博弈論當中，并在宏觀經濟模型下對公司財務、動態獎勵機制和金融市場摩擦問題的解決提供了開創性的幫助。

最近數屆克拉克獎得主大都屬于微觀經濟學領域，所以作為宏觀經濟學家問鼎克拉克獎的尤利頗有些獨樹一幟的風采。即使如此，他的獲獎也并沒有給人一匹黑馬突圍而出的驚艷，因為他之前的履歷已是光彩奕奕，似乎已昭示著他日后非凡的成就。

還在高中時期，尤利就曾代表烏克蘭國家隊出戰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并連續三年奪得個人冠軍。身為數學天才的他，2000年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取得數學學士學位并獲得青年數學應用最高獎。四年后獲得斯坦福大學商學院管理學博士學位。其后，尤利先后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麻省理工學院和紐約大學任教、最終在2008年回到母校普林斯頓教學至今。2015年，尤利因在重復博弈（Repeated Games）理論方面的成就榮獲費雪·布萊克獎，這一獎項的評獎委員會稱，尤利通過連續時間方法與隨機分析，使金融學的大量動態模型變得易于處理。

數學不是簡單的數字游戲。數學思維也不是單純的公式方程的疊加。從人們發明使用數字0到論證哥德巴赫猜想，思維像是在進行藝術修養的提升。如果說芭蕾是藝術欣賞中美的集中爆發，那么博弈論無疑就是數學思維的至高狂歡。

重復博弈問題復雜艱深，每一個因子和子博弈的變動都可能影響一個解的刻畫，之前的解決之道更多是設定一個極端情況，比如時間貼現因子（Time Discount Factor）趨于1的時候去求解。尤利的貢獻，在于對鞅表述定理的巧妙應用，開發出了一種可以完全刻畫出這一類重復博弈的解的方法。關于連續時間博弈，大多經典論文還是在離散時間環境下考慮問題，而受尤利啟發，現在轉而在連續時間環境下考慮重復博弈。此方法被廣泛應用于其他領域，例如公司金融中關于激勵問題的理論研究。

同為數學天才，尤利雖然延展了博弈論創始人約翰·納什（John Nash）開創的道路，但是他的生活，比Nash更多了些凡世的味道。看普利斯頓大學網站尤利的個人主頁上最招人注意的，就是尤利那張笑容舒展的照片，一頭卷發，眼神清亮。即使接下來吸引你注意的可能是尤利各項漂亮的研究成果和論文，但他的笑容可能也會時而閃現，讓人如沐春風。

尤利曾到中央財經大學訪問講學，并分別于2009年和2011年在中央財大中國經濟與管理研究院開過“公司財務”和“宏觀、經濟與金融”的課程。這些課堂屬于開放課堂，除了本校本院相關專業的學生可以參加，也歡迎別的感興趣的人前去聽課。筆者雖然未有幸經歷，但是看央財論壇上大家的回饋，可以想象當時的盛況。至今在央財的BBS版面還有懸賞5000論壇幣尋尤利上課筆記的帖子。論壇的幾個紅人ID還表示Yuliy非常平易近人，經常邀請學生跟他一起吃飯，因為他個人非常喜歡中國食物，希望中國學生能帶他找到地道美味。

看來博弈論中的各種“困境”問題并未影響尤利對生活的熱愛。關于博弈，古有田忌賽馬，今有囚徒困境。無論是田忌以劣抵優，還是囚徒的坦白合作，都是在看似的絕境中綜合衡量，制定策略，尋求最優解。囚徒困境中，博弈只能發生一次，個人理性與集體理性容易發生沖突和碰撞，可能導致最優解不能出現。如果博弈可以多次重復，那現在與將來可信的威脅和承諾將成為博弈各方權衡的砝碼。所以重復博弈中問題的難度不僅在于復雜，更在于博弈各方一絲毫的偏差就可導致結果千變萬化。

尤利的研究被西方經濟學界給予巨大肯定，不僅是由于他在棘手的重復博弈論中踏碎了荊棘，更是基于重復博弈研究的一系列現實意義。理論上的重復博弈看起來好似發生在雪花玻璃球那樣的世界里，如空中樓閣般美麗；而每次博弈各方達到均衡最優解的瞬間，又像海市蜃樓稍縱即逝。經濟學家做的就是把握這個白駒一隙，并使之在時空上拉長拉近，變得可觸摸，可左右，尋求那尾操控變量的舵。每當一次博弈實現了完美的納什均衡，就可稱這次博弈尋求到了最優解。而重復博弈里面的子博弈，或許是單一博弈的重復，或許是每一次加變量后的博弈的延續。

博弈比我們想象中更加頻繁地發生在我們的思維里，例如周末朋友相約，要在約定時間到達某地，這段距離里交通工具的選擇組合，哪一種最省時省錢？再比如，同一城市有某一品牌的十家連鎖店分布在不同商業圈，現有進入者試圖分占市場，那么在位者該如何選擇？又或者，石油輸出國組織約定要一致減少年產油量，一是為了延長對石油資源的年限，二是在已有石油生產和使用規模的前提下，提高石油均價并減少浪費，然而非石油輸出國組織趁此時期反而提升產油量，降低均價，搶占市場，那么石油輸出國組織面對這樣的干擾，是始終如一堅持既定計劃還是考慮新的變量進行反撲？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生活中隨處可見，我們也總有再選擇的機會。可是一旦博弈各方顯露策略，那么對博弈狀態的影響將是無法逆轉的。我們看似自由又睿智，實則如囚徒困境中的囚徒一樣，永遠在“坦白”和“隱瞞”之間做著選擇。

權衡與制衡，共生與共死，毫厘千里，逆旅過客：這是我們思考了幾個時代的問題。我們的器物，飲食，娛樂，審美與觀念在變化，但是基因里關于追求最優解的序列沒有變化。重復博弈像是發散的網，連接每一顆獨立思考的頭顱，思想為弦，震顫出迥異的旋律，但每一次音起音消，都在影響著這一張網。網結處有財富，有和平，有科技進步，有倫理道德，有宇宙洪荒何去何從，有星辰大海誰主沉浮。我們看似是不可逃脫的網里的精靈，但又是自身命運的舵手。尤利站在殿前，為我們奏起大調，余下的和弦，要我們輕輕去和。（作者單位：北京工業大學耿丹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