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量版人生

黃競天

一

我在歐洲讀書期間，為了賺生活費，曾經做過兼職導游。我帶了不少國內來的旅游團，這些團的客人雖然來自祖國大江南北的不同地方，但有兩個共同點：其一是經濟條件普遍不錯，人手一只名牌旅行袋和奢侈品手袋；其二是不管他們操著什么地方的口音，下了飛機之后一定會問我以下幾個問題：

“這里的奧特萊斯在哪里？”

“我要幫朋友帶點化妝品，要去哪里買？”

“我聽說這里的××名牌包很便宜，什么時候安排購物？”

雖然我很努力地安排了豐富多彩的游覽項目，但城堡、教堂、博物館對他們的吸引力，似乎遠遠比不上奢侈品專賣店。就算我費盡口舌地介紹各個景點有怎樣的歷史和底蘊，他們也不過草草拍了幾張照片就意興闌珊。

有一次，我問一個正在賣場像買白菜一樣瘋狂搶購名牌箱包的客人，為何千里迢迢地來到歐洲，卻把時間都花在這些國內隨處可見的品牌店里？她帶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舉起她剛剛搶購到的包說：“怎么會一樣呢？這可是限量版啊，無論是做工還是質地，都是國內買不到的。”

在那一瞬間，我很想回問她：“那么你這一次所看到的風景、走過的道路、吹過的海風，何嘗不是全球限量版的，為什么不好好欣賞？也許你這一輩子，只有這樣一次寶貴的邂逅！”

但是我沒有這樣問，就像我不明白一個用動物皮制成的手袋為何能夠受到如此瘋狂的追捧，賣出比它的成本高出幾十倍、幾百倍的價格一樣，她們也不會明白，這些看似普通的風景和日常的瞬間，究竟有什么意義。

二

很多追求“限量版”這三個字的人，實際上并不明白“限量版”這一概念的由來。

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流傳著不少關于英倫貴族的傳說。其中一個，與皮鞋有關。

在那個時代，貴族階級的紳士們大多都有幾雙價格不菲的皮鞋。這些鞋子都是手藝出色的匠人花很長時間和很多精力純手工制作的，價格很貴，品質也很優良。如果是窮人家，一雙鞋可能穿幾個月就要換。但對于很少自己走路、又頗為愛護皮鞋的紳士們來說，一雙皮鞋甚至可以保存十年、二十年。在主人日復一日的精心護理之下，時間久了，這樣的皮鞋不僅是鞋主人獨一無二的珍寶，也成了他們身份的象征。這就是最早的“限量版”。

我曾經看過一本人物傳記，書里描寫了一個舊時代的倫敦紳士，他的日常愛好之一就是擦鞋。對他們來說，使用歷史悠久的舊物不僅不寒酸，反而能體現愛物惜物的紳士精神。

但到了如今，雖然我們身邊有越來越多的人穿得起昂貴的皮鞋，但又有多少人能夠對它們細心護養呢？幾乎都是穿了沒幾年就已破舊不堪。而鞋子的主人也毫不心痛，大不了再買一雙就是。那些匠人的辛苦、精選的優質鞋料，對他們來說和機器量產的工藝沒有什么分別。他們只看到價格，看不到價值。也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身邊不缺土豪，但少有真正的貴族。

三

一雙鞋，經過幾十年的歲月磨礪，成為絕無僅有的限量版；一段人生，同樣也能夠在時間的發酵下，變成獨一無二的限量版。

說到限量版人生，我想講一個設計師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Phyllis Sues，今年已經是一個93歲的老奶奶了。單就名氣而言，她算不上國際一流的設計師，但她有一段傳奇的人生。說她傳奇，并不是因為她是名門之后，或是有驚世之顏、傾城之姿，相反的，她倒像是一朵風雨中的野玫瑰一般。

她14歲開始學習芭蕾，20多歲的時候，成了一名百老匯的專業舞者。真正令人驚嘆的，是她步入老年之后的人生。在大多數人都選擇退休養老的年紀里，她卻選擇了不一樣的活法。

50多歲的時候，她創立了自己的時裝品牌；70歲學習作詞作曲，并且學了意大利語和法語；80歲開始跳探戈和秋千體操，從騰飛帶來的靈感當中，創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首歌曲；85歲開始人生的第一堂瑜伽課；90歲的時候完成了一次高空跳傘。

而就在去年，她在自己92歲生日的時候，和她的舞伴老師一起，給來參加生日聚會的朋友們表演了一場精彩紛呈的探戈。而這段舞蹈視頻，通過互聯網傳遍了全球。當我在視頻當中看到這位耄耋之年的老奶奶美麗而又優雅地出場，隨著音樂步伐穩健地做出一個漂亮的旋轉時，我不由自主地為她喝彩鼓掌。

所謂限量版時尚的重點是什么，是設計、顏色，還是材質？我認為都不是。它其實是一種有關生活的態度。無論是品牌也好，人也罷，最重要的都是靈魂。沒有靈魂的設計不過是在堆砌衣料，而沒有態度的人生不過是隨波逐流。Phyllis有這個態度。

四

買一個包很容易，但是要保持它常年如新，卻考驗著主人的功夫。

消磨掉一天的光陰很簡單，但是要用和別人相同的時間，創造出專屬于你的價值，卻不容易。

就像每一個限量版的產品都是工匠心血的結晶一樣，你的人生，也是你通過每一分、每一秒的累積，打造出來的獨家限量版。

除掉睡眠，人的一輩子不過只有一萬多天。所謂限量版的人生，就是充實、多彩地度過生命里的一萬多個日子，而不是簡單地將同樣的一天重復一萬多次。

未必奢華，但卻獨特；無須第一，但卻唯一。

（瑞 生摘自江蘇文藝出版社《體面的普通人》一書，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