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青必
摘要:慈善綁架是指以行善的名義對他人進行脅迫,包括以求助的名義脅迫捐助者進行捐助,以及以施助的名義脅迫受助者從事違背其意愿之事。慈善綁架有兩個基本的向度。一是民眾、媒體、政府、陷入困難的人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表現為各種“逼捐”、“索捐”、“攤捐”;二是捐助者、捐助機構、媒體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表現為各種“暴力慈善”。因此悲善綁架的實施者,既可能是民眾、媒體和陷入困難的人,也可能是捐助人和捐助機構;慈善綁架的對象,既可能是捐助者,也可能是受助者。慈善綁架不同于道德綁架的地方在于,道德綁架以“道德”的名義進行,其要求履行的行為是“道德行為”;而慈善綁架以“慈善”的名義進行,其要求履行的行為是“慈善行為”。慈善綁架不同于慈善募捐的地方在于,慈善募捐建立在捐助者自由選擇的基礎上,而慈善綁架建立在捐助者受到脅迫的基礎上。
關鍵詞:慈善綁架;募捐;救助;暴力慈善
中圖分類號:B82-0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6)05-0066--05
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以及居民收入的增多,人們的慈善意識得到了顯著提高,慈善事業也因此水漲船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但慈善事業在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慈善綁架就是當前一個被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目前關于慈善綁架的討論,在網絡上很熱烈,而學術界卻很少介入,從而無論是概念的使用,還是問題的分析與呈現,都帶有即時性、隨意性、情緒化的特點。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從學理上對這一問題進行論述,以期拋磚引玉,引起學界對這方面研究韻重視。
一、慈善綁架內涵界定
“慈善綁架”由“慈善”和“綁架”兩個概念構成,它們相互修飾和限制。形成慈善綁架的基本含義。“慈善活動,主要是指扶貧、濟困、救災方面的義行善舉,這是我國慈善事業的重點,同時也包括其他有利于社會公共利益的活動。……慈善活動是指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以捐贈財產或者提供服務等方式,在扶貧、濟困、扶老、救孤、恤病、助殘、優撫,救助自然災害等突發事件造成的損害。以及促進教科文衛體事業發展、保護環境等領域自愿開展的公益活動。”本文所討論的慈善指的是扶貧濟困救災這類活動。慈善是一種道德行為,而非經濟或政治行為。這意味著它應該建立在人的良知良能以及意志自由的基礎上。而非交易或受強權脅迫。“綁架”,即“用強力把人劫走”。其目的是把被綁架者的性命當砝碼,通過要挾被綁架者或其親屬朋友,來達到獲取錢財等目的。綁架直接剝奪人的意志自由,帶有強力、暴力的性質,因此跟慈善的性質剛好相反。
首先,以“慈善”修飾“綁架”,意味著這種綁架是以慈善的名義進行,慈善成為了綁架者進行綁架的砝碼。慈善之所以能成為綁架的砝碼。在于它含有兩種人們珍視的價值(只有人們珍視的東西才有可能被用于要挾),即人們從慈善中獲得他人和社會褒揚的價值,以及從慈善中獲得捐助者或慈善機構救助的價值。每個人都在乎他人和社會的肯定與褒揚,在馬斯洛的“人的需要五層次”中,除了低層次的“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其他高層次的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實現需要”無不與他人和社會的肯定有關。對捐助者來說,慈善能帶來他人和社會對自己的褒揚——當然捐助者也會出于良心而做慈善,這種褒揚至少是大部分捐助者珍視的,也正因為這樣它才會成為綁架的一個砝碼。因此我們發現,在慈善活動中越在乎慈善名節的人就越容易成為慈善綁架的對象,即越容易遭到各種“攤捐”、“逼捐”、“索捐”。慈善含有的另一個價值是,人們從慈善中獲得捐助者或慈善機構救助的價值。陷入困難的人往往需要他人和社會的救助,這正是他們希望從慈善中獲得的價值,然而也正因為這種需要他們有可能成為慈善綁架的對象。在正常的慈善活動中。捐助者或慈善機構的救助應該是無償的。但當他們利用受助者急切需要救助的心理,通過慈善進行各種別有用心的交易時,就有可能導致慈善綁架,比如在慈善活動中脅迫受助者進行各種慈善作秀(網絡上稱這種慈善綁架為“暴力慈善”),而且越急切需要救助的人,就越容易遭受這種慈善綁架。其次。以“綁架”修飾“慈善”。意味著這種慈善以綁架的方式進行。慈善本是一種道德行為,其道德屬性意味著它應該是無償的,而非交易:它應該建立在人的意志自由的基礎上,而非強迫。然而慈善綁架恰恰以一種交易與強迫的方式進行,即以綁架的方式進行,從而背離了慈善的善良本質與初衷。一方面,慈善不是經濟行為,而是充滿愛心的無償的行為,然而慈善綁架者卻把慈善當成一種交易,不惜把慈善中包含的兩種價值拿來交換一比如逼捐、索捐者拿來交換的是慈善中褒揚的價值,“暴力慈善”者拿來交換的是慈善中救助的價值——而且這種交易是不自由、不平等的,帶有脅迫的性質。另一方面,作為一種道德行為,慈善理應建立在人的自由選擇的基礎上,然而慈善綁架卻不尊重人的這種自由選擇,以一種強迫的方式進行慈善,比如以強迫的方式進行募捐,或以強迫的方式進行有條件的救助,這種強迫往往建立在不平等交易的基礎上(通過利用被綁架者的弱點達到),因此是一種帶有交易性質的脅迫;同時這種脅迫還往往借助苛刻的輿論壓力,甚至是政府的行政壓力——比如政府的各種攤捐。因此。慈善綁架的綁架性,體現為它具有的交易性與強迫性的雙重特點,而且這種交易性與強迫性是交互作用的,也就是說其交易行為是帶有強迫性的,而其強迫行為是帶有交易性的。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認為。慈善綁架是指以行善的名義對他人進行脅迫,包括以求助的名義脅迫捐助者進行捐助,以及以施助的名義脅迫受助者從事違背其意愿之事。首先,定義中的“捐助者”。既包括實際的捐助者,也包括潛在的捐助者。潛在的捐助者是指有能力或綁架者認為有能力進行捐助而尚未捐助的人,慈善綁架往往從這些準捐助者開始。當這些準捐助者迫于壓力而不得不進行捐助時,就從潛在的捐助者變為實際的捐助者,潛在的捐助者和實際的捐助者都是慈善綁架的對象。定義中的“受助者”也應作此理解,既包括實際的受助者,也包括潛在的受助者。這樣理解一方面源于客觀事實,因為現實中遭遇慈善綁架的,不僅有實際的捐助者或受助者,也有潛在的捐助者或受助者。只不過前者最終屈從于慈善綁架而后者卻未必屈從;另一方面也為了定義的簡潔。其次,慈善綁架的主體,即實施者,既可能是民眾、媒體、政府和陷入困難的人——其綁架的對象是捐助者,表現為各種逼捐、索捐、攤捐;也可能是捐助人、捐助機構和媒體一其綁架的對象是受助者,表現為各種暴力慈善。其中媒體作為慈善綁架的實施者,既可能對捐助者進行慈善綁架,也可能對受助者進行慈善綁架。慈善綁架的對象,即被綁架者,既可能是捐助者,也可能是受助者。因此慈善綁架的對象和實施者存在身份轉換的可能,比如某人遭遇慈善逼捐后又轉而對受助者實施暴力慈善,那么他就既是慈善綁架的對象又是慈善綁架的實施者。這正是慈善綁架復雜的地方。這種復雜性源于慈善綁架相反相成的兩個基本向度。再次,慈善綁架行為既包括民眾、媒體、政府、陷入困難的人對捐助者進行的、表現為各種逼捐、索捐、攤捐現象的慈善綁架,也包括捐助者、捐助機構、媒體對受助者進行的、體現為各種“暴力慈善”現象的慈善綁架,兩種行為構成了慈善綁架兩個基本的向度。在一定條件下,慈善綁架的這兩個向度會相互作用,比如逼捐、索捐,攤捐有可能讓早有怨言的捐助者對受助者實施暴力慈善,相反暴力慈善又有可能讓倍受欺凌的受助者變本加厲地對捐助者實施逼捐與索捐。這是慈善綁架的惡性循環:岡此在一個不健康的慈善環境中。捐助者和受助者都有可能成為慈善綁架的受害者。最后,慈善綁架有兩個缺一不可的明顯特征。即它的慈善性和脅迫性。慈善綁架的慈善性,是指它是在慈善活動中出現的綁架,這種綁架是以慈善的名義進行。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慈善救助的目的慈善綁架的脅迫性。是指這種慈善帶有要挾和強迫的性質,即綁架者有意無意利用了被綁架者的弱點。挾持了被綁架者想從慈善中獲得的價值,并因此強迫被綁架者從事違背其意愿之事。沒有這種慈善性和脅迫性。慈善綁架就失去它原有的性質,從而不再是我們講的慈善綁架
二、慈善綁架的兩個基本向度
慈善綁架有兩個基本的向度。一是針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二是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目前人們對慈善綁架概念的使用,多指向第一個向度,其實在慈善活動中,受助者被綁架的現象并不比捐助者少,但他們獲得的關注卻遠遠不夠,這可能源于受助者相對于捐助者比較低的知名度和社會地位。
1.針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
民眾、媒體、政府、陷入困難的人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構成慈善綁架的第一個向度,它體現為慈善活動中各種逼捐、索捐、攤捐的現象。這個向度的慈善綁架針對的是捐助者,目的是為了得到各種捐助,救助的對象,一般是陷入困難的其他人,因此這種慈善綁架又帶有利他的性質。也正因為這樣,綁架實施者往往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不對,這無疑又縱容了慈善綁架的產生。
從對象來看。首先。明星、有錢人最容易成為這種慈善綁架的對象。每當社會有重大災情而需要捐助時,媒體經常公布一些明星和有錢人的捐款排行榜,并對捐款數額大的贊譽有加,而對沒有捐款或捐款數額少的冷嘲熱諷甚至橫加指責。比如天津塘沽爆炸事件后。很多組織和個人都進行了捐款。而沒有捐款的馬云陷入了輿論的漩渦,其微博遭到了眾多網友的圍攻,質問其為何沒有捐款,這是最常見的一種慈善綁架。其次。那些偶爾中大獎的獲獎者,也會成為這種慈善綁架的對象:2010年4月,一位廣東女孩患有尿毒癥,需要巨額手術費,有個叫“冰塵”的網友建議,讓彩票中獎者為她捐款,眾多網友紛紛響應,于是他們戴著口罩、拉著條幅來到投注站。呼吁剛中1200萬元的中獎者捐資教人。其實我國《彩票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四十五條明確規定:“彩票發行機構、彩票銷售機構、彩票代銷者及其工作人員不得違背彩票中獎者本人意愿,以任何理由和方式要求彩票中獎者捐贈中獎獎金。”這已經表明了我們對這種索捐的反對與禁止。再次,一般民眾也有可能成為這種慈善綁架的對象。比如單位向員工、政府向民眾的各種攤捐。2011年8月,湖南某鄉村學校有教師稱,他們每個月的工資中有幾十元被統一收去捐款,參加由政府要求的“一天一元”捐款活動。這也是一種慈善綁架,而且由于單位對員工、政府對民眾擁有的影響力和控制力,這種慈善綁架往往令人毫無反抗之力。捐助本應是個有自由、有尊嚴的行為,捐不捐款、何時捐款、以何種方式捐款等。應留給捐助者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去選擇,但慈善綁架卻忽略、否定捐助者的這種自由和選擇權,使捐助變成變相地被攤派,在這種偽慈善活動中,捐助者是不會體驗到助人的快樂的。
從實施者來看。首先是單位、政府實施的慈善綁架。這種慈善綁架就是前文提到的各種攤捐。攤捐涉及的捐款數額盡管比較少,但涉及面廣,而且幾乎定期都有發生,因此是一種常見的慈善綁架。攤捐綁架的對象是單位員工或特定的民眾。由于單位和政府的影響力和控制力。這種慈善綁架一般可以由單位或政府單獨實施和完成。很少需要媒體的宣傳與造勢,因此它往往是比較隱秘的。其次是民眾、媒體和陷入困難的人一起實施的慈善綁架。2006年1月。吉林農民劉福成為了給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兒治病,向黃光裕、施正榮、劉永行、丁磊,陳天橋、魯冠球等發去求助信,希望他們捐款救人,隨后《華商晨報》刊發多篇文章進行跟蹤報道,民眾紛紛響應,六人隨即被推向了輿論風口。陷入困難的人當然有權向社會求助,社會也有責任對他們實施救助。但這種求助方式顯然不在正常的慈善范圍。在這種慈善綁架中,往往先是陷入困難的人向媒體求助,或獲得媒體的主動關注,然后眾多網民紛紛參與進來,最終匯聚成強大的社會輿論,把逼捐對象推向了兩難的境地。在這類慈善綁架行為中,媒體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可以說如果沒有媒體的推波助瀾。這種慈善綁架就很難形成,而且媒體的輿論造勢越大,民眾的關注度越高。形成的綁架壓力就越大。可見民眾、媒體、陷入困難的人共同實施的慈善綁架與單位、政府實施的慈善綁架是有區別的,前者一般需要媒體的宣傳與造勢,靠的是社會輿論,而后者往往靠的是單位、政府的影響力、控制力。實施者之所以實施這種慈善綁架,可能源于以下兩種認識。一種是認為出于道德自覺的慈善是困難的,因此慈善只能通過強制進行。在這種認識中慈善被看成是一種公民應盡的義務,這可能跟德治中國長期以來慣于以行政壓力促成道德的思維有關。另一種是認為既然富人完全有能力救人于水火,那他們就不應該吝于施救,言下之意慈善僅僅是或者首先是富人的事。這多少與人們的“嫉富”、“仇富”和“均貧富”的思想有關。而以上兩種認識都說明人們缺乏對慈善的正確理解。慈善乃是眾人之事,也非應盡義務,它不僅取決于人們的道德水平和精神素質,而且需要輔以健康的常態化、制度化的方式進行。雖然在這種慈善綁架中,實施者的動機往往是好的,幾乎都是為了扶弱濟貧或救人于水火——對此從動機論的角度我們應該給予肯定,但它助長了慈善活動的不正之風,傷害了捐助者從事慈善的情感與積極性,并因此影響了慈善事業的健康發展,因此它絕不是我們鼓勵的慈善方式。
2.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
慈善綁架的第二個向度,是指捐助者、捐助機構或媒體對受助者進行的慈善綁架,體現為慈善活動中各種暴力慈善的現象,比如利用慈善脅迫受助者配合捐助者作秀。這種慈善綁架也很普遍。它針對的是受助者。由于受助者一般都是弱勢群體,社會地位和知名度都比較低,因此它并不像針對明星、有錢人的“逼捐”、“索捐”那樣獲得社會的關注,或許也正因為這樣,這種慈善綁架才更值得我們關注。否則對受助者來說是不公正的。如果說第一個向度的慈善綁架,其綁架的對象比較多元(有明星、有錢人、中獎者、特定民眾等),而綁架的目的和內容比較單一(就是為了獲取捐助);那么,第二個向度的慈善綁架剛好相反,其綁架的對象比較單一,就是陷入困難并需要救助的受助者。而綁架的目的和內容卻比較多元。
從綁架的目的與內容看,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可以分為以下三種。首先是利用慈善脅迫受助者感恩、寫致謝信。并以此作為他們能否獲得救助的必要條件。這是一種常見的慈善綁架,它往往發生于對貧困學生的資助中。2007年8月,在襄樊市總工會和市女企業家協會聯合舉辦的“金秋助學”活動中,五名原本已受助的貧困大學生因沒有主動給資助者寫信和表示感謝。被主辦方以“冷漠”、“缺乏感恩之心”為由。取消了他們繼續受助的資格@。盡管最先報道有譴責學生的傾向,但事后引發的輿論卻基本偏向學生,輿論認為,以學生是否懂得感恩和致謝為他們能否得到資助的必要條件。實際上是一種慈善綁架,它沒有顧慮到貧困學生可能具有的自卑心理和面臨的壓力,也沒有意識到此舉有可能已對受助學生造成了脅迫。懂得感恩和致謝固然是好,但它們必須發自內心,強制的感恩與致謝是沒有意義的;而且,感恩和致謝更不能作為學生能否得到資助的必要條件——貧困和需要救助才是,否則就有慈善綁架的嫌疑。當然除了貧困學生,其他任何受助者都有可能遭遇這種慈善綁架。其次是利用慈善脅迫受助者配合捐助者作秀。以增加和滿足后者的知名度和虛榮心。這是近年比較受人關注的一種慈善綁架,它往往發生在捐助者與受助者面對面進行的慈善活動中。在2011年3月發生的盈江地震中,陳光標隨同記者,帶著15萬元現金去盈江賑災,向拉勐村的災民每人發放了200元的現金。然后要求災民手舉現金,圍著他一起合影。合影在網上公布后,引發了網友們的紛紛質疑,認為這種慈善有作秀的嫌疑。并目,利用和傷害了災民的感情。2014年8月25日,一位受助村民在參加東方衛視《我們需要怎樣的慈善》節目時,當著陳光標的面表示,當年舉錢合影以及不經他們同意就把照片發到網上的行為。讓他們感覺到很自卑。慈善活動應該讓受助者感到溫馨與幸福,而不是覺得是一種壓力,然而在這種慈善活動中,捐助者卻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有意無意地挾持和綁架了受助者,從而使原本正常的慈善活動變成了慈善綁架。最后是利用慈善脅迫受助者公開其不愿意公開的私人信息,并以此作為他們接受捐助的前提條件。這也是一種重要的慈善綁架。陷入困難的人可能有一些羞于公布的私人信息,比如意外變故、身體缺陷、貧困狀況等。但慈善主辦方有時為了挑選合適的受助對象。或者參與慈善的媒體有時為了新聞報道,強勢地要求受助者公布這些信息,甚至要求他們和其他受助者公開“斗貧比慘”。從而導致慈善綁架(網絡上也稱暴力慈善)。這種慈善綁架一般發生在學校對貧困生的資助中,或者發生在政府對貧困人口的扶貧中。它往往給受助者帶來極大的恥辱和心理壓力,本來這些私人信息是他們羞于啟齒的,但為了獲得救助,或為了知恩圖報,他們只能近似于屈辱地公開,這正是這種慈善的綁架性所在。
在實施者方面,捐助人、媒體、慈善機構都有可能成為這種慈善綁架的實施者。首先,直接面向受助者進行捐助的捐助人。最容易實施這種慈善綁架。可能因為對慈善機構不信任。也可能因為其他原因,有些捐助人喜歡在媒體的支持下。繞開慈善機構直接面對面地對受助者進行捐助。盡管這種捐助方式有效地避免了慈善腐敗。但卻很容易導致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因為一方面,這種捐助方式缺乏組織與制度的保障,導致捐助人的行為失去了約束,而受助者的權利也沒有得到相應的保障,從而使得受助者只能聽命于捐助人以及參與進來的媒體的擺布。另一方面,這種面對面進行的捐助更容易使受助者陷入卑微的心理。而捐助人也更容易形成高人一等的心理優勢——畢竟人的情感體驗總是很微妙的,這種不平等的關系正是導致慈善綁架的重要根源。因此我們發現。近年來多起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都發生于捐助人直接面對受助者進行的慈善活動中。其次,媒體也容易對受助者實施慈善綁架。在信息時代,慈善活動一般都離不開媒體的報道、宣傳與造勢,因此媒體對慈善事業的貢獻也是有目共睹的。但除了參與慈善,媒體或許更關注事件的新聞性,新聞性越大,報道的價值也就越大。因此在慈善活動中媒體就有可能為了新聞而忽視和侵犯受助者正當訴求與權利。從而導致慈善綁架。比如在慈善活動中要求受助者公布一些具有新聞性的私人信息。或者瞞著受助者打探、挖掘他們的個人信息,甚至不顧受助者的感受為各種慈善作秀推波助瀾等,這些都是媒體對受助者實施慈善綁架的方式。而且在慈善活動中,媒體往往站在主辦方或捐助人一方進行報道與宣傳,這種主體地位使得媒體更容易、更有效地針對受助者實施慈善綁架。再次。慈善機構也有可能對受助者實施慈善綁架。慈善機構有時候也會像捐助人那樣針對受助者實施慈善綁架,類似脅迫受助者感恩與致謝、公布受助者的私人信息、要求受助者為機構做宣傳等現象也會發生在慈善機構身上,尤其在它不遵守職業道德義缺乏法律約束的時候。但相比之下,慈善機構不會像捐助人與媒體那樣是重要的綁架實施者。因為一方面,慈善機構不是直接的捐助者。而只是捐助的代理,其履行的慈善行為屬于法律義務。而不是可以自由選擇的道德行為,因此面對受助者時,它一般不會像一些捐助人那樣以施舍者自居另一方面,慈善機構也不像媒體那樣迫切地需要新聞——盡管它也需要一定的新聞和宣傳以增加它的知名度,因此也不太可能像媒體那樣熱衷于打探、曝光受助人的私人信息而導致慈善綁架。
如果說,針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主要源于對捐助的不正確認識;那么同樣,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則主要源于對救助的不正確認識。慈善應該建立在道德自覺和人格平等的基礎上,在現代慈善觀念中,捐助與受助的關系,不再是傳統觀念中的那種上對下、富對貧、強對弱的體恤與憐憫,更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如果捐助者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么受助者往往也會自慚形穢,覺得低人一等,這種人為造成的平等感很容易導致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產生。而且在這種慈善綁架中,實施者的動機往往是自私的,一般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某種愿望。或實現自己的某種利益。因此相對于前一個向度的慈善綁架(其動機往往是好的),這種慈善綁架至少從動機論來看更值得我們去反思。
三、慈善綁架與其他相關概念辨析
為了進一步明確慈善綁架的內涵與特征,這里我們再拿“慈善綁架”與“道德綁架”、“慈善募捐”這兩個容易與它混淆的概念進行比較辨析。
1.慈善綁架與道德綁架
道德綁架是指人們以道德的名義,通過輿論壓力脅迫他人履行道德或中止與道德相沖突的行為,道德綁架與慈善綁架相同的地方在于,兩者都會通過輿論壓力脅迫他人履行某種行為,都具有脅迫性和軟約束性的特點但不同的地方在于兩者借以綁架的名義以及綁架所要求履行的行為。首先,道德綁架以“道德”的名義進行,而慈善綁架以“慈善”的名義進行。慈善肯定是一種道德,但道德卻不全都是慈善,道德還包括不屬于慈善范圍的其他善良意志和行為,因此道德與慈善是蘊含與被蘊含的關系
比如,近年來經常有網民以道德的名義干擾司法活動,導致本應依法律精神與原則辦事的司法活動不斷遭到道德輿論的施壓與阻擾。這是一種道德綁架。而非慈善綁架,因為它以道德的名義而不是慈善的名義進行,但諸如前文提到的“逼捐”、“索捐”、“攤捐”等行為,既是慈善綁架,也是道德綁架,兩者在這里是被蘊含與蘊含的關系,其次。道德綁架要求履行的行為是“道德行為”,而慈善綁架要求履行的行為是“慈善行為”。同樣,道德行為也不全是慈善行為,盡管慈善行為一定是道德行為。比如汶川地震后,汶川縣想在地震遺址建立國家5A景區。消息傳出后。眾多網民站在道德的立場強烈反對。認為該行為傷害了災區人民的感情。對此致力于災后重建工作的汶川縣縣長認為,網民此舉是“將‘道德潔癖強加給我們”。這是一種道德綁架,而不是慈善綁架,因為它要求履行的行為是道德行為(或自認是道德行為)而不是慈善行為。但在慈善綁架的第二個向度中(即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實施者要求履行的行為是滿足自己的私利或局部利益,這類行為不是道德行為,因此它只屬于慈善綁架。而不屬于道德綁架。總之,由于“道德”蘊含的內容遠大于“慈善”,因此道德綁架的內涵要大于慈善綁架的內涵,而且也比慈善綁架復雜得多。在針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中,諸如“逼捐”、“索捐”、“攤捐”等行為既是慈善綁架,也是道德綁架;而在針對受助者的慈善綁架中,諸如“暴力慈善”等行為只屬于慈善綁架。而不屬于道德綁架。
2.慈善綁架與慈善募捐
慈善募捐,“是指慈善組織基于慈善宗旨募集財產的活動”。慈善募捐與慈善綁架之間的辨析,主要針對的是第一個向度的慈善綁架。即對捐助者的慈善綁架。強調慈善募捐與慈善綁架的不同,對維護正常的慈善活動具有重要的意義,慈善活動離不開慈善募捐,但慈善募捐卻不能演變成慈善綁架,否則慈善活動將遭到嚴重的破壞。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第三十二條規定,“開展募捐活動。不得攤派或者變相攤派”,這已經表明了我們對慈善綁架的反對與禁止。慈善募捐與慈善綁架的區別在于。慈善募捐建立在捐助者自由選擇的基礎上,而慈善綁架建立在捐助者受到脅迫的基礎上——盡管綁架者會聲稱自己并非脅迫。究竟是自由選擇還是脅迫,主要看兩者募捐的方式,以及捐助者于其中的感受。慈善綁架一般給捐助者施加強大的輿論壓力,指名道姓地進行“募捐”,而且其“募捐”的口吻不是倡議式的,而是帶有明顯脅迫性的。相反。正常的慈善募捐一般不給捐助者施加強大的輿論壓力。也較少直接針對某個人或某幾個人進行募捐,且它募捐的口吻一般是鼓勵式、倡議式的。因此在慈善綁架中,捐助者一般會感到極大的輿論壓力。以至于覺得自己的捐助并非建立在自南自愿的基礎上,而是在脅迫中完成。因此也很難在捐助中體驗到助人的尊嚴與快樂。相反,在正常的慈善募捐中,捐助者一般不會承受這種輿論壓力。從而捐助行為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和計劃進行。因此也往往能在捐助中體驗到助人的尊嚴與快樂。慈善募捐和慈善綁架的區別。盡管其界線比較模糊,也很難標準化和具體化。但人們憑自己的認知和直覺是可以作出這種區分的。從效果上看,慈善綁架也許能更有效地完成財物募捐總量,如果在教助階段進行順利的話,也會達到助人的效果,但慈善綁架終究以脅迫的方式進行,傷害到了捐助者參與慈善的情感和積極性,因此對慈善事業來說是不可持續發展的。相反,堅守底線與良知、遵循相關法律法規的正常的慈善募捐,即使在短期來看募捐總量有限,但它畢竟尊重了捐助者,負責任地為尚在初級階段的中國慈善事業營造一個寬容、健康的成長環境。因此它才是我們應該鼓勵和選擇的慈善方式。